從社會性別視角探析女性犯罪增多的原因

摘要:造成女性犯罪的原因是多方面的。教育、就業、參政等方面存在的性別不平等，削弱了女性追求其人生價值的合法途徑的取得，增強了社會能量的緊張程度，加之制度規范的缺陷不能有效化解這種緊張，致使女性犯罪增多。減少女性犯罪需要減少性別不平等現象，改革不合理的社會性別制度。

關鍵詞:女性犯罪;社會結構失調;性別不平等;文化目標;合法手段

中圖分類號:C913.68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2-2589(2010)15-0073-03

女性犯罪，是指女性實施的犯罪。自有犯罪現象以來，就有女性犯罪。在中國，“文化大革命”以前，女性犯罪占犯罪總數的5%左右，20世紀七八十年代，占整個犯罪的6%~7%，現在則達10%~20%，數量直逼德國[1]。據我國司法部網站披露，從2000年底至2006年，全國在押女性犯人數凈增了3.9萬，平均每年增加15%，大大超過了在押犯平均增長數[2]。嚴峻的發展形勢使國內外研究犯罪學的學者對女性犯罪問題給予高度重視。在社會性別視角下，社會學相關理論可為探討女性犯罪現象增多這一社會問題提供一些借鑒。

一、犯罪分析的理論架構

關于女性犯罪的研究，多是從女性個體的生理、心理、感情等方面進行剖析，而李斯特認為，犯罪原因大部分在社會，研究犯罪原因就必須研究社會缺陷，他提出，“最好的社會政策，也就是最好的刑事政策”的著名論斷[3]。施蒂芬也認為婦女處于不利的地位，在實施犯罪行為的婦女那里，可以發現她們社會化的缺陷和結構失調。他指出，少女和婦女的社會地位和社會關系的破壞，會導致行為的失調和引起犯罪行為[4]。由此可見，社會化和社會結構可能引起女性犯罪增多。

社會學家默頓提出的社會結構緊張理論，從宏觀社會結構層面研究犯罪的社會原因。他認為，人類行為受社會規范的制約，而社會結構失調則會產生社會反常狀態和失范的反社會的行為。社會結構的兩個重要因素，一是明確的文化目標，二是達到文化目標的社會規定的合法手段。二因素相互作用，文化目標和實現目標的合法手段相一致就會達到平衡的狀態;如果所處社會規定的文化目標和實現目標的合法手段之間相脫離形成社會結構失調，就會出現社會反常狀態，產生越軌行為和犯罪。人們在社會中分享共同的文化價值，文化價值為社會樹立起發展的目標，同時社會也為人們提供制度化的合法手段，統治者通過思想文化、道德觀念等把其文化目標灌輸給他們的成員，同時把控制性規范即可以被利用的制度化的合法手段提供給他們的成員，要求其成員為實現文化目標而奮斗[5]。

在這一理論中的兩個變量，一是文化目標，二是合法手段，任一變量的變化都能導致社會結構的失調，在社會中淤積緊張能量，從而引起因變量犯罪率的增高可以發現[5]。用這一理論分析當前中國社會的女性犯罪率增高的現象，可以發現其核心概念是因變量犯罪率，中間變量為緊張、化解。側重社會宏觀層面，其中，緊張是由于社會結構失調而淤積于社會的能量，由自變量意識價值與社會性別不平等表述;化解是緊張能量的合理性釋放，表現為有利于緊張能量釋放的關鍵性社會因素，由自變量制度規范表達。

二、當代女性意識逐步形成并增強

當代中國社會正經歷社會體制、社會結構，以及社會發展從傳統社會向現代社會、從農業社會向工業社會、從封閉性社會向開放性社會的轉型。市場化是社會轉型的核心，市場經濟喚醒了個人主體意識，增強了自主意識和平等競爭的觀念，同時，西方女權/女性主義的性別理論、性別意識的傳播，使眾多女性逐步增強了自我意識、主體意識、平等意識，自尊、自強、自信、自立的價值觀念正在形成。中國婦女社會地位調查顯示，女性較以往更重視自我意識，強調主體意識，渴望自由，渴求在社會生活中找到自食其力的位置，以實現自身尊嚴和價值。

三、目前事實上的性別不平等

性別分層是社會分層的重要形式，性別不平等是性別分層的表現形式。新中國成立后，黨中央和政府消除了男女不平等的制度性因素，從法律上確立了女子同男子一樣享有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等方面的權利，但是還沒完全具備在一個瓦解的性別分層系統中動員起來尋求利益的努力:增加非家務勞動角色的工業化;使婦女集中起來的城市化;中產階級的壯大是較少家務拖累的婦女群體擴大;婦女從非家務勞動的角色中獲得成功感與提高了的期望值;當提高了的期望值遇到現存性別分層體系中的阻礙時產生了相對剝削感;婦女對剝奪的集體經驗;向中性化方向改變公眾性別定義的意識形態影響[6]249。因此，依然存在事實上的性別不平等。這種性別不平等，不僅使男人和女人承擔著不同的角色，而且這些角色受到不平等的評價和對待，致使男人與女人獲得社會報酬的機會也不平等。

新中國成立以前及改革開放之前，性別不平等一直存在，但是女性犯罪率比較低，一是由于女性生活環境的局限，接觸社會不是很多[7]，二是由于傳統社會賦予女性的人生價值目標是賢妻良母，大部分女性被教導通過婚姻和孩子獲得充實的生活，名譽、聲望、地位等附屬于男性，如“母以子貴”“妻以夫榮”，女性雖然對經濟地位感興趣，但是這一點很大程度上被看做是丈夫的責任。女性可以通過合法的途徑達到上述目標，避免了緊張，所以女性的犯罪率較低。

改革開放后，生產力的提高和科學技術的發展，為婦女提供了多元的就業場所，更多婦女走出家庭投入到經濟浪潮中，尋求自身的發展。同時，自尊、自強、自信、自立的價值觀念逐步增強，女性希望通過自身的力量獲得事業的成功，得到他人的認可。然而，我國仍處于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生產力水平低，經濟相對落后，社會上性別不平等的思想觀念依然存在并發揮作用，女性遭遇到不公平的待遇，如教育投資少，就業歧視，就業性別隔離，婦女優先下崗，參政歧視等等。這些幾乎剝奪了渴望成功卻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達到既定文化目標的合法途徑。成功目標的追求與合法途徑被性別不平等剝奪，這兩者之間淤積的社會能量無法合理釋放，緊張加劇，最終導致犯罪的發生。

(一)性別不平等在教育上的體現

據調查，某省女子監獄，截至2008年3月底在監女性犯罪者4 480人，文盲、半文盲902人，小學1 254人，初中1 635人，高中、中專605人，大專及以上84人，可見女性犯罪者受教育程度普遍很低。現實中，女性受教育程度也遠遠不如男性，在2009年統計年鑒中，按性別分的文盲，15歲及以上的文盲人口75 731人，男19 596人，占15歲及以上人口比重4.02%，女56 135人，占15歲及以上人口比重11.52%[8]，并且隨著文化層次的提高，女性受教育的數量逐漸遞減。

教育是運用合法途徑的基礎，女性文化素質低下，直接影響其就業和參政，傳統的性別不平等，加上傳統觀念“女人無才便是德”，使女性獲得的教育資源少。在分析女性犯罪原因時，一些學者往往會說“……文化程度低，法律觀念淡薄……”，其實許多以身試法者并非不知道自己在做違法的事，但是為了能過上豐裕的生活或得到令人羨慕的地位，她們選擇了不合法手段。

(二)性別不平等在就業上的表現

即使教育給女性提供了工作、生活、管理的能力，女性還缺乏施展才能的空間。對某省女子監獄女性犯罪者4 480人進行捕前職業調查發現，從事農牧漁的有2 135人，個體820人，無業者763人，干部、工人418人，其他344人。由此可知，女性犯罪者承擔的職業角色較低。

雖然，黨中央、國務院制定了一系列促進婦女就業的法律、法規，經濟發展和科學技術進步也提供了更多的就業機會，但是就業中仍呈現出男女實際就業機會、就業狀況不平等。

1.婦女就業結構中地位和收入偏低。中國就業結構方面，女性從業人口在衛生體育、社會福利業略高男性，在批發和零售、貿易、餐飲業大體與男性持平，在金融、保險、社會服務、教育、文化藝術及廣播電影電視業略低于男性，在國家機關、政黨機關和社會團體、科學研究和綜合技術服務遠低于男性[8]。瓦爾比曾指出，即使女性能找到工作，也多隔離在有限的女性工作的領域內，如護理、低工資行業，盡管有同工同酬的立法，她們做同樣的工作卻只能得男性工資的3/4[4]。

2.就業機會不平等。改革后，婦女有了擇業自主權，但是就業機會有限，主要受到三個因素——個人素質和意愿、市場需求、社會觀念的制約[9]。首先，隨著改革的深入，許多行業逐步實行科學化、技術化，對職工的文化素質要求越來越高，然而女性接受教育少，文化技術水平低，難以適應市場需求，只能在就業層次低的行業就業，甚至無法就業;其次，“男主外，女主內”的傳統觀念依然盛行，女性擔負著照顧家庭、贍養老人、撫育孩子的重任，兼顧工作和家庭的婦女不免以家庭為主，投入到工作的時間、精力少于男性，甚至沒有時間進修、學習，客觀上導致企事業單位不愿招用女工。

就業結構低和就業機會不平等，嚴重制約了女性提高自己的社會身份與地位，也決定了其家庭決策權的多寡。“經濟基礎決定上層建筑”，在一個家庭中家庭成員尤其夫妻之間地位變化也主要取決于雙方的經濟收入。由于地位不平等，女性占有少量資源甚至沒有資源，只能對小事有決策權或根本就沒有決策權，沒有控制自己生活的自主權，也就很難運用合法手段達到所處社會確定的文化目標。

(三)性別不平等在參政上的體現

政治參與是公民運用自己的政治權利和資格通過政治權力最終實現自己利益的主要環節。女性參政是婦女爭取、實現、維護其權利的重要途徑。

中國法律規定，婦女享有與男子同等管理國家事務的權利和義務。然而，女性參政現狀:1)參政數量及比例與男性相比還是很低。1954—2003年歷屆全國人大女代表占人大代表比例為:12%、12.3%、17.8%、22.6%、21.2%、21.2%、21.3%、21.03%、21.81%、20.2%，可以說，女人大代表比例三十年來幾乎處于停滯狀態;2)女性參政質量和在權力結構中的位置不高。雖然政府規定了從高層到基層，從正職到副職女性的參政比例，但是進入權力結構的女性參與權力核心的人少，大多處于權力的邊緣，沒有真正參與政治決策;3)婦女干部組織任命的多，選舉產生的少。一些黨政機關為了完成指標，根據各項要求推舉出婦女干部以達到一定的比例，致使女干部缺少鍛煉，難以形成很高的領導藝術和領導才能。女性事實上的參政可以從女性自己的立場角度出發，表達她們的愿望和要求，在制定政策、法律時，考慮婦女的具體情況，實現男女公平，改變女性在教育、就業、資源占有方面受到的不平等待遇，使婦女擺脫從屬的地位。

綜上所述，在教育、就業、參政上存在的性別不平等削弱了女性追求女性人生價值的能力與機會，造成社會結構失調，淤積了緊張能量，容易引起犯罪率增高，但是，如果社會制度規范合適，就可以化解這種緊張能量，并不必然導致犯罪增多。

四、制度規范存在的缺陷

女性犯罪是社會存在的反常狀態。反常狀態對于社會這個有機體就像疾病對于生物體，它可以提高競爭精神，增強抵抗力，促使統治者調整政策、制度，促進社會向更完善的方向發展。因此，適度的緊張是必需的。同時，也需要減壓閥——制度規范調整行為者之間利益沖突，約束人們行動，規定人們行為關系，緩和緊張，但是現存的制度規范存在著缺陷。

(一)法律法規執行不嚴、監督不強

關于婦女教育、就業、參政方面，國家已經制定了一系列相關政策性文件和法律法規，基本上做到了“有法可依”。但是執法監督制度不健全，損害婦女的權利。如女工受到侵害時，求助維護職工利益的工會維權，而工會接受同級黨委和上級工會的雙重領導，以同級領導為主，有的單位領導既能代表行政又能代表黨委，因此，單位工會難以維護職工的合法權益。同時工會干部的任命以及工資獎金福利和住房都依賴于單位，尤其工會正副主席要由單位黨委考察推薦，造成角色沖突，無法正常發揮其作用。

(二)女性在再生產領域的勞動被模糊，制度上沒有用價值來體現

恩格斯曾指出，“根據歷史唯物主義的觀點，歷史中的決定性因素歸根結底是直接生活的生產和再生產”。人類自身的生產即人的再生產，勞動力的再生產是在家庭中完成的。在家庭中，維持人們生存、發展、繁衍后代的一切勞動包括看孩子、洗衣服、做飯等屬于再生產領域中的勞動。然而這些勞動只要進入公共領域就能得到工資，在家庭中就沒有報酬。瑪格麗特·本斯頓曾指出女性居于從屬地位的根源主要是經濟上的，比如，包括養育子女在內的家務勞動構成社會必需生產的很大一部分，女性應該是主要的生產者和次要的消費者。然而女性的家務勞動都不被看成是“真正的工作”[4]。制度應該考慮女性負擔著部分生產實現的價值，制定相應制度確保女性付出勞動應有所得。

(三)社會保障制度不健全

目前中國社會保障機制尚未健全，使得婦女就業時，主要關注機關事業單位和國有企業，增加了就業的難度。此外，法律保障婦女“四期”受特殊保護的權利，事實上這些費用由企業承擔，在市場經濟下，用人單位都追求利益最大化，不愿意承受過重的負擔，因此造成一些單位拒用女工。

以上這些缺陷阻斷了緊張能量的釋放，緊張能量淤積越大就會導致過度的反常狀態，從而形成女性犯罪率上升的嚴峻形勢。

因此，要減少女性犯罪，必須改變性別不平等與分層體系。按照查菲茨的觀點，改變性別不平等與分層體系需要具備四個變量:人口變量，男女性別比下降到1以下，婦女的機會將會增加;技術變量;經濟變量;治變量[6]250。在中國目前情況下，人口變量難以達到，就應該努力提高技術水平，大力發展經濟，提供物質基礎，不斷完善政治制度，宣傳社會性別意識，構建出一種公平的兩性協調發展的社會性別體制。

參考文獻:

[1]孫晶巖.中國女子監獄調查手記[M].北京:作家出版社，2002:39.

[2]張亞飛.從文化變遷看女性犯罪的社會預防[J].河北公安警察職業學院學報，2008，8(9):23-29.

[3]吳貴森.修復性司法的理念及制度背景[J].理論界，2007，(8):94-97.

[4]Wallby·S. TheorasigPartriarchy[M]. Oxford: Blackwall，1990:215.

[5]Merton·R·K. SocialTheoryandsocialstyucture[M]. NewYork: TheFreePress，1968.213-214.

[6][美]喬納森·H.特納.社會學理論的結構[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4.

[7]艾晶.清末民初女性犯罪研究(1901-1919年)[D].成都:四川大學，2007.

[8]國家統計局人口和社會科技統計司.中國人口統計年鑒[K].北京:中國統計出版社，2009.

[9]李秋芳.靈活多樣的就業形式和婦女利益研究[J].婦女研究論叢，2001，(5):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