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容摘要:炳靈寺石窟地處古絲綢路上的一大“山結”、“水結”之處,亦為“路結”所系之地,絲路東段五條干道——秦隴南道、羌中道(吐谷渾道)、唐蕃古道、大斗拔谷道、洪池嶺(烏鞘嶺)道,在其附近一帶匯聚。本文通過該石窟中留存的大量游人題記等有關史料的研究,對其在絲路交通上的重要地位作了新的揭示和剖析,并為該石窟作為絲綢之路整體“申遺”入選的重要景點之一提供新的歷史依據。
關鍵詞:炳靈寺石窟;絲綢之路;山結;五條干道
中圖分類號:K878.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106(2010)02-0075-06
位于甘肅省永靖縣城西南、黃河岸邊的炳靈寺石窟,以其卓越的藝術成就、巨大的歷史和考古價值,蜚聲于海內外,吸引著眾多的學者和游人。該石窟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同時也是作為近年絲綢之路整體申報世界文化遺產入選的重要景點之一。
絲綢之路是古代溝通舊大陸三大洲間最重要的國際通道,數千年來曾為整個人類世界的物質文明和精神文明做出過巨大貢獻。位于這條交通大動脈上的河西、隴右各地,得風氣之先,佛教和佛教藝術就是率先經由河隴地區而傳入我國內地的。馳譽中外的莫高窟、榆林窟、馬蹄寺、天梯山、炳靈寺、麥積山等佛教石窟群象明珠般地閃爍在絲路古道上,光艷奪目,令世人驚賞。史實表明,河西走廊絕非僅僅是一條地理上的通道走廊,而且堪稱為一條舉世罕見的石窟走廊,是無比壯觀的佛教藝術長廊。炳靈寺石窟即是絲綢之路上一處光輝的歷史足跡。
考之炳靈寺一帶的地理位置,坐落在青藏高原與黃土高原的過渡地帶,亦為我國主要農耕區與畜牧區的過渡帶,歷史上又是漢族與羌、匈奴、吐谷渾、吐蕃、黨項、唃廝噦等民族、部族的雜居交融地帶,且襟山帶河,具有重要的交通和軍事地位。尤為重要的是其地恰處絲綢之路東段五條主要干線交匯的樞紐之地,該寺與絲綢之路的息息關系由此可見。
考之橫貫歐亞大陸絲綢之路的整個走向和路網布局,可以清楚地看到沿途有兩大“山結”,亦為“水結”,同時也是絲綢之路上最重要的兩大樞紐——“路結”所在。一大山結即帕米爾高原(古蔥嶺),昆侖山脈、喀拉昆侖山脈、天山山脈、喜馬拉雅山脈、興都庫什山脈等宏大山系皆在這里匯聚,塔里木河、伊犁河、印度河、恒河、錫爾河、阿姆河等大河亦發源于這一帶。受這些山系、河系走向、流向的控制,沿山麓地帶或山間河谷行進的交通路線亦在此附近匯集。行經天山南麓的西域絲路中道與昆侖山北麓的西域絲路南道西匯于蔥嶺,由蔥嶺向南而發可達印度半島(古天竺),向西南可抵伊朗高原(古波斯),向西直至地中海沿岸,向西北又可與由天山北麓西行的絲路北道相合。另一大山結、水結即在炳靈寺一帶,由西北而來的祁連山脈,逶迤向東延伸的西秦嶺,以及聳立于青藏高原東北邊緣的小積石山、達坂山、拉脊山等均在炳靈寺附近匯聚,黃河上游的幾條大支流——大夏河、洮河、湟水、大通河、莊浪河亦在這一帶相繼注入黃河。自然這里也是“路結”所系之地,沿著這些山麓、河谷而行的絲綢之路東段五條干道,即秦隴南道、羌中道(吐谷渾道)、唐蕃古道、大斗拔谷道、洪池嶺(烏鞘嶺)道,皆在這一帶輻輳相聚。絲綢之路既被譽為世界文化流播的“大運河”,那么這條路上的“山結”、“水結”和“路結”的所在無疑更是東西方文明的薈萃之所。炳靈寺其地由此可長時期地受絲路惠風熏染,含英咀華,啜飲東西方文明的甘露芳醇,吮吸無限豐美的營養,在絲路交通上、文化傳播上、藝術成就上的重要地位,我們應有足夠充分的認識。
一 炳靈寺一帶的黃河渡口、橋梁
絲路東段五條干道匯結于炳靈寺一帶,該寺附近的黃河渡口及橋梁也就成了控扼這些道路的喉襟所系。因而我們有必要首先對這一帶的黃河渡口、橋梁做一番考察。
據有關文獻記載、前人所做工作和筆者的實地踏勘,炳靈寺附近主要黃河渡口有二所,分別位處該寺上、下游河段。黃河上渡位于積石山保安族東鄉族撒拉族自治縣大河家(古積石關,亦稱臨津關)至關門一帶,早在西漢時即已辟用。漢宣帝神爵二年(前60)于此置河關縣,“蓋取河之關塞”為名,其故址仍存,即今大河家西南康吊村古城,置縣前一年漢將趙充國率萬騎于四望峽附近夜渡河,即應取此渡口而往。隋大業五年(609)煬帝出巡河右,出臨津關至西平亦應在此渡河。明代于此口置官船2只,水夫20名,以通往來,明末船廢。
黃河下渡位于大夏河人黃河河口處,原永靖縣老縣城所在地,后為劉家峽水庫淹沒。古名鳳林關、安鄉關。《舊唐書·地理志》記,河州鳳林縣“取關名也”。唐釋道世《法苑珠林·伽藍篇》記:“晉初河州唐述谷寺者,在今河州西北五十里,度鳳林津登長夷嶺,南望名積石山,即《禹貢》導河之極地也。”晉之唐述窟即炳靈寺。北宋于此筑安鄉關,并“夾河立堡,以護浮梁(浮橋),通湟水漕運,商旅負販人湟者,始絡繹于道。”可見當時這里的黃河上還建有浮橋。
其實炳靈寺附近黃河上的橋梁建造,早自十六國西秦時即已見記載。《水經注·河水》引《秦州記》:“枹罕有河夾岸,岸廣四十丈。義熙中乞佛(伏)于此河上作飛橋,橋高五十丈,三年乃就。”則該橋應建于乞伏西秦時期。同書又引段國《沙州記》:“吐谷渾于河上作橋,謂之河厲,長百五十步,兩岸累石作基陛,節節相次,大木從橫更鎮壓,兩邊俱平,相去三丈,并大材以板橫次之,施勾欄,甚嚴飾。”有人認為以上二橋實為一橋,此種橋可稱之為“伸臂木梁橋”。有學者考得,乞伏飛橋的建造舊址即在今炳靈寺峽口黃河段,黃河南岸現遺留有巨石,傳為建橋基址,北岸亦有架橋時所鑿孔眼遺跡。《新唐書·吐蕃傳》載,開元二年(714)吐蕃負約,將兵十萬渡黃河寇臨洮,人攻蘭、渭。宰相姚崇上奏,吐蕃本以河為境,“乃橋河筑城,置獨山、九曲二軍,距積石二百里,今既負約,請毀橋復守河如約。詔可。”這一橋梁無疑亦置于距炳靈寺不遠的黃河上。《宋史·游師雄傳》謂,哲宗元祐三年(1088)姚兕“斷黃河飛梁,青唐(今西寧)十萬眾不得渡”。飛梁即飛橋,此橋亦離炳靈寺不遠。《西夏書事》卷31載,元符二年(1099)閏九月,李乾順“使保忠及達摩等三監軍兵十萬助之,先斷炳靈寺橋,燒星章峽棧道,四面急攻”。明確提到“炳靈寺橋”。迨及明代,炳靈寺黃河橋梁仍在建造。《甘肅通志·名宦傳》:“隆慶初,河州參將……復于炳靈寺口黃河,補建拆橋,以便往來。”
上述渡口、橋梁控扼匯結于炳靈寺一帶的絲路東段五條干道,它們不但為中央王室經營青、藏、西域的要津,亦為東西方經濟文化交流的重要咽喉,其交通地位之高、作用之大不言而喻,炳靈寺一地在絲綢路上的重要地位由是可觀。此外炳靈寺一帶還有其它一些渡口,如永靖小川渡(位于劉家峽下口,今永靖縣城小川以東)、鹽鍋峽渡口(位于鹽集東)等,其地位較為次要,不贅。
二 秦隴南道
秦隴南道,因道處由長安徑向西北,繞過六盤山北麓,經由固原(漢安定郡治高平縣,唐原州)、靖遠(漢鶉陰縣,唐會州),西渡黃河,直趨河西走廊及其以遠的大道(可稱為北道,其路線,居延新簡EPT59:582、敦煌懸泉漢簡Ⅱ0214:130有載)之南,故名。其西段又途經古河州地區,故該段又可稱為河州古道。秦隴南道發自長安,沿渭河西行,越隴關(今甘肅清水縣東隴山東麓),過天水(漢代稱上邦,唐秦州)、隴西(渭州)、臨洮(狄道)、蘭州,或由臨洮抵河州(袍罕,今臨夏市),經永靖、炳靈寺,然后取道湟水谷地至西寧(西平),繼續西行。
秦隴南道穿越臨夏、永靖一帶的具體路線,筆者曾撰文考得,應由今臨洮(秦漢隴西郡治)西行,渡洮河,沿廣通河谷(古大夏川水)至蒿支溝(古金紐城);或順三岔河支流至黨川堡,翻黃土梁至廣河縣城(漢以后大夏縣城,宋定羌城),與前道合;再沿蒿支溝西北行,越牛津山(古金劍山),沿牛津河谷(古城川水)至臨夏市;然后由臨夏市北經北塬,至蓮花城古鳳林關渡黃河,至炳靈寺;復沿黃土梁經永靖縣楊塔、王臺、川城、青海民和回族土族自治縣古鄯,順隆治溝至民和下川口;亦可從古鄯向北,順巴州溝達民和上川口;或由臨夏市取向西北,至積石山東麓之大河家古積石關渡黃河,經官亭,溯乾河而上,至古鄯,與前道合;再由古鄯或民和上、下川口沿湟水谷地西行。這條古道上至今仍存留著大量古烽燧、古城址等遺跡。烽燧多聳立于黃土梁峁頂部,一般相距2.5~4公里,黃土夯成,如臨夏縣北塬的尕墩底、積石山自治縣的東山坡墩、大墩和青海民和古鄯附近的塔墩、王墩嶺、大墩等。
炳靈寺許多洞窟中保留了大量經由秦隴南道來往的僧人、行旅的有關題記,而尤以秦州(天水)等地的行旅為多,生動地反映了該道紅塵走馬、客旅絡繹的史實。如第169窟2號龕佛像背光西側墨書:“天寶十三載(754)天水郡人康伏渙一心供養。”又題:“天寶十三載天水郡人康伏溪一心供養。”3號龕佛像西側菩薩龕邊題:“天水郡人康伏渙供養,天寶十二載。”又題:“秦州道人法通口供養佛時。”佛像東側力士龕邊題記:“大總管涇州四門府折沖都……乾元三年(760)正月一日。”唐之涇州,位于今甘肅涇川縣境。據《新唐書·地理志》,該州轄有四門等軍府,折沖都尉為該軍府最高長官。可見涇州一帶的行旅亦在此道往來。第6號龕菩薩背部泥塑題記:“信士佛弟子使持節都督洮州諸軍事安口口軍世襲洮州刺史口州都督洮陽公姜口。”據《舊唐書·地理志》,武德二年(619)置洮州,永徽元年(650)置都督府,其位置在今洮河上游的甘肅臨潭縣。
第169窟12號龕壁畫旁有題記“秦州道人道聰供養佛時”、“秦州隴城縣口”等。隴城縣在今甘肅秦安縣東北。第16龕題記:“天水郡人支院呂鸞張權朝于此禮拜。”第6龕“建弘”題記下方繪有成排西秦供養人像并題名“博士南安姚慶子之像”、“侍生廣寧邢斐之像”、“侍生天水梁伯熙之像”、“侍生天水楊口之像”等。西秦置博士事不見于正史記載,對照漢晉以來的有關制度,該博士可能亦為學官之職,侍生可能是跟隨博士的受業者。這幾則題記對于補苴西秦學校教育制度有一定意義。南安應指東漢后期分漢陽郡所置的南安郡,時屬西秦之東秦州,郡治憷道縣,位于今隴西縣東南。廣寧即西秦所置的廣寧郡,治所在今甘肅漳縣西南。這些供養人均循秦隴南道而來。第147窟窟門外南側題寫:“秦州上邦縣楊藥師記也。”亦為秦州一帶行客所題。
第96、102窟一排造像中題記:“大代延昌二年歲次癸巳(513)六月甲申朔十五日戊戌,大夏郡武陽部郡本國中正曹子元造窟一區……”據《晉書·地理志》,永寧(303—302)中涼州刺史張軌分西平界置晉興郡,統晉興、袍罕、大夏等縣。《魏書·地形志》載,河州金城郡領有大夏縣,該縣“二漢屬隴西,晉屬晉興,皇興三年(469)改為郡,后復屬”。由題記可推知,“后復屬”之“后”,當在延昌二年以后。《隋書·地理志》記:枹罕郡統大夏縣。《元和郡縣圖志》卷39記,河州大夏縣“西北至州七十里”,其位置約在今臨夏市廣河縣城一帶。武陽部郡,史書無載。《晉書》卷125《乞伏國仁載記》云,孝武太元十年(385)西秦建元,置武城、武陽等12郡。此武陽或許即北魏武陽部郡。《元和郡縣圖志》卷39渭州隴西縣條記:“后漢末于此置南安郡,隋開皇元年(581)廢郡,移武陽縣名于郡理,屬渭州,八年改武陽為隴西。”據之,武陽的位置應在今甘肅隴西縣一帶。經由今隴西、廣河至臨夏、炳靈寺的道路,正是秦隴南道。
第12窟壁畫旁有題記“河州安鄉縣口于此一心禮拜佛時”、“衡州人紇奚河曹供養佛早得家保佑華還龐要遇”、“山西信士王道進香”,等等。唐代河州安鄉縣天寶元年(742)改名鳳林縣,即位于鳳林關近側。衡州即今湖南省衡陽市。第172窟北壁五身佛旁題記為“澤州口樂室”、“山西平陽府趙城縣李村里人本楠”、“嘉靖四十年(1561)十二月初四日信士寧河居口口高廷美、董氏”等。唐澤州,今山西省晉城市;平陽府趙城縣,今山西省洪洞縣北趙城;明代寧河今甘肅和政縣。北壁佛右側題記:“臨洮府安積寺同緣僧修寶、修宏、修官、修寂等,崇禎十一年(1638)四月初八日進香記。”“臨洮衛崇禎十年(1637)十二月十一日張大尚可口張聲三口。”第184窟窟內門壁右側刻劃:“河州桴罕縣人畢口客于此禮拜。”“河州安鄉縣人鄭元璋供養。”桴罕縣即袍罕縣,今臨夏市。上述禮佛進香者,亦應經由秦隴南道而來。
三 羌中道(吐谷渾道)
羌中道,東接由蘭州或河州西行的絲路大道,從炳靈寺附近渡黃河,取道湟水谷地繼續西行,經樂都、西寧等地,翻越日月山(赤嶺),經青海湖北岸或南岸,穿過柴達木盆地,復越阿爾金山噶斯山口可直達若羌,接西域南道。早在張騫“鑿空”返回時“并南山”,即曾取行該道。漢宣帝神爵元年(前61)趙充國經營西羌,亦由此道往來。魏晉北朝時沿途為吐谷渾居地,故又稱其為吐谷渾道。當時河西走廊大道因戰亂受阻,該道愈顯重要。北魏僧人惠生和宋云等西行求經,即由此道入西域再轉赴天竺。《洛陽伽藍記》卷5《城北》載,神龜元年(518)十一月冬,“初發京師,西行四十日至赤嶺,即國之西疆也……發赤嶺,西行二十三日,渡流沙,至吐谷渾國。路中甚寒,多饒風雪,飛沙走礫,舉目皆滿,唯吐谷渾城左右暖于余處。……從吐谷渾西行三千五百里,至鄯善城,其城自立王,吐谷渾所吞……從鄯善西行一千六百四十里至左末城……從左末城西行一千二百七十五里,至末城”。吐谷渾城約在今青海都蘭縣境內;鄯善城即鄯善國都伊循城,位于今新疆若羌縣米蘭遺址;左末城即且末城,今新疆且末縣;末城為于闐國東境城池。所行正是吐谷渾道。南朝僧人曇無竭亦取此道西行。北周武成初年(559),犍陀羅人嫩那崛多一行則由此道東來。《大藏經》卷2060《續高僧傳·嫩那崛多傳》記:“時年二十有七,受戒三夏。師徒結志,游歷弘法。初有十人,同契出境。路由迦臂施國,淹留歲序……使逾大雪山西足,固是天險之峻極也。至厭怛國……又經渴羅盤陀及于闐等國……又達吐谷渾國,便至鄯州,于是時即西魏后元年也……發蹤跋涉,三載于茲。十人之中,過半亡沒,所余四人,僅存至此。以周明帝武成年初屆長安,止草堂寺。”迦臂施國即《大唐西域記》所記迦畢試國,故址在今阿富汗首都喀布爾以北60余公里處的貝格蘭姆(Begram);厭怛即厭噠,在今阿富汗北部;渴羅盤陀即渴盤陀,本為帕米爾古國;于闐即今和田;鄯州即今青海樂都縣。可見嫩那崛多一行東來亦行經吐谷渾道,前往長安必經炳靈寺。
炳靈寺題記中與該道有關的記載亦較多。如第169窟3號龕佛像西側菩薩龕邊題:“大代延昌四年(515)鄯善鎮鎧曹掾智南郡書斡陳雷子等詣窟□□。”據《元和郡縣圖志》卷39鄯州條,“后魏以西平郡為鄯善鎮,孝昌二年(526)改鎮立鄯州。”治所在今青海省樂都縣。至于智南郡則不見于史載,或許為人名。又如該窟12號龕壁畫旁題記“古鄯信士羅尚錦進香”、第172窟木閣門明代題記“西寧衛芷寺藩王□尚□拜”等,他們均為循羌中道而來的進香者。
四 唐蕃古道
唐蕃古道,東接由長安、蘭州或河州而來的秦隴南道,在炳靈寺附近渡過黃河,取道湟水谷地西行,經樂都、西寧等地,翻越日月山,又穿過青海高原腹地,南越昆侖山,再越唐古拉山口,經安多、那曲等地至拉薩(古邏些)。唐道宣《釋家方志》所記“東道”即此。義凈《大唐西域求法高僧傳》中稱其為吐蕃路。文成公主、金城公主入藏、唐使節王玄策出使天竺、劉元鼎入蕃會盟,均循此道。該道向南可進入尼泊爾、印度等地,故又成為一條唐代對外貿易的重要通道。
曾幾何時唐蕃古道頗為繁榮,以至在炳靈寺石窟中留下了大量有關唐蕃關系的史料,彌足珍貴。第169窟東壁12號龕壁畫旁墨書題記:“佛弟子□秦州隴城縣防秋健兒郭思□□□□□檢校□□一心供養佛,故記之。”防秋健兒屬長征健兒,但又有所不同,他們是唐代邊疆地區秋熟季節防御吐蕃前來搶奪糧食的特殊部隊。《資治通鑒》卷214記,開元二十七年(739)一次就選募關內、河東壯士5萬人,“詣隴右邊遏,至秋末無寇。聽還”。炳靈寺一地正是吐蕃前來的通道,也是“防秋”的重點地區之一和唐蕃交往的要地。
唐高宗儀鳳三年(678),由宰相李敬玄、工部尚書劉審禮等率領的大軍出擊吐蕃,就曾途經炳靈寺,并由同行的刑部侍郎張楚金于此撰寫長篇題記,刻在64龕上方。該題記凡40行,每行42字,雖部分文字剝落,但其大意尚可明了,記載了當時的唐蕃關系及戰事情況,以及對炳靈寺奇異幽雅的景色和佛教盛況的贊美,并描述了鳳林關、積石關的險峻:“……參滄海,唯此石門最為險峽,□□□氏導河口跡施功之一……有門之左右,各有……上也云霓初入□門□時成獲峽……削成萬仞高林……”李敬玄等出軍吐蕃事,《舊唐書·高宗本紀》、《新唐書·李敬玄傳》、《新唐書·吐蕃傳》、《資治通鑒》卷202等均有記載。也由此可見炳靈寺在唐蕃交通、唐蕃關系上的重要性非同尋常。
更值得注意的是,第148窟北側留有唐開元十九年(731)御史大夫崔琳率領的一支龐大的“和蕃使團”的副使膳部郎中魏季隨所寫《靈巖寺記》,靈巖寺即唐代的炳靈寺。此題記陰刻在距地面30多米的懸崖上,凡31行,每行40余字不等。記曰:“鐘羌不庭,瘧亂西鄙,歲踐更華,毒于年久。開元皇帝,大憐黔黎……謀爾孫式敬,惟暢德跡潛訓,化融滋草,頤神欽開,且已百祀。洎開元歲,邊守不□,度□□或金以……閑道洽,而拒壤制兵羅,而形來干戈,□□征委人衽金,以亂□□勒……王因忘怒,念其姻舊之戚,許以自新之惠,思所以還□□王命奉鴻,休克難其人異國……”崔琳出使吐蕃事,查《舊唐書·玄宗本紀》、《資治通鑒》卷213“開元十九年”條、《冊府元龜》卷654、《唐會要》卷97等皆有相似記載,唯《唐會要》將出使時間誤為十七年。崔琳出使不僅是為了國事和邊界問題,同時也為了金城公主下嫁贊普之事前往吐蕃報娉。當時吐蕃亦頻繁遣使請交馬互市、立界碑等以求和,唐蕃關系維持了一段友好相處的時日。炳靈寺保存的上述題記,對于研究唐蕃關系至為珍貴,由此也充分說明炳靈寺一地在唐蕃古道、唐蕃交往中的重要地位。
炳靈寺下寺區中段崖面之第54龕題記:“大唐永隆二年(681)閏七月八日隴右道巡察使行殿中侍御史王玄策,敬造阿彌陀佛一軀并二菩薩。”王玄策為唐代杰出的外交活動家,從貞觀十七年(643)至麟德二年(665)曾四次奉敕出使天竺,在中外文化交流史上建樹過不朽業績。第54龕題記為我們研究玄策事跡提供了新材料。該題記位置顯著,字跡刻寫清晰,唯“策”字因年久風化,有所剝落,稍顯模糊。著名學者閻文儒一行于1963年8月對炳靈寺的系統調查中,即釋此字為“策”。2002年9月23-25日筆者在出席炳靈寺石窟學術研討會期間,特就此字實地細細辨認。其字形雖然有些模糊,但因系石刻,基本筆畫仍可辨認,特別是其上部的“秝”字頭和下部的“木”字較為分明,此字確應為“策”,題寫者確為王玄策。玄策西使所走的路線即為途經炳靈寺的唐蕃古道。
與王玄策題記同一年的還有如下題記:第51龕:“大唐永隆二年(681)閏七月八日巡察使典雍州醴泉縣駱弘爽,敬造救苦觀世音菩薩一軀。”第52龕:“大唐永隆二年閏七月八日,御史臺令史蒲州河東縣張積善奉為過往亡尊及見存眷屬、一切法界眾生,敬造救苦觀世音菩薩一軀。”第53龕:“大唐永隆二年閏七月八日巡察使判官岐州毢縣丞輕車都尉崔純禮為亡考亡妣敬造阿彌陀佛一軀并二菩薩。”魏文斌認為這些巡察使的題記,可能與當時的唐蕃關系有關。其說頗有見地。炳靈寺地連唐蕃,其交通地位的重要,由是亦昭昭可見。
五 大斗拔谷道
大斗拔谷道,由炳靈寺附近渡黃河,取道湟水谷地西行,于西寧附近折向西北,溯大通河谷而上,翻越祁連山埡口大斗拔谷(今扁都口),直達張掖,連接河西走廊大道。公元400年法顯西行,609年隋煬帝巡行河西,皆經由此道。炳靈寺中與該道往來有關的題記亦不少,如第12窟留有“敦皇(煌)翟奴”的畫像和題記,則此翟奴應是經由此道從敦煌到達炳靈寺的。
尤應值得注意的是,第169窟10號龕壁畫下層佛像左側繪有一位頗為醒目的供養僧人像,題名“法顯供養之像”。該法顯是否晉代著名的遍游五天竺的高僧法顯,目前雖不能完全肯定,但筆者認為可能性極大。能留有供養像和題名的僧人,當非一般僧侶,應為高僧。查南朝梁釋慧皎《高僧傳》,所載法顯即往天竺求經的法顯,別無第二個法顯。且法顯供養像的位置十分突出,繪于佛像的左上方,緊靠佛像,所繪形體較大,端莊富態,顯示出其地位之尊崇。又據《佛國記》載,法顯于后秦弘治二年(400)往天竺求經,“初發跡長安,度隴,至乾歸國,夏坐。夏坐訖,前行至耨檀國。度養樓山,至張掖鎮。”“度隴”,即翻越隴關;“乾歸國”當指西秦乞伏乾歸之地,時立都于今蘭州市榆中縣苑川;“耨檀國”,為南涼禿發傉檀之域,時立都于今青海樂都;“養樓山”,指今扁都口一帶所在的祁連山脈東段。可見法顯的行程是經由秦隴南道西行的。既過“耨檀國”,必經炳靈寺,在此一帶渡過黃河,然后轉由大斗拔谷道至張掖繼續西去。因而炳靈寺中留有法顯的供養像與題記,當是自然而然之事。也由此可知炳靈寺及第169窟的始建年代無疑應早于公元400年,遠在該窟著名的紀年題記“建弘元年”(420)之前。炳靈寺當為我國開鑿最早的石窟之一。
除法顯外,第169窟壁畫中還保存了其他一些高僧的畫像及題名。第6龕“建弘”題記下面繪有兩排供養人像,第一位畫像昂首挺胸,氣宇不凡,旁邊墨書:“口國大禪師曇摩毗之像”。曇摩毗應是《高僧傳》卷11《玄高傳》所記的外國禪師曇無毗,曾與內地高僧玄高來炳靈寺“領徒立眾,訓以禪道”。此外還有道融、玄高、曇弘等高僧的畫像、題名。西秦建國,曾先后立都于苑川和袍罕,炳靈寺作為其“皇家”寺院,必然會匯集四方僧眾,不少中外著名僧人在這里頻頻活動,由此充分顯示了該寺在佛教傳播和中西文化交流中的重大影響和地位。
六 洪池嶺(烏鞘嶺)道
洪池嶺道由炳靈寺以東的古鳳林關或蘭州附近渡過黃河,溯莊浪河谷而上,翻越洪池嶺(今烏鞘嶺),西北行直達武威,連接河西大道。
《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載,唐貞觀三年(629)玄奘法師西行求經,由長安,經秦州等地到達蘭州后,“遇涼州人送官馬歸,又隨去彼處。停月余日,道俗請開《涅槃》、《攝論》及《般若經》,法師皆為開發。涼州為河西都會,襟帶西蕃、蔥右諸國,商侶往來,無有停絕”。很顯然,玄奘即是取洪池嶺道而至涼州(武威)的。
第172窟木閣門兩側及頂部,留有多條與該道有關的題記。如“莊浪衛城南苦水灣堡眾信”,“佛今據莊浪衛西大通都督魯經先祖建立玄真觀……”,“河州衛涼州換領班把總指揮僉宗信……”,“西大通都府刻字張樣張”。該窟北壁五身佛旁墨書題記:“一會人□□金城□□來意供佛及□□□……”,“莊浪衛目云峰徒吳真□”;北壁佛右側題記:“皋蘭道士周寶、周應祥……進香”;“嘉靖四十五年(1566)夏季五月初六日居蓮花寨奉佛信士白果……”,“莊浪衛西大通紅山咀新城堡下川屯莊居住進香弟子王守奉同室人楊氏玉慶特心進香”。明代莊浪衛即今位于莊浪河谷的甘肅永登縣城,為翻越烏鞘嶺溝通黃河流域與河西走廊內陸河流域的必經通道。金城、皋蘭均為今蘭州市。
由以上的探討我們得以進一步認識,地處絲綢之路的大“山結”、“水結”、“路結”和匯聚五大交通干道的炳靈寺石窟,在中西交通上、文化傳播上、民族關系上、政治軍事上,乃至于藝術風格和成就上,其地位是何等的重要!對此,我們應予以充分揭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