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哈耶克認為,與封閉社會與開放社會兩種社會類型相對應的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道德類型。封閉社會強調休戚與共和利他主義,而開放社會則強調對一般行為規則的嚴格遵守。然而,盡管新的道德觀念與人類的“返祖”式的本能相矛盾,正是在宗教作用下,在漫長的文化進化過程中,各種有益的習慣、習俗與傳統才得以有效的傳承與發揚,才有了人類今天的富足與繁榮。哈耶克并不是有神論者,盡管他的宗教思想存在著不可知論和功能主義之嫌,但是,他卻讓我們不得不深刻反思:作為中華五千年文明守護者的中國傳統文化如何才能得到更好地繼承與弘揚。
[關鍵詞]封閉與開放社會;文化進化;宗教
[中圖分類號]B920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9 — 2234(2010)05 — 0045 — 02
諾貝爾經濟學獎獲得者,哈耶克作為本世紀西方重要的自由主義代表人物,其研究范圍涉及到哲學、經濟學、政治學、法學、心理學、人類學等廣泛領域。廣大學者對哈耶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對集權主義的批判、對自由的捍衛、對市場經濟的維護。但對其宗教思想的研究至今卻寥寥無幾。鑒于哈耶克宗教思想的研究現狀及其重要的理論與現實意義,本文將就哈耶克的宗教思想開展批判性分析與研究,并在此基礎上進一步深化對宗教本質與功能的認識。
一、從封閉社會到開放社會
哈耶克將人類社會分為封閉社會和開放社會兩種。哈耶克論述到:“我們千萬不要忘記了,人類發展出農耕、城鎮并終于建立起了‘大社會’,只是過去一萬年里發生的事情,而此前,人類至少已在共同分享食物的五六十人的漁獵群體里生活了上百萬年”〔1〕(P300)。在封閉社會中,“人的態度和情感所適應的是小群體的行為,人類在這樣的小群體中生活了幾十萬年,他們相互認識,相互滿足對方的需要,并追求著共同的目標。”〔2〕(P156)在開放社會中,人類不再主要服務于熟悉的同伴或追求共同的目標,而是逐步形成了各種制度、道德體系和傳統,它們所導致并維持其生存的人口,是生活在文明開始前人口數量的許多倍,這些人主要是以和平競爭的方式,在同成千上萬他們素不相識的人的合作中,追求著自己所選擇的成千上萬個不同的目標。
哈耶克認為兩類不同的社會存在著不同類型的道德。在過去的數十萬年中,人類一直處于封閉社會中,共同的目標和感受支配著其成員的活動,休戚與共和利他主義是該社會的核心道德。并且,在人類漫長的演化過程中,這種道德已經沉淀為人類基本的生物學構造,成為一種由遺傳而得到繼承的本能,主導著一個群體內的合作,而這種合作必然范圍狹小,僅限于相互了解和信任的同胞之間的交往。然而,在開放社會中,人們的努力具有滿足他們并不認識的其他人的需求的功效。因此, 這種市場秩序所預設的和所要求的道德觀念乃是與那種要求人們服務于可見需求的道德觀念頗為不同。對資金回報的預期所產生的間接指導作用, 乃在于它是一種顯示其他人需求的信號,而要使人們的行動受這種預期的間接指導, 就需要有相應的新的道德觀念做支撐——這些道德觀念所規定的并不是特定的目的, 而毋寧是那些對所許可的行動之范圍進行限定的一般性規則。
然而,哈耶克指出,人類對開放社會中與擴展秩序相適應的以遵守一般性規則為核心的新的道德觀念并不適應。這種新的道德觀念與人類的“返祖”式的本能相矛盾。因為,“我們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內容,以及從事的大多數職業,都很難滿足內心深處那種直接行善的‘利他主義’愿望。恰恰相反,得到承認的行為方式,經常要求我們不要去做那些我們的本能促使我們做的事情。”因此,人類并不喜歡和他們某些最強烈的本能正相抵觸的擴展秩序,在內在本能和通過學習得到的規則之間存在著極大的沖突,盡管同具體的個人可以采取的大多數直接的“利他主義”行為相比,遵守這些通過學習得到的規則的確會產生一種帶來更大利益的普遍作用。
盡管與人類的本能相抵觸,但是在漫長的人類演化和文化進化過程中,適用于開放社會的一般規則不但產生了,而且還逐步形成了各種制度、道德體系和傳統,它們所導致并維持其生存的人口,是生活在文明開始前人口數量的許多倍。
進而,哈耶克反問到,“這樣的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呢?那些人們既不喜歡也不理解的傳統,對于其效用他們通常并不贊賞,甚至既看不到也不能預測,而且仍在對它激烈抨擊,它怎么還是能夠繼續代代相傳呢?……這些行為規則的產生,如果并非因為人們理解它們在創造當時還無法想像的合作的擴展秩序中起著有益的作用,它們又是從哪里來的呢?更重要的是,面對本能的強烈反對以及近代理性主義的沖擊,它們又是如何保留下來的呢?我們來看看宗教。” 〔2〕(P157)
二、作為文化進化機制的宗教
哈耶克堅決反對建構理性主義,反對理性崇拜,指出正是這種致命的自負給人類帶來了巨大的不幸。他認為知識并不是人類理性構建的結果,而是以個體的、分散的、不完全的形式存在于各種習慣、習俗和傳統之中,而宗教恰恰在習慣、習俗和傳統的傳承方面起到了關鍵性的作用。其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首先,正如前文所述,哈耶克認為人類知識存在于習慣、習俗與傳統之中,它是對環境的非理性適應方式。然而,哈耶克認為習慣與傳統之所以能夠有效的傳承,之所以能夠成為支配人們選擇和行為的決定性力量,期間,宗教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它們“得到圖騰和禁忌、神秘主義或宗教信仰——從人類以泛靈論方式解釋他們遇到的任何秩序的傾向中產生的信仰——的支持” 〔2〕(P157)。傳統習俗一開始表現為對個人行為的某種限制,然而正是宗教---關于神靈會懲罰違反者的信仰---使這些限制得以保留下來,并保證了代代相傳并最終廣為傳播。這種不尋常的秩序的形成,以及存在著目前這種規模和結構的人類,其主要原因就在于一些逐漸演化出來的人類行為規則,特別是有關私有財產、誠信、契約、交換、貿易、競爭、收獲和私生活的規則。它們不是通過本能,而是經由傳統、教育和模仿代代相傳,其主要內容則是一些劃定了個人決定之可調整范圍的禁令(“不得如何”)。人類通過發展和學會遵守一些往往禁止他按本能行事的規則(先是在狹小的部落里,然后又擴展到更大的范圍),從而不再依靠對事物的共同感受,由此建立了文明。這些規則實際上構成了另一種新道德,我愿意用“道德”一詞來定義它,它制止或限制了“自然道德”,即讓小群體聚集在一起并保證該群體內部進行合作的本能,其代價則是阻止或堵塞了它的擴展。
其次,哈耶克認為,正是神秘主義和宗教信仰,尤其是宗教信仰,才使得有益的傳統和習俗被保留下來。有益傳統和習俗之所以被保留下來并至少傳遞了足夠長的時間,使遵循它們的群體的人口得以增加并有機會在自然或文化選擇中擴張,其重要原因之一則在于宗教。可能這些有益傳統和習俗的益處并不為遵守習俗的人所知,這些習俗只有在得到其他一些強烈信念的支持時,才有可能被保留足夠長的時間以增加它們的選擇優勢。究竟是誰給了這些有益的傳統與習俗以強烈的信念支持呢?答案便是宗教。當然,這些宗教信仰,從科學的意義上講是不真實的,即無法證實或無法檢驗的,并且它們肯定不是理性論證的結果,也許可以被恰當地叫做“象征性真理”。
最后,哈耶克認為“財產最初是習俗的產物” 〔2〕(P36)。而宗教和諸如家庭和分立財產等文明價值觀念之間有著無可懷疑的歷史聯系。在一定程度上講,沒有宗教,就沒有諸如家庭和分立財產文明價值觀念的傳承與延續。當然,哈耶克在此并不是意指在宗教本身和這些價值之間有任何內在關系,而是意指只有那些贊同分立財產和家庭的宗教延續了下來。在《致命的自負》一書的最后一個補論(迷信和傳統的維持)中,哈耶克援引了人類學家詹姆斯·弗雷澤的觀點,哈耶克認為弗雷澤以獨特的人類學視角,通過大量的經驗證據——特別是在財產和家庭的早期發展方面——論證了迷信與禁忌在人類社會的維續,特別是在私有財產關系方面的建立與鞏固方面所起到的基礎性作用。哈耶克援引到,“‘禁忌形式是財產最大的保護者’……‘禁忌的第一任務無疑就是為全社會建立起財產的基礎”。〔2〕(P181)
三、結語
行文至此,我們或許對哈耶克的宗教思想有了一個較為粗淺的認識。我們可以十分肯定的說,哈耶克的宗教思想并不完全正確,其片面性顯而易見。但是,同樣不可否認的是,一個以有限理性為基礎的自由至上經濟學家的宗教視角,或許會為我們帶來一些有益的思考和啟示。
首先,哈耶克是一個有神論者嗎?哈耶克對宗教的弘揚是否意味著哈耶克是一個有神論者呢?哈耶克對此的回答是:“就我個人而言,我最好在此聲明,我認為自己毫無資格斷言或是否定上帝的存在”。并且哈耶克明確表示:上帝——“對于這個詞的擬人論、人格化的或泛靈論的解釋,我一概斷然予以反對” 〔2〕(P161)。在此 ,我們可以明確說,盡管哈耶克沒有明確表達上帝存在與否,但是對于人格化的上帝,哈耶克是堅決反對的。
其次,哈耶克宗教思想是以不可知論為基礎的。哈耶克對宗教問題的分析是以反對理性主義和探討知識的存在形式為開端的。哈耶克認為知識是存在于習慣、習俗與傳統之中,而有益習俗與傳統的守護者恰恰是宗教,它不但使習俗和傳統得以傳承,更重要的是它使遵循有益習俗和傳統的群體得以繁衍和擴張。哈耶克曾經有過這樣一段論述,“長久以來,我一直猶豫不決,是否要把個人的觀點(關于上帝是否存在)寫在這里,但我最終還是決定這么做,因為一個坦誠的不可知論者的支持,會幫助信仰宗教的人更加毫不遲疑地探求那些我們享有共識的結論。”
再次,哈耶克是一個宗教功能主義者。哈耶克在《致命的自負》第九章開篇便引用斯密的這樣一段話:在矯揉造作的理性和哲學時代出現以前很久,宗教,即使它只有最為粗陋的形式,便已經頒布了道德規則。充分說明,哈耶克對宗教的肯定主要是針對其功能而言的,而非其他。說這一點,不僅因為哈耶克否定人格化上帝的存在,更重要的原因在于,哈耶克認為宗教之所以存在不是源于其真理,而是源于其價值。在對傳教士的行為描述中,哈耶克曾經這樣說“那些傳教士,據說他們對自己的教誨是否正確已經有所懷疑,卻依然繼續傳教,因為他們擔心信仰的失落將導致道德的衰亡。”
當然,哈耶克并非專門的宗教研究學者,他主要是在其自由主義的框架下,在自由自發秩序的理路中,在其對兩種社會的界分前提下,對宗教所“做一點非正式的說明”〔2〕(P156),其宗教思想或許會存在這樣那樣的問題。但如果將宗教一詞替換成傳統的話,其引發的思考將是極為深刻的。我們傳統的價值究竟有多大,在追求真理、發展科技、大力推進市場化的過程中,我們的傳統能否成為我們道德秩序的守護者?
〔參考文獻〕
〔1〕哈耶克.經濟、科學與政治哈耶克思想精粹〔M〕.馮克利,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0.
〔2〕哈耶克.致命的自負〔M〕.馮克利,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0.〔責任編輯:敖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