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聲過后,便是傾盆大雨。
刀子關了公司的門,摟著桂榮,上了二樓。
他走到窗前,透過晶瑩的雨帶往下看,遠遠的,他看見一對情人,擠在公司對面的公交站牌下,男人舉著一本雜志,女人偎著男人。雨拼命地落在他們身上,在雨絲織就的道路上,他們像兩片落地的葉子,任雨絲抽打著。在雨中,刀子還看到一個鄉下女人抱著孩子奔跑著,她努力弓著腰、把孩子抱在懷里,企圖用身子擋住雨水,看了這一切,刀子心里有滿足感,這不僅是雨中的一道風情,也是他心靈的最大慰藉。他知道雨中的這些行人,有可能是這座城市的,也有可能是外地的,這場突如其來的雨,讓他們還在雨中奔波,有的甚至淋透頭發和衣服,而他刀子,同是一個外地人,風雨中不但有一個可心的棲息地,還有一個美麗的女人。
對刀子而言,這家公司不是刀子的公司,女人桂榮也不是他的女人。桂榮是他去年認識的。
去年,刀子去看一個在廣州打工的同學,回來后像突然間從夢中醒來,認為不該整天為上班領幾百大元的工資而忙忙碌碌,把青春和精力都耗費在上班的路上,整天陪著老婆和孩子平平庸庸地度日子,沒有啥意思。明白這些之后,他沒有打任何人的招呼,帶著這幾年的全部積蓄,跑了趟西藏,買回兩條小藏獒,回來賣給了城里的兩個大戶,回家一算,凈賺了五千多塊,這可是他一年的工資啊!刀子躲在屋里一邊數著錢,一邊沾沾自喜,眼睛冒著綠光。
刀子第二次去西藏的那天早上,老婆給他煲了一整只雞,用雞湯為他下了碗空心面,這可是獻給皇帝的供品啊!刀子大口吃著雞湯面,饞樣像好吃的小貓見到了魚。老婆坐在刀子身旁看著他把一大碗雞湯面吃完,她的那種可愛讓刀子的鼻子直發酸,他學著電視里的樣子,生平第一次浪漫地和老婆緊緊相擁,捧著老婆的臉,在那熟悉而白凈的臉上親了幾口,老婆的臉上羞澀而自信地泛起了紅暈。刀子說,老婆,好好照顧這個家。你放心,不管我刀子掙多少錢,這輩子我都會好好地維護你,永遠不會變心的。老婆說,屁,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說不定你一走出這屋子的門檻,心就不在我身上了。刀子說,看我這個熊樣,找不到女人,你盡管放心好了。
刀子走了。
離開村子好遠了,老婆還在不停地向他招手。刀子想,又不是生死離別,出去一兩個月就回來了,何必這樣難舍難分呢?女人呀!總是這樣的多情。刀子硬著頭皮不再回頭看老婆,他怕啊,路的盡頭,老婆說不定還在一個人掉眼淚呢!
刀子到拉薩時,正趕上下雨,刀子就鉆進附近的一棟樓里,這一鉆就鉆進桂榮的懷里了。
桂榮當時正坐在公司的經理臺前,欣賞雨中的風景。桂榮是會打扮的女人,一套得體的職業裝,一個條形蝴蝶結扎在她的脖子前,小小嘴巴,嘴唇略微有點厚,顯得很有肉感和性挑釁的模樣,猛地一看,她的臉蛋白里透著紅,如剛打過胭脂,這讓刀子很動心。
刀子是一個愛心十足的情種,他呆呆地站在那,如觀賞一件工藝品一樣,把目光投向桂榮,眼神緊緊地纏著桂榮的目光,有些傻。不過,刀子很塊就反應過來,他這樣死死地盯著一個漂亮的女人,會有挨打的可能,他害怕因為自己的動心而失去這次避雨的機會,他用手抹了一下臉上的雨水,清醒一笑,用不太標準的河南普通話說,對不起,外面的雨太大,只能借你的貴地避一下。
桂榮似乎不在意的樣子,眼睛動都不動一下,依然盯著外面的雨簾,嘴唇動了一下,但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一個大男人站在屋里,桂榮連眼睛的余光都沒有落在刀子身上,這讓刀子的心情十分沮喪。于是刀子一屁股坐在大廳的沙發上,行李落地的聲音嚇了桂榮一跳,桂榮把目光落在刀子臉上時,立刻被這張男人的臉吸引了,黑黑的眼睛、高高的鼻梁、大大的嘴巴、濃濃的胡子,就像一個標準男人的標本。他比起自己的男人,那個又胖又矮的冬瓜看起來順眼多了,這樣的男人居然不要她了。想到離開她的男人,桂榮的心里掠過一絲悲涼,沒有太多的憂傷。這男人要是有了錢,準變得可怕,走了好,倒自由,一個人也輕松,現在她守著男人留給她的一家公司、兩家門面也值。
桂榮是個能干的女人,剛離婚那陣子,由于擺脫了天天吵鬧的僵局,桂榮感覺從未有過的輕松和愉悅。餓了她就到街上的館子里去吃,困了就睡,公司的事有那些員工打理,她反而覺得輕松了。人就是這樣,平時總是人為地戴上這樣那樣的枷鎖,枷鎖去掉了,當然就輕松了。
然而,時間一長,桂榮就覺得不是滋味了,白天忙了一天,夜晚躺在床上,空蕩蕩的。身邊沒有了男人,她感到從未有過的孤寂。三十余歲的女人,正是人生精力最旺期,摸著自己的身體,那種滋味………尤其,遇到打雷下雨,她害怕極了,沒有了可鉆的胳肢窩,沒有寬厚的胸脯可??浚_實有點孤寂………
桂榮的臉龐有些發紅。她給刀子倒了一杯開水,著實讓刀子很吃驚,女人就是這樣,說變就變,刀子開始放松,沒有了任何拘謹。他掏出一盒金芒果香煙,熟練地從里面抽出一支遞給桂榮。桂榮接過煙,“叭”地一聲把打火機打開,給刀子點著,自己也燃起煙,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吐出一個長長的煙圈。刀子感嘆頗多,美麗的女人啊!連抽煙的姿式也美極了。說實話,整天生活在遠山的小村落里,刀子接融的都是那些老實巴交的泥腿子,吃的是粗茶淡飯,穿的是土布衣服,外面的世界,他了解的不多,女人抽煙,他只在電視里見過。桂榮修長的雙指夾著煙,熟煉地彈著煙灰,那一明一滅的煙頭,像他的心在不停地抖動。
刀子開始觀摩這個地方,兩間門面,一間半當作營業廳,半間當作辦公室,樓梯像水一樣流到地上,樓梯旁邊放著兩盆花,刀子叫不上來是什么花,反正覺得很好看。刀子納悶,自己怎么跑到人家辦公室了呢?門面房那么大,陳設著那么多的柜臺,還有電腦。
刀子說,你們經營的電腦是品牌機子。
桂榮說,是的,是臺灣的一個品牌,還可以。
刀子端著開水在柜臺前轉了一圈說,老板,恕我直言,你們的電腦擺設不是太合理,應該把柜臺摞開,像超市一樣,人可以隨便進出,把客人放在外面,營業員站在里邊,太舊套路了,現在商場都是開放式的,也便于顧客挑選。刀子不知道是自言自語,還是在向桂榮提建議。
桂榮也走了過來,不停地“嗯、嗯?!睉?/p>
其實,刀子早就對眼前的這個女人動了心,那長長的頭發、白皙的臉龐、高聳的胸脯,常常讓刀子走神,刀子感嘆,看人家城里的女人,那才是女人呢!
此時,天已漸漸暗下來,而雨卻沒有停的意思,相反越下越大起來,碩大的雨珠落在門前的臺階上,濺起了一朵又一朵水花,而后摔得粉碎。桂榮打開屋里的燈,潔白的燈光射到墻壁上,變成了柔嫩的光,這讓刀子感到很溫馨。
桂榮不停地給刀子沏茶,刀子感到一個女人的熱情向他襲來的危險。
壞了,這個女人肯定有自己的陰謀。在家里,刀子就聽說城里人愛用美色騙錢財,眼前的這個女人會不會告自己非禮,找一幫人把自己敲詐了,或者讓派出所罰一大筆錢。想到這,刀子捂住了自己的錢包,他告誡自己,千萬不要落入這個女人的圈套。
刀子站起身對桂榮說,謝謝你,我該走了。
桂榮說,雨下得這么大,又沒有雨具,你咋走?不如,你今晚幫我把柜臺摞一摞。
刀子想也是,閑著沒事,摞就摞。
刀子忙乎了好一陣子,按照自己的想法,把柜臺擺好了,又把電腦一臺一臺地擺好。他像欣賞一件藝術品似的,一個人站在那里欣賞自己的杰作。桂榮讓刀子上樓去洗臉,自己忙著把兩個鐵門拉下來。
刀子上了樓,樓上是倉庫,一間是臥室兼廚房,一張大大的席夢思床擺在屋中間,著實讓刀子開了眼界。長這么大他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大的床,一個布衣柜,幾個鞋架上面擺滿了各式皮鞋。刀子感嘆,乖乖,城里就是城里,僅這女人的鞋也值幾萬塊。
刀子洗了臉,對桂榮說,我要走了,天要黑了。
桂榮嗔怒地說,下這么大的雨,你往哪走啊,還是住在我這里安全,如果你決意要走,我也不留你了,但你必須得自己打開公司的門或者從這窗戶跳下去。聽到這話,刀子覺得桂榮此時就是一個蕩婦。
刀子此時很害怕,他想,這回要徹底地栽在這個蕩婦的手里了。刀子不寒而栗,冷汗從頭上流下來。
桂榮拿出香巾給刀子擦汗,刀子嗅到一縷香味,那香味就像秋后的一片桂花林。
刀子從未感受過如此浪漫的情景,眼前這個妖嬈的女人,確實讓他動心。
刀子一把抱住桂榮,拼了命在她嬌嫩的臉上親吻,桂榮一動不動地站在那,任憑刀子的舌頭在她的臉上游動。
窗外的雨滴噼噼叭叭地敲打著窗臺,敲打著屋外的瓶子和罐子,像一首打擊樂在演奏。桂榮躺在刀子寬大的胸脯上,用心聆聽刀子的心跳。她覺得刀子的心跳似外面的雨滴一樣,牽著她的心奔跑。
明天你準備干什么?桂榮眨著一雙黑亮的鳳眼問。
找點生意做唄,出來就是為了掙錢的。刀子此時心情平靜多了,他完全沒有了最初的恐慌和畏懼。眼前這個女人像一灣清水,淹沒了他,也淹沒了這間溫柔的小屋。
你喜歡我嗎?桂榮問。
刀子沒有回答。因為這句話刀子聽過的太多了,在家里老婆也不知道問過他多少遍了。他不明白,女人為什么都喜歡問這個老掉牙的問題。
刀子沒有回答,用手摸了摸桂榮的臉,輕聲地說,傻瓜,睡吧!
天亮了,太陽從窗戶里鉆進來,把暖暖的陽光鋪在刀子和桂榮身上,幾只麻雀在窗外樹上說情話。刀子吻了一下桂榮的臉,翻身下床,他記起臨出門時老婆交待的話,想到家里的那個深愛自己的女人,心里掠過了一絲歉意。
桂榮的臉紅通通的,刀子掀開被子,用手撫摸她的臉。
醒了?
醒了。
幾點了?
九點多了。
想吃點什么?桂榮打著哈欠問。
有什么?
方便面,還有方便米,你想吃啥?
吃米吧。刀子有好幾天沒吃米了,生在長江流域,這輩子就對米有感情。
桂榮在冰箱里取出兩盒方便米,刀子趕緊接過米,忙著燒開水。
桂榮坐在餐桌前,等著刀子把方便米端到面前,心里暖乎乎的。
刀子可能太餓了,一口氣把一盒方便米吃了個精光,桂榮這才想起昨晚沒有吃晚飯,見刀子沒有吃飽,把自己的一盒米推了過去,看著刀子把另一盒方便米吃完。
刀子吃完兩盒米,才發覺桂榮在注視著自己,臉上漾起了一絲紅,覺得自己可能失態了。
吃飽了?
吃飽了。兩個人對視著。
真的準備離開我?
我………刀子有些猶豫,可我什么也不會做啊。刀子心里想,我總不能吃女人的軟飯吧!
不要,做我公司的經理吧!
我,能行媽?刀子有些顧慮。
看你自己的了。
刀子沒說話,他想留在桂榮身邊,又怕和桂榮扯不清,將來不好說。
桂榮似乎看出了刀子的心事,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錢遞給刀子,對他說,這是你的一個月的工資,先付給你,好好地幫我吧!
刀子手里拿著錢,心里十分沉重,他呆呆地看著桂榮屁股一扭一扭地走下樓去。
桂榮向公司員工宣布她的決定時,有個女孩睜大好奇的眼睛,刀子很紳士地走過去,伸手說:我是刀子,請多關照。女孩趕緊伸出手,十分謙卑地說,我是次央,請多照顧。兩個人笑了一下,便做起了自己的事情。
其實,在電腦公司做事,真的沒有什么,刀子向各個員工了解了一下他的崗位和電腦的行情。便坐在桂榮昨天坐的位置上,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他知道,自己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他想用桌子上的電話給家里的老婆打個電話,但又擔心桂榮會吃醋,手在電話前停留了一下,便又縮了回來。桂榮似乎看到了刀子的動作,對刀子說,沒事打吧。
不是,我………刀子最終沒有按那個電話。
桂榮沒說什么,把各種電腦的最低售價向刀子交待了一番,便開著車離開了公司。
刀子知道,桂榮是在考驗自己。他想,今天就要露兩手給桂榮看看,自己不是閑人。
電腦生意不像其它的百貨服裝商店那樣熱鬧,刀子坐在老板臺前,盯著街上的行人,他的頭腦一片空白。他聽見樹上的鳥兒在唧唧喳喳地叫,是麻雀的叫聲,刀子聽不懂麻雀在叫什么,只感覺人間的感情就是怪,同樣是麻雀,在高原上依然叫得那么歡,而人也這樣。
刀子看見一個女人向公司走來,肩上的坤包很搶眼,像個富婆,懷里抱了條狗,很可能是條名貴的狗,刀子叫不上名字,但從電視里,書本上了解過是條名貴的狗。
女人遞給刀子一張名片,是一家房地產公司的老總,刀子甚至忘了讓座,忘了遞煙,只倒了一杯茶遞到女人的手里。好大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
女人說,想定幾臺筆記本電腦。
刀子說,想要什么牌子?
女人說,想要品牌的機子。
刀子說,很多的,IBM、聯想,看喜歡啥?
女人說,最好價位平均在四千元左右。
刀子說,那要看配置。
女人說,就要聯想。
刀子說,具體要幾臺?
女人說,八臺。
刀子說,可以考慮。
刀子拿出一份合同,女人看了看。在上面簽了字,還按了個紅手印,這個帶香氣的紅手印讓刀子心里十分難受,沒有了多少接單的興奮。幾年前,妻子在他手術時按的手印和這個女人一模一樣,就是這個手印,讓妻子整整在工廠做了三年的義務工。
女人說,怎么了,有問題?
刀子說,不是,我想起了一個人。
女人說,誰?
刀子說,我老婆。
女人說,合同簽后,什么時候提貨?
刀子說,三天后,但要付百分之二十的定金。
女人說,這個沒問題。
刀子說,謝謝。然后就抽出一支煙遞給女人,女人很優雅地接過煙,輕輕地燃著,吐出幾個小圓圈,在空際飄著,刀子看著煙圈在空氣中飄散,就像一個個破滅的夢想。
刀子給桂榮打了電話,桂榮讓刀子好好招待這個女人,刀子弄不明白如何好好招待,就問次央,次央說,當然是到酒店請她好好吃一頓啦,然后再去唱唱歌。
刀子嗯了一聲,把手埋進長長的頭發里。
女人是個能瘋的女人,一下午手里拿著話筒不丟,歌曲唱了一首又一首,讓刀子很著急,他擔心公司有事,一直不安地喝著啤酒。
女人顯得很興奮,她的小狗也顯得很興奮,坐在沙發上不停地叫,刀子心里很不平衡。和老家的狗毛毛比起來,這條狗不僅名貴,就連吃的,讓毛毛見都沒見過,可毛毛呢?依然忠實地守候著家和妻子、女兒,不準任何人靠近她們。
刀子的眼前浮現出臨出門時的一幕,他坐在摩托車上,毛毛跟在后面拼命地攆,刀子好幾次讓摩托車停下來,把毛毛趕回去,但毛毛還是跟了幾十里山路,直到鎮上,刀子才把毛毛趕回去。那時,他也看到一群麻雀在跟著摩托飛,他想,要是自己能變成這些麻雀該多好啊!最起碼可以省不少車票錢。
刀子不去看那條不起眼的狗,他從心眼里喜歡自家的毛毛。他想,每次回去,毛毛都會在進山的路口等他,然后,一前一后回家去。
女人唱夠了,讓刀子陪她跳舞,刀子學會跳舞是在廠里當文化干事的時候,專門培訓過的。但刀子推說自己不會,女人也不介意說,沒關系,姐教你。說完,拉起刀子步入舞池。
刀子覺得城里的女人有些霸道,但當他摟住女人富態的腰肢,聞著女人身上撲鼻的香水味時,心里有些飄的感覺,他不自覺地帶著女人跳了起來。
女人顯然對刀子的舞步十分滿意,陶醉在樂曲和舞步里,刀子感覺到女人豐滿的胸,他有些不自在,但女人似乎很投入,緊緊地貼著刀子。
天暗下來的時候,女人說累了,刀子也說累了,兩個人收拾東西離開了包廂,刀子要結賬,女人死活不肯,她按住刀子掏錢的手,很麻利地從坤包里拿出幾百元錢,往吧臺上一扔,等收銀員找了零錢,拉著刀子離開了歌城。
女人要請刀子吃飯,刀子推說公司有事,便逃也似的離開了。
晚上,員工們都下班回去了,只有桂榮一個人坐在公司里。刀子敲了敲門,桂榮說,進來吧,還客氣啥。
刀子說,就剩你自己了。
桂榮給刀子倒了杯水,用手拽了拽刀子的衣角,頭一天上班成績不錯吧?
刀子說,是老板的福氣大呀!
桂榮說,看你挺老實,還會耍貧嘴。
刀子說,本來嘛,我一個窮打工的,本來命就苦,不是托老板福是啥子?
桂榮說,得得得,不說了,晚上吃啥?
刀子說,隨便,啥都行。
桂榮說,去吃火鍋吧。
刀子說,自己做點吧!我去買菜。
桂榮說,你會做嗎?
刀子說,可以做熟,但味道好不好不敢說。桂榮說,行。
刀子做了幾個家鄉菜端上來,桂榮趴在桌子上聞了聞,扭過頭對刀子說,看不出來,你還真有兩下子。
桂榮拿了一瓶白酒,給刀子倒了一杯。
刀子喝酒很陽剛,不做作,這讓桂榮想起他原來的男人,喝酒時的模樣像死了爹,啥家務不做,還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多方對比之下,桂榮覺得刀子順眼多了。
桂榮問起刀子的家,刀子便講起父親、講起母親、講起老婆、講起女兒,還有他家的那條狗毛毛。
桂榮聽得很認真,用手托著下巴,睜著一雙乖巧的眼睛,酒后白里透紅的臉龐十分妖嬈,刀子講著講著便握住了桂榮的手。他的頭暈乎乎的,情不自禁地抱起桂榮便向床邊走去。
醒來的時候,陽光依然照在床上,幾只麻雀依然在窗外的樹上叫著,刀子不知道這幾只麻雀是不是家里的那幾只,也不知道它們在說著什么?
刀子又有一絲負罪感涌上心頭,他想起家里的老婆,想起他臨別時老婆揮手送他的情景,想起臨走時和老婆說的話,想著想著,再也睡不著了,他想翻身起床,但桂榮卻按住了他,撒嬌地不讓他動。
刀子一動不動地躺在那兒,感覺身子有些痛,他不習慣睡懶覺,他的心里總是想著起床,這時電話響了,刀子拿起電話,示意桂榮起來接。
電話是桂榮的母親打來的,是讓桂榮回去相親的,桂榮帶著睡腔,嗯、啊地應和著。末了,對她母親說,媽,你別操心了,我有對象了。她把電話遞給刀子,讓刀子和她媽說幾句話。事情來的突然,刀子沒有一點思想準備。他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對著電話說,媽,你好嗎?就什么也說不出口,只聽見電話那頭一個老太太在嘰哩哇啦地喋喋不休地說著什么,他一句也沒聽懂。
桂榮從衣柜里取出一套新西裝讓刀子換上,讓刀子很不自在,他已經有很長時間沒有穿新衣服了,看著桂榮急切的樣子,他只好當著桂榮的面換上。
桂榮是個細心的女人,她仔細地端詳著刀子,用手拽拽衣角,直到她驗收合格了,才讓刀子下樓。
次央見刀子穿著筆挺的西裝下樓,驚訝得睜大了眼睛,穿上西裝的刀子和昨天的刀子完全叛若兩人。男人就是男人,這西裝一穿,就像變了個人,換句話說,變得太好看了。
次央倒了一杯水給刀子,刀子接過水喝了一口,放到桌子上。他環顧了一下公司的大廳,見沒有多少顧客,便燃上煙想起昨天的女人,他不知道,那個女人是不是和桂榮一樣是單身,是不是……
刀子生來就是做生意的料,他把桂榮的公司打點得十分順暢,生意自然也火了起來。次央說,刀子很帶財,一般生意只要刀子出面就能搞定,刀子也感覺次央說得對。但刀子就是不明白一件事,人人都說人走桃花運就沒有財運,還要破財,而他刀子咋就不是這樣的呢?不過刀子有一點是明白的,和桂榮只是逢場作戲,不能當真。可桂榮不是那么想,在一些公開場合,桂榮向朋友介紹時,都要把刀子介紹成是她的老公,而刀子也只能附和,深不得淺不得。不過,桂榮也真沒有把刀子當外人,就是給家里打電話也不忘讓刀子和爸媽說上幾句,害得刀子拿著電話不知說什么好。
時常,刀子會支支吾吾地對桂榮說,桂榮,我是有家室的人,你是一個有身份的人,我們老這樣咋弄啊?聽了這話,桂榮總是滿不在乎地問,咋啦?厭煩了?就什么也不再說。
其實,刀子也確實很著急,畢竟家里有結發妻子、有孩子,這樣下去,會出現什么結果呢?
桂榮似乎看出了刀子的心事,但她從來不提及這事,她知道一個男人如果心野起來是無法駕馭的,桂榮喜歡看刀子著急的樣子。刀子整天坐臥不安,說明刀子在乎她,人么,就是這樣,哪個人不是生活在矛盾之中,有時候,不想要的東西唾手可得,想要的東西不論你怎么努力也得不到,這就是命啊!
桂榮抽出一支煙,輕輕地點著,心事隨著冒出的煙圈慢慢飄散。
刀子也看出了桂榮的心事,他不敢用正眼去看桂榮,只偷偷地用眼去瞟,他像是在做賊。他明白,就他倆這件事,準確地說的確是在做賊,偷人不也是賊嗎?想到這,刀子的后背直發熱,好像是家里的老婆在盯著自己,也有可能是桂榮在窺視自己的內心。無聊的時候是最難打發的日子,和桂榮生活這么長時間,刀子已經沒有了和桂榮纏綿的激情,更多的是他一遍又一遍地檢討自己,心理背上了沉重的負擔。
桂榮敢愛刀子,刀子也喜歡桂榮,兩個人的空間比世界都大,刀子喜歡抱著桂榮,桂榮喜歡枕著刀子的胳膊睡覺。一次刀子問桂榮,拉薩這么多優秀男人,你為什么喜歡我這個鄉巴佬。桂榮伸出她的酥手摸著刀子滿是胡茬的臉說,我就是喜歡你這個鄉巴佬,這是命,你懂嗎?你沒看那《天仙配》和《白蛇傳》嗎?可能是你上輩子欠我的情債,注定要在這輩子還我。桂榮眨著她嬌媚的大眼睛,秀發淹沒了她純凈的臉。
刀子點著頭,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桂榮說,刀子,說實話你愛我不?
刀子說,愛。
桂榮說,你打算娶我不?
刀子說,娶,可……
桂榮說,怎么了?
刀子說,我老婆孩子咋辦?
桂榮說,給她們一些錢,把婚離了,我們過自己的日子。
刀子說,我們那里很封建,我怕我爹不同意。
桂榮說,哪會呢?看你自己有沒有決心。
刀子說,決心我有,但我心軟,老婆一哭,我就沒轍了。
桂榮知道刀子說的是實話,這也是桂榮喜歡刀子的可貴之處,他沒有其他男人的那些圓滑,嘴里是大把的實話。
拉薩的天氣說變就變,一會兒還晴空萬里,一會兒就開始下雪,還夾雜著雨點呢,噼噼叭叭地敲打著刀子的心。
電話響了,是胖女人打來的。胖女人約刀子去喝茶,刀子用眼睛看了一下桂榮,看桂榮有什么反應,桂榮似乎沒有注意他,擺弄著自己的手機。
有約會,去吧!
我不想去。
去吧,人家是我們的上帝,別得罪她,桂榮緩和了一下口氣。
又沒啥事,我去干嘛?我不喜歡那個胖女人,甚至討厭她。刀子像在表明自己的態度。
去吧!別啰唆了。桂榮用催促的口吻說。
刀子換了一身衣服,和桂榮做了個擁抱,急匆匆地約會去了。
刀子回來的時候,桂榮正坐在柜臺前,數著一天的營業額。刀子一屁股坐在沙發上,嘴上叼著煙,心事重重的樣子。桂榮看了一眼滿臉通紅的刀子,起身拿條毛巾遞給刀子。她聞到從刀子身上散發出來的濃濃酒氣。
咋啦!有心事?
刀子說,幾個月沒回家怪想家的。
桂榮猛地停住數錢的手,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刀子。
刀子說,想孩子了。
桂榮的臉很麻木,沒有任何感情色彩,她好像生氣了,數完錢,便一個人咚咚地上樓去了。
刀子好說歹說才把桂榮說通,有句話不是說酒后吐真言嗎?桂榮躺在刀子的胳膊上輕輕地說,親愛的,我不能沒有你,你回去把孩子接過來吧,順便把婚離了。我們一起過,你放心,我會對孩子好的。
刀子沉默了一會兒,點了點頭。
刀子要走了,桂榮開著車把他送到車站,兩個人緊緊地擁抱著,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這時,次央不知道從哪里鉆了出來,她微笑地看著桂榮和刀子,那姿態讓刀子心里直發虛。
你怎么來了?
咋啦?我不能來啊?
次央用手指了指后面的車,小聲地說,還有一個人來送你,在車里等著呢!
誰啊?
我表姐。就是買咱們電腦的楊姐。
是她啊!
刀子放下行李趕緊向那個車跑去……
見到楊姐,刀子不知道說什么好,只默默地看著這個曾經幫助過自己的女人。
楊姐說,很久了我一直在等,你知道么?你和我第一個戀人長得一模一樣,不知道為什么,我就喜歡看你,就想和你在一起。聽說你要走了,特意買點東西來看看你,記著,快點回來,我在拉薩等著你。說完這番話,楊姐的臉上流下了兩行熱淚……
女人都怎么了,我一個老實巴交的農民,又沒有錢,長相一般,怎么這么受寵呢!刀子百思不得其解。
刀子上車的時候,兩個女人哭得像個淚人似的,確實讓刀子很感動。人活一輩子,有幾個紅顏知已相伴倒是很愜意的事。刀子有些暗自慶幸,此情此景,刀子心里也有些發酸,但他強忍著不讓眼淚掉下來,男人么,要有點男子漢氣派,不能在女人面前婆婆媽媽的,他昂著頭在兩個女人的淚水浸泡下離開了拉薩。
冬天的風有些寒冷,汽車貼著滿是冰凌的公路蝸行,刀子把頭伸到窗外,看著久違的故鄉,看著曾經熟悉的土地,心里有種說不出的滋味。幾個月的異地生活讓他改變了對世界的看法,經過這么多的艷遇,他刀子已經不是過去的刀子了,他已經完成了從一個農民向商人的轉變,身上沒有了農民的土腥味,沒有了農民的局限,在他身上顯現的是都市的氣息和浪漫。說真的,他喜歡這片熱土,喜歡這里樸素的鄉情,他愛這里的一切。但他更愛都市里的生活,包括那里的一切,甚至女人。
太陽從東方慢慢升起,淡淡的紅日沒有一絲溫度和熱烈。刀子抑制不住激動的心情,暢想著自己回到家中,妻子和女兒會對自己如何的熱情,他的臉上漾著滿足的微笑。
刀子背著公文包,手里拉著皮箱向著久違的家園走去。
自己的家是這么的熟悉,這么的親切。刀子敲了敲家門,門鎖著,沒人答應,刀子很納悶,他放下手中的行李,向父母家走去。
父親正在菜園里侍弄著菜園,見兒子回來,趕忙丟下手里的活計,從菜園里走了出來。父親把刀子領到家里,母親見到刀子,眼淚刷刷地掉了下來。
兒啊!你怎么這時才回來……
母親的舉動,讓刀子的心咯噔一下。他心里想,才幾個月沒有見面,至于這樣嗎?
刀子趕忙扶住母親,母親渾身發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用手撫摸著刀子的臉,眼淚一個勁地掉下來。
兒啊!這幾個月你死哪去了,你個沒良心的,一出去就變了,連個電話都沒有。家里的天塌了,也聯系不上你,你再也見不著冬冬她媽了。
刀子扶著母親,用手拍拍母親的后背,溫和地說,坐著慢慢說,別急。
母親說,你個砍頭的,一走就幾個月,連個電話也沒有,冬冬她媽天天盼啊,不久就病倒了,到醫院一查,已經是癌癥晚期了。兒啊,我和你爹那個急啊,找不到你,孩子那個哭啊!天天盼你能有個電話,可你個砍頭的連個音信都沒有,不久她病情惡化,離開了我們。她讓娘告訴你,她對不起這個家,讓你再娶一個人,好好對待冬冬。
刀子哽咽著,眼淚不自覺地流了下來,他十分懊悔地捶打著自己,他悔恨自己不是人,在外逍遙忘本,忘了自己的結發妻子,他不是人啊!
刀子沒有回家,他獨自一個人來到妻子的墳前,坐在地上暗暗流淚,寒風吹拂著墳上的枯草,呼呼作響,像是妻子在向他傾訴心聲,天漸漸地暗了下來,女兒冬冬來喊他回去,刀子一把抱住冬冬,大聲哭了起來……
春節的鞭炮在村子里響起,刀子披著大衣在門前放了一掛鞭炮,噼哩叭啦的鞭炮在院子里炸響,女兒在院子里高興地蹦著跳著嘴里不停地叫,過年了,過年了……看著女兒高興的樣子,刀子的心又是一陣發酸。往年春節,總是妻子燒好飯喊他們起來,而今,只有他和女兒孤單地站在院子里,顯得那么凄涼。
刀子為妻子上了三柱香,虔誠地為妻子鞠了三躬,懺悔地低下頭……
電話響了,是桂榮打來的,刀子“嗯嗯”地應幾句,便掛了電話。初八刀子背著女兒買了兩張去廣州的火車票,他要到廣州闖一片自己的世界。
手機又響了,還是桂榮打來的,刀子鐵了心腸不接電話,經歷這么多的突變,刀子很懊喪。如今,他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拉薩留給他很多美好的記憶,也有自己喜歡的女人,更有暗暗戀著自己照顧自己的女人,但他不能再往拉薩去了,兩個女人,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無法向桂榮交待,也不知道向桂榮說什么,索性不接她的電話。他知道,此時,桂榮一定很焦急地等著他回去,可他不能啊!這輩子他欠妻子的太多,幾個月的離別竟成了生死別離。他扭過頭,仿佛看到妻正站在村口向他揮手,他的鼻子一酸,眼淚掉在女兒的臉上,女兒睜著好奇的眼睛,她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流淚,為什么把自己抱得那么緊。
爸爸,咱們走吧!
刀子點點頭,牽著女兒的手,拉著手提箱,消失在村前的樹林里。
(作者單位:中華新聞報湖北記者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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