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自格賴斯提出“合作原則”以來,這一原則及其下四準則已經成為語用學中會話含義研究方面的經典理論,同時也是最富有爭議性的理論之一。多收集一些日常會話中豐富的語料并盡可能深入地進行理性思辨,重新審視合作原則,對于正確理解或豐富、發展這一原則是有益的。有關襯托型反饋行為的研究從一定程度上支持了林大津教授的“合作態度+協調行為”模式一說。
關鍵詞:合作原則;襯托型反饋行為;禮貌原則;合作態度;協調行為
中圖分類號:H31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672-1101(2010)04-0072-05
收稿日期:2010-10-13
基金項目:福建師范大學福清分校立項資助項目(KY2006002)
作者簡介:黃清貴(1968-),男,福建仙游人,教授,碩士,研究方向:語用學。
Reexamination of cooperative principle based
on the study of back-channeling behaviors
HUANG Qing-gui
(Fuqing Campus, Fujian Normal University, Fuqing, Fujian 350300, China)
Abstract: Since the proposal of the Cooperative Principle by Grice, the principle and its four maxims have become one of the classical theories for the study of conversational implicatures in pragmatics, and remain one of the most controversial theories. A reexamination of the principle with materials collected from daily communication and corresponding literature respecting the theory may be beneficial to the interpretation or the enrichment of the principle. The study on the back-channeling behaviors, to some extent, lends support to Lin Dajin’s proposal of “cooperative attitude + negotiating behavior” for the revision of the theory.
Key words: cooperative principle; back-channeling behaviors; politeness principle; cooperative attitude; negotiating behavior
格賴斯提出的“合作原則”及其下四準則是語用學中會話含義研究方面的經典理論,同時也是最富有爭議性的理論之一。在諸多學術文章及著作中,既有將其視為至高無上的指導性文獻而用于會話及語篇含義分析的應用性研究,也有對該理論進行純學理的思辨與爭論,而在一片爭議聲中,我們聽到不少忠實擁戴者一邊倒的贊同聲,也聽到了眾多批評者的聲音,學術批評確實讓我們感受到百家爭鳴的熱烈氣氛。然而,正如馮光武所指出的,其中不少批評者對“合作”的表述要么含糊其詞,“將作為語用原則的合作與普通意義上的‘合作’混淆”,要么對合作原則的理解產生偏離,并“由此得出結論:合作不必是原則”[1]。那么,合作原則究竟應該如何理解?合作原則理論是否有必要進行補充和發展?面對如此令人興奮的一場爭論,筆者也欲不揣冒昧,發表一點自己的看法。不過,我們更樂意從幾年來所從事的襯托型反饋行為(back-channeling behavior)研究中所觀察到的一些現象入手,嘗試對以上問題進行探討。
一、有關襯托型反饋行為的研究
襯托型反饋信號(backchannels,以下簡稱Bc)曾被視為“對會話的實質性內容不起作用的‘會話碎屑’(conversational ‘detritus’)”而“經常為外行的敘述者和專業分析者所拋棄”[2],直至近數十年來,國外不少學者才開始日益重視它們在交際中的重要作用,并認為是日常交際中很重要的一種交際策略和技巧,但國內的研究目前還較為鮮見,基于此,我們此前進行過一些嘗試性的研究,這些研究主要圍繞兩個課題:一、外語學習者交際中Back-channeling策略使用情況的調查研究(以下簡稱課題1);二、外語學習者在母語交際中Back-channeling現象的變化研究(以下簡稱課題2)。兩個課題的區別之處在于,課題1中受試用外語(英語)作為交際語言,課題2中受試用母語作為交際語言進行交際;其次,課題1有一外籍教師參與并主導整個交際,而課題2全部受試均為在校大學生;再次,雖然兩個課題研究都采用錄像拍攝及訪談手段,但課題1只進行一次拍攝,主要側重橫向對比,而課題2則是進行跟蹤拍攝,兩次拍攝時間間隔為一年,然后對所搜集到的數據既進行橫向對比,更注重縱向對比。兩個課題均聚焦于外語學習者經過大學一段時間的外語學習后在交際中有無發生Bc行為的遷移現象以及這些現象背后的原因與假象[3-5]。因限于篇幅及該文所要論述的主題性質,此處不再贅述。本文綜合兩個課題研究中所觀察到的一些數據和有趣的現象,對兩次不同類型的交際中出現的某些Bc現象進行分析,以便重新審視合作原則理論并對該理論的解讀進行一些學術討論。
二、研究方法與手段
通過對比兩個課題中受試所采用的Bc行為策略,我們發現了一些有趣的現象。為更好地說明問題,我們有必要對兩個課題的具體研究做法做一個簡單的交待。
在課題1中,我們分別從英語本科專業入學已近一個學期的一年級新生、二年級學生及非英語專業(公共外語)一年級學生中各抽出6人,共計18人,分為三組,每組再分為三小組,每小組2人,外加會話中主要發話人(澳大利亞籍外教)共3人,使用英語進行5分鐘時間的自由對話。因我們的觀察與分析只集中在學生身上,在整個對話過程中,我們讓外教面對兩個學生,攝像機鏡頭對準兩個學生。
在課題2中,我們分別從本校英語專業、日語專業和非外語類專業剛入學新生中各抽取9名學生、分為三組作為觀察對象,其中每組學生再分為3小組、每小組3人,讓他們用母語(漢語)進行5分鐘時間的自由對話(聊天)。事隔一年后,我們再次對這同樣三組學生再次進行會話錄像拍攝。
在這兩個課題研究中,我們均將拍攝后的錄像轉述(transcribe)為文字進行分析研究,我們的轉述方法采用Gumperz和Berenz[6]的轉述系統。為能盡量客觀地反映學生在對話中使用Bc策略的情況,分析部分的語料取自每次錄音過程中學生相對已經“進入狀態”的第2至第3分鐘的會話內容。
由于本文所要論述的主題性質,前后兩個課題我們均只關注英語專業這一組受試的相關數據,另外,課題2中我們只選取一年后第二次拍攝所獲取的相關數據。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一、我們可以更好地排除掉一些不必要的變量的干擾;二、兩組受試都是英語專業本科生,而且又都經過一段時間的大學學習,其相關數據更具可比性。
三、課題1和課題2中受試者某些Bc行為的差異描述
通過對比課題1和課題2中英語專業兩組受試各種Bc行為,我們發現以下一些行為存在著非常有趣的差異(如下圖1)。這些行為主要是一些典型的Bc行為,如點頭及笑(微笑)等一些非言語類反饋信號(non-verbal back-channels)及漢語中的“哦”、“嗯”、“對”等和英語中的“yeah”、“oh”、“um hum”等言語類反饋信號(verbal back-channels)。很明顯,課題1中的受試所表現出的這些Bc行為明顯高于課題2中的受試。
如上所述,我們之所以將這些反饋信號稱為“典型的Bc行為”,是因為它們往往都是最簡短的反饋信號,聽話者使用這些反饋信號既可以表示自己在傾聽,同時又不至于打斷說話者的話流(stream of talk)。因而,在交際中,這種經濟、有效的Bc行為就很容易為聽話者所青睞。根據巴布利茲[7], “由于有些最簡短的反饋信號,如mm,可以插入(說話者)話流中任何地方,因而常被(聽話者)用以'裝作在傾聽'的極好手段”。的確如此,我們注意到,課題1中的受試所表現出的這些Bc行為就明顯地帶有這種傾向性,而課題2中的受試就少有甚至沒有這種傾向。也就是說,不管是一些“體態語”如點頭還是笑(微笑)還是最簡短的言語類反饋信號如“yeah”、“oh”、“um hum”等,在課題1的受試身上很多時候反映了一種積極參與交際的“假象”[3]134-139。對比下面兩段對話有助于我們更清楚問題的實質。
課題1:
T:desert in the west, just like China/
S2:[slight nod] Oh//
T: so most of the people in Australia live around the coast//
S1:[nod]
S2:[slight nod]
T:So China, people live in the northeast/
S1:[gazes]
S2:[gazes]
T:Ok, well, in Australia, we really like sports in the water//
S1:[slight nod]...What?
S2:[gazes]
T:like swimm=ing=, surfing, sailing, skiing or-
S1: =[nod] Oh=
S2: =[slight nod]=I think-
課題2:
C:在那邊一直問一直問,而且我覺得不像口語課//
B:所以我就很怕嘛//
C:根本就像在上聽力課//
A:而且根本就沒聽,沒=深度的聽力課,沒深度的聽力課//=
C:=(…) =你說是不是哪個(…)
B:本來這周期末考,要我們寫作文,我說口語課怎么變成寫作文了//
A:后來為什么改了?
C:不是啊,很多人反映到系里面//
A:哈哈,誰呀?
C:好像是XXX,好像在課上他問了XXX一個問題嘛,然后XXX不知道怎么答,然后他說XXX stupid//
對比這兩段對話,我們很清楚看到,在課題1中受試大部分的反映幾乎都是一些最簡短的反饋信號,缺少互動式的實質性對話,在“話輪”(turn-taking)分配上嚴重失衡;而在課題2中,我們看到的是相對較為平衡的“話輪”分配,受試之間很少出現類似課題1中那些“最簡短的反饋信號”。在事后的訪談中,幾位學生很坦誠地告訴我們,因為對方的口音及所使用的詞匯問題,他們有時候實際上根本沒聽懂說話者的話語,下意識地使用這些反饋信號要么是出于禮貌,要么是為了掩飾自己聽不懂所產生的“尷尬”局面。當然,我們也注意到,受試使用如此多的“最簡短的反饋信號”并非都是交際中的“假象”,可是,我們通過重新放映錄像和訪談是很容易甄別“真相”與“假象”的。通常,受試真正聽懂對方的話語時,臉上的表情或眼神異樣興奮,或者這些簡短反饋信號的背后會“跟上”聽話者一些實質性的話語,顯示出一種急于接過“話輪”的神態。
四、分析與思考
兩個課題組中的受試之所以表現出如此迥異的Bc行為,根本原因在于兩課題中不同的交際特點與交際對象,具體是:
1.課題1是屬于跨文化交際,而課題2是同宗文化交際。在跨文化交際中由于受限于聽力和口語表達能力,聽話者更容易下意識地采用一些最簡短的反饋信號以彌補自己交際上的“無能”;而在同宗文化交際中由于不存在上述兩個問題,自然也就較少出現這些反饋信號;
2.課題1中受試主要是與老師對話,而且這位老師又是外籍教師,出于“尊敬”和“禮貌”,受試較易使用一些Bc行為策略來應對交際上的“無能”;而在課題2中,由于受試都是朝夕相處的同學,彼此地位平等,禮貌問題似乎退居其次,讓位于“信息”的質與量的交換。
不難看出,上述兩方面的原因分析實際上涉及到語用學理論中的“合作原則”與“禮貌原則”的問題。
格賴斯的合作原則觀點認為,“我們在對話中通常不會出現一連串互相脫節的話語,如果出現這種情況那就一定是非理性的。至少從某種程度上來看,對話通常會帶有合作努力的特點。交際者都會在某種程度上意識到(當前對話)都有一個或幾個共同的目的,或者說,具有共同接受的方向……基于此,我們可以粗略地勾畫出交際者被期望會遵守的一條原則:即,盡量使你的話語能對當前交際有所貢獻,使其符合你所參與交談的目的或方向”,格賴斯并進一步在這一原則的基礎上提出四條準則,即大家所熟知的“質量”、“數量”、“關系”、“方式”準則。然而,正是對這四條準則的遵守與否帶來一系列的爭議,甚至是誤讀和曲解。比如,利奇(Leech)就認為合作原則無法解釋“(i)為什么人們在表達自己意思的時候如此間接;(i i)當人們在使用非闡述類句子的時候,其意義(sense)與語勢(force)的關系是什么”等問題。為此,他提出了一條補救性的原則,即“禮貌原則”,并認為這一原則相對于合作原則具有更高的調控作用(a higher regulative role)。的確,增加了這一原則,我們就能夠更為雄辯地解釋在日常交際中人們經常違反合作準則的例子,如上文所分析的課題1中的受試就是這樣一種情況:出于“尊敬”和“禮貌”的需要,他們選擇了犧牲對“質量”準則的遵守,因為他們可能意識到此時的禮貌問題比講真話更重要。實際上,日常生活中這類例子屢見不鮮,比如有時我們拿著一個無法理解的問題去請教別人的時候,雖然對方講解了幾遍我們還是不懂,這時候不少人會因為擔心過于麻煩對方或出于禮貌需要而選擇假裝聽懂了的表示。如此看來,聽話者似乎陷入了不得不選擇“不合作”的做法,換一句話說,此時格賴斯的合作原則似乎不起作用而讓位于利奇的禮貌原則了,也許這也正是利奇之所以認為自己的禮貌原則具有更高的調控作用的緣故。然而,正如林大津教授所指出的,禮貌原則并不是利奇的首創,因為格賴斯也提到了禮貌原則、美學原則、社會原則等,只是格賴斯沒有就這些原則完全展開,逐條細述[8]73。實際上,這里并非說合作原則不起作用了,充其量只是出于禮貌的考慮而選擇了違反合作準則的做法。
那么,合作原則里面的“合作”究竟應該作何解?合作原則有沒有進行修改的必要?正如文章開頭所提出的,不少人對于格賴斯合作原則的曲解和誤讀正如馮光武所言是“將作為語用原則的合作與普通意義上的‘合作’混淆”,林大津也認為,“……‘合作’不一定具體體現為格賴斯的四個次準則, 而是指說話人持有讓聽話人明白其字面意義與話語意義的合作態度”[8]74。如果要對格賴斯的合作原則進行修改的話,林大津教授提出的用“合作態度”來取代“合作原則”,并以說話人與聽話人的協調行為作為實現合作的程序保證一說倒是頗有幾分道理[8]75。尤其是“協調行為”一說是一非常有益的補充,對于跨文化交際中人們的言語行為具有很大的啟發意義,正如林文所言,“在跨文化交際(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中, 在特定的交際情景下, 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可能具有不同的行為協調模式, 這應該成為跨文化語用學的主要研究對象”(同上)。至少,我們的研究課題1中的相關數據和現象支持了林大津教授的觀點。
五、結語
合作原則問世以來既有忠實的追隨者,也有激烈的爭論,更有諸多的誤讀或曲解。多收集一些日常會話中豐富的語料并盡可能深入地進行理性思辨,重新審視合作原則,對于正確理解或豐富、發展這一原則也許是有益的。我們的研究從一定程度上似乎支持了林大津教授的“合作態度+協調行為”一說。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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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林大津,虞秋玲.從格賴斯到錢冠連:對語用原則的思考[J].四川外語學院學報,2002(5):72-75.[責任編輯:吳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