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新唯物主義總體特征及其同正統唯物主義的異質

摘 要: 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是一種異質于正統唯物主義的唯物主義形態。新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是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和自由，研究領域是人類社會歷史，理論主題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同思想觀念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主要觀點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是思想觀念和上層建筑的現實基礎。

關鍵詞: 新唯物主義; 正統唯物主義; 總體特征

中圖分類號: B0-0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 1673-9973(2010)03-0068-04

On the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of

New-materialism and Its Differentiation from Orthodox-materialism

LIU Zhi-hong

(School of Philosophy，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 Marx's New-materialism is a kind of materialisms which differs from the Orthodox-materialism. The theoretical purpose of New-materialism is achieving liberation and freedom of the proletariat and all mankind; the research field is human history; the theoretical subject is the problem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productive forces and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their contradictive motion，material activity and notion and superstructure; the main argument is that productive forces and production relations and their contradictive motion， material activity are the realistic basis of notion and superstructure.

Key words: new-materialism; orthodox-materialism; general characteristics

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①是人類思想史上的一場偉大變革，也是唯物主義思想史上的一場偉大變革。近代形而上學②意義上的唯物主義是唯物主義的正統形態，新唯物主義和這種正統唯物主義是異質的。然而，直到現在，將新唯物主義相當程度地等同于這種正統唯物主義的現象還普遍存在。準確把握新唯物主義的總體特征并將其同正統唯物主義區別開來具有重要的理論和現實意義。

在筆者看來，近代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是從理論上總體地、根本地把握全部世界的總體圖景、基本性質、內在本質和運動規律，建構并提供一套系統的世界觀，從而它們的研究領域囊括了全部世界、整個宇宙。近代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爭論的焦點問題是上帝、心靈同物質的關系問題，具體包括:在上帝、心靈和物質中，何者是真實存在的實體?何者起決定性作用?何者是思想觀念的根本原因?唯心主義強調上帝和心靈實體的存在和作用并否定物質的作用，而唯物主義則強調物質的存在和作用并否定上帝和實體意義上的心靈的存在和作用。從性質上看，這種正統形態的唯物主義是形而上學意義上的思想理論。

一、新唯物主義是異質于正統唯物主義的唯物主義形態

馬克思的若干論述清楚表明新唯物主義是一種異質于正統唯物主義的唯物主義形態。對布魯諾#8226;鮑威爾的尖銳批評表明了這種異質，并且馬克思自覺到并強調了這種異質:“在圣布魯諾看來……唯物主義——也就在于:‘唯物主義者只承認當前現實的東西，即物質〈好像具有人的一切屬性——包括思維在內——的人不是‘當前現實的東西’似的〉，承認它是積極地展示自己并實現自己的多樣性的東西，是自然。’”[1]101很顯然，在馬克思心中，唯物主義決不是只承認物質、自然，不僅他自己的新唯物主義如此，而且其他的唯物主義也是如此。然而，鮑威爾所說的只承認物質實體又的確是正統的近代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唯物主義首要的含義。在這一點上，鮑威爾的確比較準確地理解了正統唯物主義的含義。這就說明，馬克思所理解的唯物主義和這種正統的唯物主義根本不是一回事。盡管這或許表明了馬克思對正統唯物主義含義的理解并不太準確，但顯然更清楚地表明了新唯物主義同正統唯物主義的異質。馬克思繼續批評鮑威爾對唯物主義的錯誤理解道:“最初存在著物質這個概念、這個抽象、這個觀念，而這個觀念則在現實的自然中實現自己。這同關于具有創造力的范疇預先存在的黑格爾理論一字不差。……圣布魯諾錯誤地把一些唯物主義者關于物質的哲學詞句當作他們世界觀的真實的核心和內容了。”[1]101在馬克思看來，鮑威爾把唯物主義理解成主張抽象的“物質”“概念”和“觀念”的自我運動的觀點，實際上把唯物主義世界觀理解成了黑格爾的唯心主義世界觀，因為這種抽象物質的自我運動和黑格爾的理念的自我運動在本質上完全相同。馬克思認為，鮑威爾之所以會這樣錯誤理解唯物主義，是因為他把一些唯物主義者對于唯物主義世界觀的錯誤闡釋當作唯物主義世界觀的核心了。可見，在馬克思心目中，唯物主義世界觀的核心決不是這種以抽象的物質概念為本體解釋萬事萬物的做法。恰恰相反，這種以抽象的物質概念為核心進行演繹的理論體系實際上變成了唯心主義。馬克思對鮑威爾的這個批評真的很值得持教科書理解模式觀點的學者們反思。他們總是以“具有最高普遍性和抽象性”的物質概念來理解和解釋全部世界的做法難道不是和遭到馬克思嚴厲批評的鮑威爾所理解的這種虛假的唯物主義的做法如出一轍嗎?

馬克思的批語:“好像具有人的一切屬性——包括思維在內——的人不是‘當前現實的東西’似的”也表明了馬克思本人的思想同傳統教科書理解模式所闡釋的馬克思主義哲學以及正統唯物主義的重大差異，因為它清楚地告訴了我們馬克思對思維本質的理解根本不同于教科書理解模式和正統唯物主義。傳統教科書理解模式強調思維、意識在本質上是物質的屬性，是對物質的反映，并認為這是包括新唯物主義在內的全部唯物主義的基本原則。正統的形而上學的唯物主義強調的唯物主義基本原則也是思維、意識是物質的屬性。然而馬克思強調的卻是思維、思想觀念是現實的人的屬性，而并不把它們看作物質的屬性。事實上，這是馬克思一貫的觀點，也是作為馬克思這方面思想重要來源的費爾巴哈一貫的觀點。教科書理解模式把思維的主體從“人”變成“物質”，誤解、扭曲了馬克思的思想。或許持教科書理解模式觀點的論者會反駁說，這種做法是把“人”進一步抽象為“物質”，把思維進一步規定為物質的屬性。是的，這種做法把對思維主體的解釋變得“普遍”和“抽象”的多，但是它卻不能準確指出思維的真正主體。這一抽象，把思維的真正主體給“抽象”沒了，將思維的真正主體淹沒在“普遍”的茫茫“物質”之中。

另外，馬克思對朗格的名著《唯物論史》的評價也表明了新唯物主義同正統唯物主義的異質。在1868年11月14日致恩格斯的信中，馬克思提到:“畢希納說(凡讀過朗格的胡言亂語的人不用他說也會知道)，他關于唯物主義哲學的一章，大部分都是抄自朗格的著作。”[2]189把朗格的著作認定為“胡言亂語”，如此之低的評價顯然表明了馬克思十分不贊同朗格的觀點。更要命的是，被馬克思指為“胡言亂語”的朗格的著作是朗格研究唯物主義的名著《唯物論史》，而在這部著作中，朗格所談論的唯物主義是正統唯物主義。由此可見，馬克思對于朗格所論述的這種正統唯物主義很不以為意。這表明，新唯物主義和這種正統唯物主義不可能有太多相同之處。

二、新唯物主義的總體特征

馬克思的論述表明了新唯物主義同正統唯物主義的異質。這為我們分析新唯物主義同正統唯物主義異質的總體特征提供了有力的前提依據。筆者認為，新唯物主義在理論目的、研究領域、理論主題、主要觀點等重要方面都同正統唯物主義有著根本區別。

(一)理論目的

眾所周知，馬克思主義的最高理想和目的是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和自由，實現每個人的全面自由發展。作為整個馬克思主義總的思想的新唯物主義的最高理想和目的也是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和自由，實現每個人的全面自由發展。十分明顯，新唯物主義的這一理論目的和正統的近代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從理論上總體地、根本地把握全部世界的總體圖景、基本性質、內在本質和運動規律，建構并提供一套系統的世界觀根本不同。正是由于這一和近代哲學、近代唯物主義根本不同的理論目的，新唯物主義并不追求近代哲學、近代唯物主義所熱衷的并且也為傳統教科書理解模式所熱衷的適用于全部世界、整個宇宙的最普遍、最一般的最高原理。新唯物主義只要能夠探求到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解放和自由的真理就已經心滿意足了，除此之外，并不奢望別的什么東西，包括以宇宙間最普遍、最一般的最高原理根本地解釋世界。正統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并不就是同為唯物主義性質的理論的新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然而，在傳統教科書看來，這是遠遠不夠的，作為唯一科學的哲學的馬克思主義哲學的“主要工作還沒有做呢”。連近代哲學乃至古代哲學都提供了最普遍的世界觀和最高的真理，馬克思主義怎能不提供呢?馬克思主義必須追求和提供具有最高普遍性和最大普適性的最高真理，只有這樣，馬克思主義哲學才有資格成為哲學，才能成為唯一科學的哲學。于是就出現了這樣奇怪的現象:盡管傳統教科書一直在強調馬克思主義并不想建構規模宏偉的理論體系，但他們實際上卻一直在渴望和偷偷建構著規模宏偉的理論體系。傳統教科書理解模式這種矛盾的心理和做法是很容易理解的，因為他們必須對整個世界及其各個主要領域都做出科學的說明，并提出具有最高普遍性和最大普適性的最高真理。

(二)研究領域

理論目的的根本轉變深層地決定了新唯物主義的研究領域和正統唯物主義的大相徑庭。正統唯物主義熱衷于探究和提供整個世界和宇宙的真理，從而它們的研究領域必然是全部世界、整個宇宙。新唯物主義卻并非如此。由于新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并不是探究和提供適用于整個世界和宇宙的真理，而只是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和自由，所以，新唯物主義的研究領域必然地不再是全部世界、整個宇宙，不包括尚未置于人的統治之下的自然界，而轉向了同人類的生存和發展直接相關的現實世界、人類世界、世俗世界，亦即人類社會歷史。思想成熟后的馬克思主要研究的就是人類社會歷史，尤其是現代資本主義社會和未來理想社會。然而，傳統教科書一直在讓馬克思主義哲學研究包括自然、社會歷史和思維在內的全部世界，以便獲取能夠適用于全部世界的最普遍的真理，完全沒有看出新唯物主義和正統唯物主義在研究領域上的不同。

(三)理論主題

理論目的的根本轉變也深層地決定了新唯物主義的理論主題同正統唯物主義的根本不同。馬克思一生中最為關心和集中思考的問題也不再是像本體論這樣為傳統哲學所熱衷的問題，而是同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解放關系最為緊密的關于人類社會歷史發展的下述問題:人類社會歷史及其發展的基本結構和規律是什么?現代資本主義社會的運行機制和規律是什么?未來理想社會的基本面貌和運行機制是什么?與此一致，新唯物主義求解的基本問題也不再是正統唯物主義所探究并同唯心主義激烈爭論的主要問題——上帝和心靈同物質的關系問題，而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同思想觀念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序言中闡述完自己的總的思想之后就特別強調，必須把生產的經濟條件方面所發生的物質的變革同人們借以意識到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沖突并力求克服它的意識形態的形式(包括法律的、政治的、宗教的、藝術的和哲學的形式)區別開來，并且必須從物質生活的矛盾、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沖突解釋時代的意識。這是馬克思新唯物主義的一個基本思想和原則。在這之中，蘊含著新唯物主義的基本問題: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運動同意識(包括政治、法律、宗教和哲學等)的關系問題。近代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是上帝和心靈同物質的關系問題。尤為重要的是，近代哲學所說的物質是心靈之外真實存在的并可以通過感官感知的物質性實體。但是，在新唯物主義中，馬克思所考察和強調的同思想觀念以及上層建筑相對并與它們構成新唯物主義最基本問題的并不是近代哲學的這種全部可感的實體性的、物質性的東西，而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在馬克思那里，真正能夠成為思想觀念的現實基礎、決定思想觀念的并不是正統唯物主義所以為的、可感的物質實體，而只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這二者是根本不同的。可見，近代形而上學、正統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基本問題并不是作為現代哲學和現代唯物主義的馬克思新哲學和新唯物主義的基本問題，甚至連問題都不是。完全可以說新唯物主義顛覆和超越了傳統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以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同思想觀念以及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取代可感的、實體性的物質同思想觀念的關系問題是一個重大飛躍。

(四)主要觀點

理論主題不同，主要觀點當然也會不同。對于新唯物主義來說，最為重要的是要讓人們認識到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是思想觀念和上層建筑的現實基礎。這才是新唯物主義強調的主要觀點，而不是強調物質的存在和作用并否定上帝和實體意義上的心靈的存在和作用，更不是強調世界的本體是物質，意識是派生的，物質第一性，意識第二性，物質決定意識(即使這一提問方式是科學的，這一觀點是正確的)，外部世界不依賴于人的意識而客觀存在，自然界是優先存在的，不是強調可感的物質實體是思想觀念的根本原因。可見，由于顛覆和超越了傳統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新唯物主義也進而徹底顛覆和超越了整個傳統形而上學的基本觀點和理論體系。這正應了人們常說的話:在一定的情況下，對問題的否定和超越要比對思想觀點的否定和超越更為根本、徹底和重要。完全有理由說，馬克思進行的哲學革命不僅是對傳統形而上學理論體系的否定和超越，而且更為重要的是對傳統形而上學基本問題的否定和超越。如果不徹底地否定和超越傳統形而上學的基本問題，而是保留傳統形而上學基本問題的話，那么，基本問題的形而上學必將再度產生出來。傳統教科書理解模式就犯了這個錯誤，在馬克思的新哲學和新唯物主義中幾乎原封不動地保留了傳統形而上學和正統唯物主義的基本問題，因而必然原封不動地再生出傳統形而上學和正統唯物主義的理論體系來。

三、結語

新唯物主義的理論目的是實現無產階級和全人類的解放和自由亦即使歷史成為真正的人類史;新唯物主義的研究領域是現實的人類社會歷史;新唯物主義的理論主題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同思想觀念和上層建筑的關系問題;新唯物主義的主要觀點是物質生產力和生產關系及其矛盾運動、物質活動是思想觀念和上層建筑的現實基礎。這些重要方面清晰表明:和正統的近代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唯物主義不同，新唯物主義是一種歷史的唯物主義。歷史唯物主義，這是我們對新唯物主義本質的基本理解。

當然，必須鄭重提出，將新唯物主義的本質理解為歷史唯物主義，并不意味著否認新唯物主義內在鮮明的實踐特征、辯證特征、階級特征和人本特征等等重要特征，相反，包括筆者在內的絕大部分對新唯物主義的本質持歷史唯物主義理解的人都贊同新唯物主義具有以上這些重要性質和特征，并且這些性質和特征同樣也是新唯物主義區別于以往理論和唯物主義形態的重要之點，同樣也是新唯物主義“新”之所在。在我們看來，新唯物主義是歷史的唯物主義，同時也是實踐的唯物主義、辯證的唯物主義、無產階級的唯物主義和人本的唯物主義。歷史的唯物主義、實踐的唯物主義、辯證的唯物主義、無產階級的唯物主義和人本的唯物主義等等這些唯物主義不是互不相同的唯物主義，而是同一新唯物主義。它們是多位一體、合而為一的。因此，歷史唯物主義、實踐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無產階級的唯物主義和人本的唯物主義都是馬克思新唯物主義和新哲學的合理稱謂，都可以從特定的維度概括和表達新唯物主義和新哲學的重要性質和特征。在特定的情境下，當需要強調馬克思新唯物主義和新哲學的某一方面的性質和特征時，就可以以概括和表達新唯物主義和新哲學這一方面性質和特征的相應稱謂指稱馬克思的新唯物主義和新哲學。當然，有一個前提，用來指稱馬克思新唯物主義和新哲學的歷史唯物主義和實踐唯物主義、辯證唯物主義、無產階級的唯物主義和人本的唯物主義等等稱謂都必須是合理理解的，而不是不合理理解的意義上的。

綜上所述，新唯物主義的總體特征根本不同于正統唯物主義;新唯物主義根本不是正統的唯物主義形態——形而上學意義上的唯物主義，而是一種嶄新的唯物主義形態——歷史唯物主義。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M].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2卷[M].中央編譯局編譯.北京:人民出版社，1975.

[責任編輯、校對:楊 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