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認為美國會阻止中國以一股強大的勢力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紀;美國擔心隨著中國的強大,它會尋求挑戰美國利益,并改變國際制度。相互間缺乏戰略信任不是一個可以一夜間解決的問題,但是雙方共同朝著減低不信任和建立互信努力,可以阻止這種下滑的趨勢
無可置疑,中美關系是當今世界上最重要的雙邊關系,而且這種重要性將持續數十年。中美究竟會成為國際舞臺上的合作伙伴還是戰略競爭對手?這個問題不僅引起中美兩國的關注,而且吸引了全世界的目光。
為預測中美關系未來的演變,準確把握2009年及2010年的發展至關重要。在這段時間里,中美雙邊關系從一個較高調的階段到了一個更多摩擦與互相猜疑的爭執階段。
中美關系轉向
2009年,奧巴馬入主白宮,中美關系整體向好并呈上升趨勢。兩國領導人同意建立一個積極、合作、全面的雙邊關系。為應對全球經濟危機,兩國共同實施了一些宏觀調控的經濟政策,并采取了并行的經濟刺激計劃來促進經濟增長。而作為一種新的中美合作機制,戰略經濟對話7月出臺。在一次公開演講中,奧巴馬總統說,中美關系將決定21世紀的走向,使得這種關系和世界上的任何雙邊關系同樣重要。
2009年11月,奧巴馬訪問中國,兩國就眾多領域現存的和潛在的一系列雙邊、區域和國際問題簽訂協議。聯合聲明聲稱:中國“歡迎美國以一個亞太國家的身份為地區的和平、穩定和繁榮做出貢獻”; 美國重申“支持強大、繁榮和成功的中國在世界事務上發揮更大作用”。雙方同意“互相尊重彼此的核心利益,對保證平穩發展的中美關系至關重要”。盡管12月哥本哈根會議在氣候問題上沒有達成一個合法的約束協議,但若不是奧巴馬和溫家寶共同努力勸說,其他主要國家領導人、歐洲國家領導人及發展中國家領導人,也不會接受一個折中計劃。
2010年,中美關系卻掉頭轉向。年初,美國向臺灣出售大批武器,隨即奧巴馬會見達賴喇嘛。盡管4月兩國試圖維系關系,但雙方緊張關系在夏季達至頂峰。美韓軍演,天安號沉沒后,中國強烈反對美韓在黃海的軍事演習,其中包括報道稱可能出現在黃海的航空母艦華盛頓號后來出現在中國東海。
7月,河內舉辦東盟地區論壇,美國國務卿希拉里·克林頓提出對中國南海不穩定局勢的擔憂。北京將之視為美國意圖干預與挑釁中國與各周邊國家的關系。入秋,在日本拘押扣留中國漁船船長事件后,國務卿希拉里聲明,釣魚島屬美日安保條約的范圍,這表示如果釣魚島爭議演變成軍事爭端,美國將有義務協防日本。同時,美國對中國就人民幣升值問題施壓,并在眾議院通過一個法案,即若得到總統批準且國會支持,美國可對中國強加“補償稅”。
雙邊關系的深層透析
對中美雙邊關系急劇轉變的一個普遍的解釋是,中國的迅速崛起及其對世界與日俱增的影響力,促使美國開始采取措施“先發制人”,或至少是減緩中國成為美國在世界上一個主要競爭對手的進程。很多中國專家指出,美國正在實施策略來限制防范中國,并在軍事上包圍中國。而一個流行的理論是,美國正加緊其“C型中國包圍圈”。美國被許多中方專家描繪成一方面鞏固傳統的聯盟,同時又發展新型伙伴關系并加入地區多邊組織對中國施壓,進而在犧牲中國利益的基礎上發展美國自身的利益。
但在大部分美國人眼里,局勢卻大不相同。中國威脅制裁賣武器給臺灣地區的美國公司和中方對奧巴馬會見達賴喇嘛的強烈譴責,看起來有些過分且不公平,因為它們并不違背過去的美國政策,只是照章行事。并且,奧巴馬在會見達賴之前的2009年11月就事先告知中國領導人其決策意愿。中國“強硬”的回應被很多人解讀為是斷然拒絕了奧巴馬與中國發展更多合作與共同承擔責任的全球伙伴關系的提議。
在美國人看來,北京拒絕指責朝鮮攻擊天安號是不負責任的,這種行為有可能間接鼓勵平壤再次采取類似行動。在南海事件上,中國被視為通過單方面實施禁釣,為中國漁船提供海軍護衛隊,并扣押爭議性海域上的漁民來“恐嚇”其周邊國家。北京也被認為阻礙各國商訂一個未來更能和平解決南海爭端的行為準則;而中國和日本間的“喧鬧”也被看做是中國更愿意采取恐嚇和懲罰措施的一個例子,其中包括中國通過削減對日本的稀土出口而對其施加經濟壓力等。
在美國人看來,這些事件反映了中國在解釋中不斷擴大的核心利益,使人感到不安。因為它顯示的是:當中國變得強大,它也變得不能容忍其他國家的利益,而在“我的就是我的,你的卻是可以商量的”基礎上去行事。
總體上,美國人認為中國在對待美國及其他國家的舉措上越來越獨斷。從他們的視角看,中國目前的政策建立在狹義的自我利益上,而中國的群眾則充滿令人焦慮的民族主義情緒。一個對中國的廣泛解讀是,自從中國在世界金融危機中以相對未受損失的身份出現而美國仍面臨經濟困難時,北京方面認為,惟一的超級大國和其他勢力之間的綜合實力差距在逐步縮小。
換言之,美國正處于一個相對下降的位置上。而中國相對于美國,在世界的地位逐步提升,中國對美國的杠桿作用也在增強。除此之外,悉數美國國內和國際挑戰,包括國債增長、恐怖主義危機、武器擴散問題以及氣候改變等,正在轉變中美之間已經持續多年的平衡關系:華盛頓對與北京維持良好關系的需求大過于中國希望與美國維持合作關系的需要。所以,中國的行為被解讀為試圖利用其新獲得的杠桿作用來測試美國和其他國家做出讓步的意愿。
另外從很多美國人的角度,值得指出的是,中美關系在2009年到2010年的轉折并不如中國分析家描述的那般尖銳。2009年的一個主要變化是一種獨斷模式的兆頭出現,而在下一年變得更為清晰。在3月-5月間,一系列事故在中國南海和黃海發生,各種各樣的中國巡邏隊和海軍艦艇“傷害”到了在中國200海里專屬經濟區的美國監視船隊。事后人們認為,這些事件反映出至少有一部分中國人認為應該非常積極地維護中國利益和其對國際法的解讀,甚至和美國發生政治和軍事沖突也在所不惜。
建立戰略信任
中美互相責備所造成的雙邊緊張關系,事實上指向一個主要問題,即中美之間嚴重缺乏戰略信任。盡管60多個對話機制被設定來促進合作及解決問題,但互相的不信任卻與日俱增。
中國認為美國會阻止中國以一股強大的勢力重新出現在這個世紀;美國擔心隨著中國的強大,它會尋求挑戰美國利益,并改變國際制度。
相互間缺乏戰略信任不是一個可以一夜間解決的問題,但是雙方共同朝著減低不信任和建立互信努力,可以阻止這種下滑的趨勢,并預防兩國向戰略競爭性方向發展。如下的建議會幫助穩定雙邊關系,增強更多的相互信任。
第一,開誠布公交換意見。中美應該坦率地表達雙方的焦慮和擔憂,尤其是高級官員層面。雙方都應該尋找方法解決對方的憂慮,不要存有禁忌。
第二,中美之間的分歧應該有所區別,雙方要盡可能防止單一議題的分歧影響在其他領域的合作。雙方關于核武器擴散的軍事意見的交換,不應該由于怎么確認臺灣海峽穩定的分歧而停滯。由于中美缺乏軍事互信,這樣一來消除戰略不信任幾乎就變成不可能。
第三,中美要更好地了解彼此。形成公眾輿論是領導的職責,錯誤的政策不應被執行,因為那是被無知的公眾所帶動的。舉例來說,美國人應該被告知,中國不是美國經濟蕭條的主因,特別是不該被責備“偷”了美國人的飯碗;中國民眾應該清楚,美國過去30多年的政策并不能說明其試圖打壓中國崛起。美國對中國實施的是一個和之前打壓蘇聯完全相反的政策,美國主要擴展了中美貿易,鼓勵并促使中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推進中國扮演一個更為自發的地區性和國際性角色,支持中國增加在國際貨幣基金組織的股份。
第四,戰略性信任的前提條件之一是在核心安全問題上相互理解。在核武器準則、導彈防御和太空問題上,中國和美國應該進行細節上的討論。美國應該想辦法緩解中國關于美國抵消中國報復能力的擔憂;中國應該給予美國信心,保證不會在美國和俄羅斯削減兵工廠的時候擴展自己的核武器,并保證中國核武器只起威懾和反擊作用。
第五,中國和美國需要有對國際平衡能力和各自強弱的現實評估。中國確實在提高實力,而美國目前正面臨一些困難,但美國過去無數次驗證了它的恢復力,而中國在很多綜合實力指數上遠遠落后于美國。中國對美國自我更新能力的低估,可能導致其做出過度延伸的外交政策,最后造成中國與美國及其他國家關系的負面效應,而美國對中國實力的夸大則會進一步促進中國威脅論在美國蔓延;相反,對中國實力的低估則會導致對中國在核心利益受到挑戰時愿意退讓的誤判。
中美在2011年的首要任務是成功地建立起友好關系。兩國需要盡最大努力至少在一個特殊問題上達成具體合作。成功的合作會使兩國的批評家都“消音”,并能對兩國的精英和民眾甚至其他國家顯示出“即使雙方存在分歧,還是能夠合作”。
當布什總統上臺時,中美各自的猜疑處于一個相對高的程度,2001年的中國戰斗機和美國的偵查機相撞使得中美關系進一步惡化。接下來在恐怖戰爭中的合作,更重要的是在六方會談上達成取消朝鮮半島核武器的共識,使得中美雙方對彼此重拾信心,而關于“臺獨”可能產生的危險的私下磋商和一系列防御措施更使雙方建立了信任。
中美關系對兩國尤為重要。雙方關系在過去的30年經歷了很多危險關頭,但兩國越過困難,從每一個危機衍生出的新承諾中漸進成維持穩定和頗具建設性的關系。兩國之間的經濟更加相互依賴,而雙方也都著力應對本國內的危機和挑戰。
中美合作的機會將越來越多,如防止核武器擴散、保護環境、發展可替代能源、應對全球變暖等。過去一年的發展使雙方關系朝著深度不信任和激烈策略性競爭的方向發展。但這對中美雙方都沒有好處。
中美關系正處于一個戰略的十字路口上。中國國家主席胡錦濤計劃明年1月訪美,這是中美重新建立友好關系的好機會。兩國領導人應該強調穩定關系對雙方的好處,并針對如何減少戰略不信任規劃出一個可行的合作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