紛亂,抗爭與無奈

2010年11月12日，淘寶旗下數字產品交易網站淘花網開展“上傳有禮”活動，開始鼓勵網民上傳文檔，一時間，幾乎所有作家都未能幸免，比如小說《酥油》，瞬間即有兩家“店鋪”上傳，一家賣價2元，一家賣價0.6元。

眾作家也迅速作出反應，“南派三叔”等22名作家不到兩小時即聯合發表聲明：中國所有的文字作者最危險的時刻到了。一直生活在盜版、盜貼和資本強盜的陰影之下，大部分作家們用自己的健康和精力寫出的文字，往往換不來一個小康生活。現在淘花網竟然可以肆意盜取我們的文字，利用我們的夢想向讀者收錢，我們還能不說話嗎？

這只是網絡版權硝煙的一個片段。實際上，此前，盛大文學已聯系多家出版單位、出版公司，準備向與淘花網模式類似、只是沒有公然收費的百度文庫發起訴訟。盛大文學CEO侯小強如此解釋舉動原委：為什么要打擊百度文庫，是因為它傷害的是所有讀書人的飯碗，傷害的是子孫的利益。我們總不能說，再過多少年，子孫們依然樂此不疲地消費著盜版，同時驚嘆印度和美國的文學、動漫是多么發達吧。

其實，百度文庫與淘花網的商業模式未必沒有其合理性，只是創建之初，對知識產權的漠視，實在令人難以忍受。磨鐵公司總裁沈浩波說：只要“淘花”改變模式，我們很愿意為合法經營、捍衛知識產權的互聯網企業做廣告，這種事情，不必“雞賊”。當所有人都重視知識產權，中國才有所謂文化產業。

在美國，早有類似判例，如米高梅訴格羅斯特案（The Case of MGM v. Grokster）中，被告是格羅斯特和流傳播網絡，它們提供支持個人電腦對等音樂電影文件共享的軟件。被告的辯解無外乎殺人的不是刀，是持刀的人。最高法院大法官的最后意見是，技術本身是無罪的，但被告在宣傳該技術時，拼命暗示該軟件可以隨意盜版視頻產品，這樣就該承擔相應責任。

中美國情不同，筆者揣測，百度和淘寶對此不屑的原因之一，是他們在正式訴訟中從來沒有輸過。比如淘花網，其官方微博當天即發表了致歉聲明。遺憾的是，在一系列道歉之間，他們依然在指責“上傳者薄弱的版權意識”，并未意識到，給知識版權擁有者帶來最大傷害的是他們自己。這和格羅斯特的辯解如出一轍。

在保護知識產權方面，中國，還有很長的路要走。無論是司法部門還是執法機關，對百度和淘寶這種超級商業巨頭的保護一向非常熱心，而作家們，即使和出版部門聯合在一起的作家們，也無法與之抗衡。

2010年，我參與了一個“民謠在路上”的演出活動。作為領隊，我和一些優秀的音樂人到十幾個城市巡回演出，目睹了民謠歌者在各地受到粉絲擁戴的盛況——然而，慚愧的是，我們沒有辦法給予他們更多的出場費。他們的唱片，銷售數字可憐到不值一提；他們的生活，并沒有因為他們的才華而得到更多改善。最重要的原因是，他們的音樂在網絡上隨處可以下載，甚至有音樂網站提供收費下載，但沒有一分錢流到原創者手中。

盲人歌手周云蓬，是民謠領域最優秀的原創歌手之一，其作品《中國孩子》有直指人心的力量。他和其他一些歌手指責某音樂網站非法提供其音樂作品下載，但網站的回應同樣讓他們很無奈。“民謠在路上”在上海演出，我們特意安排一個環節，讓《獨唱團》的編輯團隊上臺，向周云蓬致敬。周云蓬是《獨唱團》作者，他的散文《綠皮火車》在編輯部內部投票中，超出羅永浩《秋菊男的故事》，成為第一期《獨唱團》的開篇文章。

不夸張地說，這是一個歷史事件。

《獨唱團》由韓寒主編，原本和其他類似文學刊物沒有多大區別，能夠進入歷史，源于“監管”機構的“恩賜”。由于審查方的種種刁難，《獨唱團》在很長時間內，“只聽樓梯響，不見人下來”，每個舉動，每次掙扎，都成了文化領域的大新聞。

按照原來的設想，《獨唱團》是一本期刊，但讓韓寒頭疼的是——他沒有刊號。沒有刊號，其實并不要緊，以書代刊，是個歷久彌新的做法。《獨唱團》第一期千呼萬喚始出來，使用的正是書號。80萬冊銷量證明了它的魅力，但第二期呢？到現在還沒有著落，監管部門發話了，韓寒很難找到下一個合作伙伴。以書代刊的方式也行不通了，因為這是一個不合“法”的方式——別人這么做，監管部門覺得沒什么麻煩，也就罷了，但是，韓寒不行。

福克納在他的小說中總結：他們在苦熬。對中國文化產業來說，這仍將是苦熬的一年。

文化領域的事情，從來都不是一朝一夕能見到結果的，像獨立文學期刊的誕生和發展，特別像知識產權保護這樣的超級難題，更是需要長長的彎路，才能見到更好的風景。即使重視此領域立法和判決的美國，到今天，也有無數案件令大法官頭疼。

在所有與知識產權和創新發展有關的紛爭中，獲利的一定不會是作家或者音樂人，而是百度和淘寶這樣的超級資本意志；而以《獨唱團》為代表的民間力量，在一定時期內，依然會茍延殘喘，希望他們能活到有機會壯大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