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9年至2010年,中外經濟學家紛紛為“十二五”規劃出謀劃策。參與討論過程中,筆者發現經濟學家幾乎異口同聲地認為,城市化作為建設需求的創造者和消費需求的引導者,是未來五年乃至更長時期,保持中國經濟高速增長的重要引擎。
按常住人口統計,中國城市化水平目前為46.6%,此比例人口即指城市居住半年以上,無論他們的戶口登記地在城市還是農村。顯然,農民工及其家屬在城市打工超過半年,也被統計于此。如此看來,中國不僅城市化水平大幅度提高,而且提高速度很快。過去30年以及近10年,城市人口比例每年提高3.2%。按照國際標準,這已是全世界最快的城市化速度了。但問題是,這樣的城市化,其作用是否發揮到了極致,是否能夠持續?
城市化轉向:從就業到消費
先來回答城市化究竟意義何在。
首先,城市化不在于人口比例,而在于產業集聚產生的規模經濟或外部經濟,并給經濟增長帶來生產率的提高。
其次,人口聚居產生對服務業的更大需求。針對中國轉變經濟發展方式所面臨的課題,城市化的重要意義在于創造能夠拉動經濟增長的消費需求。
第三,上述效應的一個后果便是城市化對就業的拉動。2000年-2009年期間,城鎮就業相對城市化的彈性為1.19,即城市化率提高1%,包括農民工在內的城鎮就業就能增加1.19%。
最后,作為上述效應的綜合體現,城市化通過提高居民的收入水平、教育水平和健康水平而促進人類發展。斯蒂格利茨建議不要再用GDP來考核地方政府業績,而代之以人類發展指數,因此,城市化應該成為各級政府推動科學發展的重要切入口。
把沒有城市戶口的農民工統計在城市化率中,固然可以顯示其轉換的就業類型,城市化的就業效應得以發揮。然而,如果從城市化對消費需求的推動來看,效果卻沒有充分顯現。那些被統計為城市常住人口的農民工及其家屬,并沒有享受到與城市戶籍人口相同的社會保障的充分覆蓋,在諸如義務教育、保障性住房等其他公共服務方面,也沒有獲得均等的權利。無論是因經濟周期因素還是最終預期,沒有獲得正式市民身份的農民工及其家屬,依然把農村老家作為自己的歸宿。
由于城鄉消費模式的差異,沒有歸屬感的農民工和家屬,依然按照農村模式進行消費和儲蓄,無法發揮城市化促進服務業發展和擴大消費需求的功能。雖然城市化率已經超過了46%,但是,目前非農戶籍人口的比重只有34%。由于有無城市戶籍隱含著勞動力市場公平待遇和社會保護水平顯而易見的差異,這兩個比率之間12個百分點的差距,可以表示城市化未能發掘出來的消費潛力。
亞洲開發銀行的一項研究表明,日均收入在2美元-20美元的中國中產階級(即人們常說的中等收入群體),占全部人口的66%,其消費卻占全國消費總額的79.2%。實際上,按照這個研究的分類標準,我們可以發現,中國農民家庭、農民工家庭和城鎮居民家庭分別處于中等收入的低(2美元-4美元)、中(4美元-10美元)、高(10美元-20美元)三個組別(如圖1)。
由此可以看出,農民家庭可以通過勞動力流動提高收入和消費水平,而農民工的市民化不僅可以提高收入水平,更可以提高消費水平。具體來看,由于1.25美元是國際貧困標準,脫貧后即人均收入達到1.25美元-2美元,消費水平提高120.5%;進入人均收入2美元-4美元的中等收入最低組后,消費水平可以進一步提高17.5%;勞動力流動后即進入人均收入4美元-10美元的中等收入中等組,消費水平提高80.1%;而農民工成為市民即進入人均收入10美元-20美元組別后,消費水平可以大幅度提高117.8%。
城市化路徑:農民工市民化
再看每年3.2%的城市化率提高速度,在將來的五年至十年中能否持續保持。
筆者的基本判斷是目前的速度難以維持。無論從經濟學原理還是從國際經驗看,隨著城市化水平的提高,城市化速度遞減,是一個基本規律。從世界城市化變動的數據分析來看,在一定時期,處于不同發展階段的國家以及同一收入水平國家在不同時期,城市化速度也有差異。
如果按照人均收入水平分組的城市人口比重與城市化速度之間的關系,在時間跨度為1950年-2050年期間的100年間,每五年有一個城市化率數字,與之進行對照的是隨后五年平均的城市化年平均增長速度。也就是說,我們可以把時間和空間揉合在一起觀察長期和短期的城市化速度規律。兩個變量之間高度負相關,即城市化水平越低,隨后的城市化速度就越快,反之亦然。
數據顯示,在城市化水平為46%左右的基點上,城市化率的年平均提高速度通常在0.8%至1.6%之間,中國正處于這樣的發展階段,而城市化增長速度卻大大高于常規水平,意味著將來不可避免要減緩下來。固然,以現行的政府主導、投資驅動的方式,人為推動一個較高的城市化速度,也并非不可能。但是,這種做法既非以人為本的科學發展,也不符合轉變經濟發展方式的要求。
人們常言,工業化創造供給,城市化創造需求。在工業化已經高速成長,甚至伴隨著全球經濟再平衡的調整、制造業出現產能過剩的情況下,加快城市化以形成需求導向的新經濟增長點,已經成為學者和政策制定者的共識。所以,以推進城市化進程來為中國經濟持續增長提供動力,其速度是必需的。那么,既然傳統推進模式難以維持既有速度,我們則需另辟蹊徑。
以農民工及其家屬的市民化為主要內涵的深度城市化戰略,有利于打破這個城市化困境。怎么實施深度城市化戰略呢?答案就在眼前。
事實上,正如前面所討論的,常住城市人口比例與非農戶籍人口比例之間的差距,可以成為保持高速城市化的巨大潛力。極而言之,即使按常住人口概念統計的城市化不再增長,使目前已經被統計為城鎮人口的農民工及其家庭獲得非農戶口(大約為1.7億人),也可以在實質意義上推進城市化。
換言之,消除46%與34%之間這12個百分點的差距,使今天的農民工及其家屬成為一個新的消費需求群體,至少可以為今后十年貢獻持續的城市化功能。何況,我們并沒有窮盡城市化發展的潛力。
城市化新政:服務均等化
通過農民工市民化推進城市化,面臨兩條可行且有效途徑。
一是通過基本社會保障均等化和勞動力市場制度建設,為農民工就業和居住提供更加穩定的保障與保護。在此基礎上逐步把制度建設推進到更大范圍的公共服務領域,實現真正意義上的城市化以及城市化與非農化的同步。
二是加快戶籍制度改革,讓那些穩定在城市就業和居住的農民工及其家屬成為城市戶籍人口,穩定他們的勞動力供給,改變他們的消費模式和儲蓄模式,從而充分挖掘他們作為勞動者、創業者和消費者的潛力。
隨著農業中資本替代勞動的技術變遷,農業勞動生產率顯著提高,這個產業不再充當剩余勞動力的蓄水池。并且,以年齡在30歲以下青年為主體的農民工,很大部分沒有回到土地上的打算。減少農村人口和勞動力數量,本來就是城市化的題中應有之義。因此,穩定的非農就業崗位和均等的社會保護對于農民工至關重要。目前,他們面臨著來自勞動力市場和城鎮生活的兩個潛在風險。
第一,農民工越來越成為周期性失業的主要承受群體。由于農民工已經成為制造業工人的主體,盡管在這個部門經濟景氣時,農民工就業顯示出樂觀勢頭,持續出現的“民工荒”現象還推動普通勞動者工資的上漲。然而,當較大增長波動時,農民工往往首當其沖,遭遇周期性失業。例如,在中國經濟遭遇世界金融危機的沖擊期間,反映農民工就業狀況的采購經理指數中的就業指數,其波動幅度從最高到最低可以高達14個百分點。
第二,農民工的社會保障參與水平仍然非常低,2009年社會養老保險、失業保險和醫療保險的覆蓋率分別只有9.8%、3.7%和13.1%。既然這種勞動力市場和社會保護不利狀況主要緣于農民工在城市是非戶籍人口,因此,加快戶籍制度改革,并且在尚未完成這項改革之前,加快提高基本公共服務的均等化水平,是保持穩定的勞動力供給、維護社會穩定、促進社會和諧的必由之路。
對于加快戶籍制度改革和農民工的市民化進程,或明或暗地存在著一些懷疑觀念,其根源是對于城市病的擔憂,以及對于城市病產生原因的誤解。
有人把城市交通擁堵這種現代城市病歸咎于進城農民工,是有失公允的。因為農民工是公共交通工具的使用者,而且迄今為止,他們大多選擇居住在單位宿舍或附近。也有人擔心貧民窟這種傳統城市病。無疑,這種類型的城市病是與移民相關的。
但是,國際城市化經驗教訓表明,城市化過程中的經濟貧困和社會排斥現象,歸根結底是政策選擇問題,貧民窟并不必然出現,也不會自然消失,而是因整體經濟社會發展的健康程度而異的。
健康的經濟增長模式、合理的產業結構、適宜的政府行為、包容式的社會結構,都可以在制度層面保證不會出現普遍的貧民窟現象。只有加大實施公共服務均等化政策,并且從城市管理的角度未雨綢繆,才能避免貧民窟在中國的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