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不斷有記者受到打壓,聽多、見多了,公眾的神經都有點麻木了。
這里所說的對記者權益“打壓”,不是指正常的媒體管理。管理毫無疑問是需要的,任何國家都有對媒體管理的問題。但這里說的是不正常的管理,也就是違背國家關于“善待媒體、善用媒體、善管媒體”精神的不當管理,甚至對媒體的非法打壓。
記者權益受侵害還會發生
隨著新的傳播技術的發展和政府信息公開條例的實施,國家不斷推進媒體的開放。為適應新的形勢,中央提出要善待媒體、善用媒體、善管媒體,而且也反復強調加強媒體的輿論監督。但是有些地方政府依然不能適應這種新的變化,尤其是在對待輿論監督方面更是持一種抵制的態度。連續發生的無理打壓媒體人的事件,就反映了這種心態,乃至新聞出版總署不得不多次重申保障記者的合法采訪權利,支持媒體記者進行正常的輿論監督。
盡管有些錯案在輿論的壓力下和一定層面的領導干預下,得以解決,但今后還會發生無理打壓記者的事,在這個問題上我們很難持樂觀的態度。
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記者觸犯了刑律,毫無疑義必須依法懲處;同樣的道理,這種“平等”也要體現在依法處理。絕大多數記者挨打事件是采訪對象挑起的,記者采訪大多數出于正當。和記者被打相伴隨的往往牽涉所謂的“負面新聞”,往往和輿論監督有關。至今還沒聽說過正面報道采訪時有記者被打的新聞。
我始終認為,抓記者、打記者的事情以后還會發生,社會公眾一直呼吁新聞法出臺,從法制層面加強對新聞工作者的保護。其實,即使有了新聞法,抓記者、打記者的事情還是會發生,總會有人冒著風險去作案。因為打壓記者的為非作歹者明白,即使最終失敗了,其付出的成本也有限。
我們只能最大限度地制止這種現象,不可能完全杜絕。但令人憤慨不平的是,類似事件發生的頻率已經越來越高,而且阻撓記者采訪的借口越來越多。比如不少單位接受采訪時,以有無新聞出版總署頒發的記者證作為辨別真假記者的標準。這個標準有點荒唐。新聞出版總署頒發記者證是有時間規定的,記者隨時都有可能到新聞單位工作。這就要求新聞出版總署每天發證,隨時審核,審核合格后就可發記者證。現在的情況是,很多單位以此為由推掉采訪,稱沒有新聞出版總署的記者證其采訪是非法的,阻撓記者正常采訪。
利益集團干擾是最大障礙
輿論監督在上世紀50年代是十分正常的,那時很少人為的干擾,更沒有什么利益集團的干擾。
今年記者節前夕,已經88歲高齡的廣東新聞界元老楊奇向我披露了50年前一件輿論監督的成功事例。楊奇是南方日報創辦人,先后擔任副社長、總編輯。1951年6月,《南方日報》編輯部收到線索反映廣州市興建有機肥料廠的問題。根據線索楊奇找到市政府相關部門了解,并與記者多次現場調查。當時廣州市市長葉劍英因兼任華南分局第一書記,日常工作由副市長朱光負責。市政府對建廠方案未進行可行性研究,朱光便拍板籌建了,于同年8月施工,申請的資金用完后仍未能投產。楊奇通過多方調查以及征求專家的意見,認為在當時條件下廣州無法建成這個項目,隨后寫了一篇批評稿,于1951年8月16日在《人民日報》第二版頭條刊發。
楊奇與朱光兩人一直就有私交,發表前楊奇來到朱光家里直言相告“我寫稿批評你,《人民日報》要發表”,朱光沒有爭辯,更沒有走后門要求撤稿。事實上,在輿論監督正常年代,找到了熟人也未必能撤稿。第二天,《南方日報》亦發表記者文章并配發社論。朱光及市政府其他領導看到批評報道,經全面調研認識到項目的錯誤后,最終做出下馬決定。雖不是項目直接責任人,但朱光主動檢查,還在《南方日報》上作了檢查。
楊奇說:“作為一市之長,辦錯了事,一樣做檢討,向市民認錯,這在解放不久的廣州市人民看來,無疑是一件破天荒的大事。”
朱光受到批評后,依然與楊奇和報社、記者保持良好的關系。后來朱光創作的詩歌,寫成后會送給楊奇征詢意見。他調到北京和安徽之后,依然與楊奇有書信交往。我從楊奇那里看到了1963年朱光給他的信:“別后甚念!近閱報知你仍操舊業,能長期專攻一行,反復總結提高,不論公私當必大有進步。”情深意重。
楊奇敢于批評有較高職位的人,朱光接受批評、勇于承擔責任,本應是正常現象,但現在卻成為了經典案例。相當一段時間以來,正常的輿論監督被一些人“和諧”了。有一些因為特殊的情況暫不報道,是可以理解的。這里的“和諧”指的是沒有任何正當理由的干預,最大的干預就是利益集團的干預。有些地方的利益集團結成了很深且寬闊的關系網,只要記者一出動,接觸到輿論監督的線索,很快就有人出來“滅火”。如果記者硬要采訪見報,就有可能受到人身傷害。
輿論維權的震懾力
既然存在著利益集團的干擾,那么如何維護記者應有的權益呢?
輿論監督的良好環境,與社會政治生態密切相關。中央也在強調穩步地推進政治體制改革,事實上《政府信息公開條例》實施后,媒體開放的速度在加快。比如,過去明文規定群體事件不能報道,要報道必須經批準。現在常態下是要盡快公開報道,不公開只是特例。媒體完全可以在國家法律范圍內,為推進政治體制改革,進而推動中國的社會進步,提供強有力的輿論支持。
在媒體受到無理打壓的情況下,我們也不能束手就縛,無所作為。發生在對《經濟觀察報》記者“網上追逃”事件中,媒體的抗爭,正是折射出媒體人對“安全感”的憂憤。由于警方對仇子明采取的措施缺乏明顯證據,或者說根本不成為依據,《經濟觀察報》及其記者堅持認為報道是正當的輿論監督。如果地方官員認為報道失實,可以向主辦單位和主管部門反映;如果相關企業認為是惡意傷害了他們的企業信譽,也屬民事范圍,可以打官司。媒體并不是辦案人員,只能依據所掌握的事實作出判斷,在適當的時機進行報道。事情在不斷變化中,媒體和記者也可以隨時跟進。
事實上,這些年媒體因輿論監督而被某些地方政府動用刑事手段打壓的事常有所聞,有些在輿論的抗爭下,不得不收手。但有些未被曝光的,也許只能聽天由命了。最近《財經》雜志報道《保安公司專職截訪》事件引發的危機很快轉向良性方向;東莞抓捕作家事件中,在媒體的關注下當事人很快被放,與媒體輿論抗爭取得的成果及產生的震懾力有關。
媒體被無理打壓,依然要靠媒體之間形成合力的輿論監督力量來解決。中央也強調輿論監督,并要求善待媒體,我們有什么理由不善待自己?有什么理由對違背中央精神的打壓媒體行為不抗爭?
自尊自愛才有維權底氣
2008年,山西霍寶煤礦發生了令新聞界蒙羞的“封口費”事件。盡管當中有不少假記者,但也不乏真記者,而且假記者的行為折射出了真記者的真問題:正是相關記者的胡作非為,使假記者有可乘之機。
從這幾年對記者的查處來看,有三種情況:記者沒有錯,是明目張膽的打擊報復;記者有錯,雖有“遭到報復”之嫌,畢竟給人抓住了把柄;記者雖有錯,但屬道德失范還是刑事犯罪,尚存爭議。傳媒人遭打擊報復,固然令人感到悲涼;而傳媒人不自尊自愛,何嘗不是悲哀?
職業上帶一定特殊性質的記者,在社會轉型期面對錯綜復雜的生態環境、商業社會的種種誘惑和沖擊,承受著自己特殊的使命和責任——既要肩負守望社會的職業信條,又要履行引導輿論的使命;既要監督事關公共利益的權力使用和商業運作,又要直面市場化進程中自身的諸多欲望和訴求。不可否認的是,這是個良莠不齊的群體,面對著社會中諸多利益漩渦,并非每個記者都能安之若素。
毫無疑問,媒體也會犯錯,正當的、恰如其分的責任追究媒體理應接受。對于媒體,真相與風險總是相伴而行,但對理想的信仰與堅守并不一定與殘酷的代價成正比。我們崇尚不畏強暴捍衛新聞真實性的勇氣和豪情,但我們也應當推崇能夠巧妙實現輿論監督的智慧。這種智慧就要讓媒體在報道過程中做到“有理”“有力”“有節”。
隨著媒體開放的不斷發展,媒體既要堅守新聞理想、專業主義精神,又要保證面對外界不利環境時處于不敗地位,這就要求媒體需要注重“策略傳播”,變“蠻力”為“巧力”,即在報道時要做到“智勇雙全”。既要有對不合理干涉進行堅決抵制的勇氣;又要通過智慧的運用,讓媒體的報道行為無懈可擊,通過對外界環境的分析和調動各種積極力量保證輿論監督的順利進行。只有如此,媒體才能構筑一個健康的輿論環境,保證媒體職責的實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