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妙的日語省略表達

摘 要: 日語里有很多省略表達。有時它能使句子變得曖昧而含蓄，有時它又能使人產生誤解和幻覺;有時它還能讓人感覺冷漠，有時它也能讓人感覺溫暖。日本人酷愛省略表達，可見它的神奇與魅力所在。本文作者通過大量的例句，從日語句子的結構與省略方式、銜接功能與省略功能、說話人的表現意圖及心理因素等方面，對現代日語中存在的大量省略表達進行了有益的探討。

關鍵詞: 日語省略表達 句子結構與省略方式 銜接功能與省略功能 表現意圖及心理

初學日語時，老師總是從語法的角度近乎完美地教我們如何使用“規范”的日語進行表達。可是，來到日本后我才發現，現實中的日本人是那樣的務實。就連說話也講究效益，勤儉節約，能省則省，盡可能把自己的語言控制在最小的范圍之內。

例如，早晨見面時，晚輩或者是下級要對長輩或者是上司恭恭敬敬地說「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見到一般同事、同學或者是熟人，則說「おはよう」。長輩或者是上司見到了自己的晚輩、下級或者是熟人時，則說「お～す」。雖然同在一起工作或者是學習，如果彼此不是特別熟，且又必須打招呼時(有時是學校、企事業單位自行規定的)，則彼此都會小聲地說「す～」。同住一處，彼此不是特別熟，且與自己的工作、學習、生活沒有任何聯系，就算你主動與對方打招呼，對方也會不予理睬，最多也就是點一下頭，不會回應你半個字。早晨如此，白天亦如此。特別是彼此不太熟悉的人，就算你對他說「こんにちは」，他也不會理你，有時甚至只能換回半句話，那就是「ちは～」。

再如，清晨繁忙的魚市。按照日本人的習慣，顧客就是上帝。只要有人買自己的東西，自己就必需彬彬有禮地對對方說「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但在此時，因為繁忙，就算是再有教養的日本人也會變得“吝嗇”，斤斤計較。原本一句完整的「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此時也會變成「どもっ」「ありっ」「ございま～す」「ま～す」「す～」「……」。

像這種既不規范、又不合乎語法規則的省略方式，對于中國日語學習者來說，恐怕是難以想象、難以理解的。但是在日本，這種現象極為普遍。日本人更是習以為常，并不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妥。

日本人毫無抵觸地接受它，并且頻繁地使用它。而就是這樣一些現實生活中的的確確存在的、鮮活的教材，在我們的教科書中卻難得一見。所以，我覺得有必要把這些鮮活的語言現象告訴給所有的日語學習者和日語愛好者。否則，當他們遇到此類情形時，就會感到尷尬、驚訝、不知所措。

當然，寒暄語也許只是個例外，我們姑且不說。那么，對于整個日語來說，情況又該如何呢?可以說，幾乎全部如此。請看下面對話:

「雨，やんだ?」

「ぜんぜん。」

「やんでないんだ。」

「いや，ぜんぜん降ってない。」

從以上對話中我們可以看出，不論是中國人，還是日本人，都有可能發生誤解。其原因就在于對于前者「雨，やんだ?」的問句，后者用了「ぜんぜん」來作答。而「ぜんぜん」后面的部分卻被省略掉了。所以，這就導致了誤解的發生。

隨著語言的變化，原本被作為“誤用”而得以普及并被固定下來的「ぜんぜん」產生了分歧。以「その事柄を全面的に否定する様子」作為「ぜんぜん」原意的人士認為，「ぜんぜん分からない」「ぜんぜん読めない」「ぜんぜん勉強しない」這一類表達是正確的。而「ぜんぜん素敵」「ぜんぜん笑っちゃう」等表達是錯誤的。也即“誤用”。以前，有很多人不喜歡后者的用法，對此用法嗤之以鼻。但是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經常使用。所以有些辭典收錄了此用法，并冠以「俗な用法」的注釋，申明「ぜんぜん」一詞可用于肯定句，其意相當于「完全に」「非常に」，并以「ぜんぜん同感です」「ぜんぜん面白い」為例。

其實，「俗な用法」也罷，“誤用”也罷，這種用法早在日本戰敗初期就已初現端倪。例如，1946年2月1日《每日新聞》中就有這樣的用法。現摘錄如下:「(政府の憲法改正試案は)憲法の中核ともいうべき天皇の統治権については，現行憲法とぜんぜん同じ建て前をとっている。」①

「ぜんぜん」作為一個副詞，尚且經歷了如此坎坷的命運，更何況作為早上的問候語，長期以來一直備受日本人民鐘愛的「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等若干省略說法就更是可想而知了。肯定曾經也是在所謂的“誤用”、「俗な用法」等責難聲中，經歷了曲折、艱難的歷程才得以普及和推廣，并被固定下來直至今日，為廣大日本民眾所喜愛。

日語里這些模棱兩可、含糊其辭的表達方式，可能是由多種原因造成的。但是，日本人經常使用的省略表達，也不能不說是其原因之一。其次，日語句子的結構、省略表達的語法功能，以及說話人的表達意圖及心理因素等，也可以認為是造成誤解發生的重要原因之一。

一、日語句子的結構與省略方式

(一)日語句子的結構

日語句子的結構一般是由主語、修飾語、謂語這樣的順序排列的。修飾語又可分為連體修飾語和連用修飾語兩種。連體修飾語相當于漢語中的定語。連用修飾語相當于漢語中的狀語、賓語和補語。例如，漢語中的“我看電視”，日語要說成「私はテレビを見る」。從中文的句子結構來說，是主、謂、賓結構。而日語則是主、修(即連用修飾語，相當于漢語中的賓語)、謂結構。僅從這一點就可以看出，漢語與日語之間存在著較大的差異。再如否定句，中文的否定放在謂語的前面，而日語的否定則出現在謂語的后面。例如“我不冷”這句中國話，日語則說「私は寒くありません」。一般在漢語中，肯定還是否定，一句話不必全部聽完就能明白，而日語則不行。就這一點而言，漢語比日語方便多了。

(二)日語句子的省略方式

省略表達是日語的一大特色，也可以說是以「言わぬが花」「語らぬ文化」為美的日本人的習性。特別是在經濟騰飛的今天，日本人的一切都變得那樣快捷而且現實。刻薄點說，就連說話用詞也講究“勤儉節約”。例如，我們在正文一開始提到的日本人早晨的寒暄語「おはようございます」→「おはよう」→「お～す」→「す～」→「……」;白天的問候語「こんにちは」→「ちは～」;表示感謝的「どうもありがとうございます」→「どもっ」→「ありっ」→「ございま～す」→「ま～す」→「……」等。可以說，日本文化正在由「語る文化」開始向「語らぬ文化」發生轉變。

日語的省略沒有固定的模式，特別是日語的口語。當話題相同時，說話人可以隨時隨地地、隨意地省略掉任何部分。例如省略主語:

A:「(あなたは)日本人ですか」

B:「はい」

像這樣的句子，因為是面對面的交談，所以主語都可以省略。初學日語的人，由于受到母語的影響，見到疑似日本人的人時，總會不由自主地問「あなたは日本人ですか」。這種課堂試的日語，雖然沒有語法錯誤，但總讓人感覺別扭。其實，只要仔細觀察日本人的日常生活就不難發現，日本人是很少這么講的。所以不能不說這是一種誤用。特別是日語的敬語，因為它具有「人稱暗示」的特點，所以使用敬語交流時，主語幾乎都不出現。但是，在我國的部分日語學習者中，由于不了解日語敬語的這一特點，所以經常會說出「わたしは來週の送別會には出席いたします(參ります)」，或者「あなたも出席なさいますね(いらっしゃいますね)」等。

這種表達與我們上面提到的省略主語的情況相同，即不屬于語法錯誤。只是因為我們的學生害怕省略掉了主語「あなた」或者是「わたし」，對象就會變得模糊，從而擔心會引起誤解。所以，正是由于他們的這種擔心和顧慮，才使得原本沒有問題的表述成了問題。事實上，上面的兩個句子即使是省略掉了主語「あなた」和「わたし」，說成「來週の送別會には出席いたします(參ります)」「出席なさいますね(いらっしゃいますね)」等，也不會發生理解錯誤。

不說主語亦可——這就是日語敬語所具有的「人稱暗示」特征。特別是「あなた」這個詞，在日語里含義微妙，一般多用于情人或者是夫妻之間。所以，在使用時，還是慎重為好。即使不說「あなた」和「わたし」，日語的敬語也不容主語混淆。敬語可以說是日本人民創造的一個奇跡。只要用好它，你就可以最大限度地發揮它的效用，使你的語言表述變得更加準確、精練、純正，升華到一種藝術的境界。

那么，謂語的情況又如何呢?請看下面例句:

A.「すみません，ウィスキーを下さい。氷もね」

B.「おれもね。」

這是日本酒吧中的兩句對話。一聽便知是客人點菜時的情景。客人A說「ウィスキーを下さい」。當服務員點完菜正要離去的時候，客人A又補充說「氷もね」。當然，這句話也可以由客人B說。但不論是客人A還是B，他們都省略掉了共同的部分，那就是謂語的「～下さい」。即使如此，服務員也能準確地理解，絕對不會搞錯。如果客人B不是同桌，而是鄰桌，他也隨口說出了「おれもね」，那么，他這次省略掉的就不僅僅是謂語的「～下さい」了，就連修飾語的「ウィスキーを」「氷も」也一起統統地省略掉了。但是，對于服務員來說，他一聽就懂，絕對不會搞錯，所以無需擔心。

雖然在我們漢語里也有省略，但再怎么省略，恐怕也省略不到像日語那種「氷もね」「おれもね」的干凈利落的程度。日語的省略用法，可以說已經發展到了一個極限。

二、日語句子的銜接功能與省略功能

(一)銜接功能

日語是膠著語，正常的語序，謂語總是放在最后面。所以，正是由于這種語言特征，不論多少句子都可以銜接下去。例如:

(1)A.「どこからですか?」

B.「中國。」

A.「パスポートは。」

B.「持っています。」

A.「これは?」

B.「タバコです。」

A.「お酒は。」

B.「ありません。」

A.「……」

(2)司會者:「先日イギリスからお帰りになったばかりと伺いましたが……」

ゲスト:「ええ，まだ時差ぼけしてまして……」

司會者:「今日はぜひともイギリスでのご経験を伺いたいと思っていまして……」

ゲスト:「ええ」

司會者:「イギリスでも大変な日本語ブームと伺っておりますので……」

ゲスト:「そうですね。イギリスでは……」

通過以上兩段對話我們可以看出，一個完整的句子可以通過兩個人來共同完成。所以與其說是對話，倒不如說是“共話”。一般來說，這種句子結構皆由「～から」「～は」「～が」「～て」「～ので」等形式構成。通過中斷話題，省略后面部分，從而給對方留下話茬，以便接續。相反，說話人也可以通過對方的反應來調節話題的方向。如果談話途中，對方沒有任何反應，那就說明彼此之間沒有產生“共話”。這種情形是非常尷尬的。有時候很容易給對方造成誤解、錯覺和傷害，甚至會給對方留下傲慢、無禮之感。特別是從對話(2)中我們可以看出，主持人所說的話，不論哪句都是半半截截的。他正是通過這種方式中斷話題，從而達到情報共享的目的。由此可見主持人的用心良苦。

對于對方的話題，我們應該如何應合，如何使話題延續下去，這似乎還受到文化層面的極大影響。在日語會話中，需要根據對方的期待展開話題。這一點，對于中國日語學習者來說，似乎比較難以理解。我國日語學習者語法上雖然不會存在大的問題，但在語言交流和溝通上卻總是難免其障，其原因之一，恐怕就在于我們不太理解日本人的這種與省略相關的含蓄表達，以及情報共享的“共話”心理吧。

(二)省略功能

如前所述，日語是膠著語，謂語總是放在句子末尾。所以，正是由于這個原因，日語的句子可以說得很長。與此相反，日語里有很多格助詞、接續助詞，也正是基于這個原因，又使日語的句子具有了相當發達的省略功能。例如，句節與句節、句子與句子、話與話之間，都可以根據說話人的意圖，隨時隨地任意省略掉任何部分。例如「僕は手羽焼きだ」這個句子，你既可以理解成「僕が注文したのは手羽焼きだ」，也可以理解成「僕が手羽先焼きを食べようと思っているのだ」等的省略形式。可以說，省略表達是說話人對日本語言最大的節約。再如下面的情形:

「今日はちょっと……」

「一応考えておきましょう……」

「そういう事情なので……」

這些半截子話都是日本人比較常用的省略形式。為了不傷害對方，當表示為難、或者是拒絕別人的請求、邀請、或者是表示不滿和抱怨的時候，日本人總會想到這些委婉的表達形式。以肯定的語氣來表示否定或者是拒絕的心理。同樣是表達自己的意見，日本人常用委婉的表達形式還有反問式和爭求對方意見式的表達形式。例如，如果你說「蛇なんかはすべての日本人が嫌いじゃないか」，有時就會由于意見不一而發生口角。相反，如果你說「蛇なんかはすべての日本人が嫌いなのではないでしょうか」，采用「～なのではないでしょうか」的形式來表達的話，就說明這只是你個人的意見，贊成與否要對方自己來判斷。這樣，當意見不統一時，就可以避免產生直接的摩擦。

還有就是請求或者是投訴等難于啟齒的情況。例如「日本留學の件，ぜひお願いしたいんですけど……」「この部屋は，夏は暑くて冬はかなり寒いんですけど……」「お酒はちょっと苦手なんですけど……」等。日本人常用「～(な)んですけど」的形式把話說到一半，剩下的一半則由對方去猜。通過這種形式，既可以避免主觀臆斷，又可以避免強人所難。一邊察顏觀色，一邊深入交談。這便是省略方式所具有的功效。

進一步來說，「～したい」這種愿望表達形式在日語里也屬不夠謙恭、不宜被接受的范疇。在爭求對方的意愿方面自不必說，即使是鄭重地表達自己的意愿，單說「～したいです」，恐怕亦有笨嘴笨舌之感。地道的說法應該是像「日本に留學したいと思いますが/けど……」那樣，要用「～したいと思いますが/けど……」的形式。而且如果涉及對方時，還應該說「(私に)言わせてもらいますと……」，以爭求對方許可的形式抬高對方，以示尊敬。正是因為處處為對方著想，所以在日本才形成了一整套程序化的形式，即通過欲言又止、說一半留一半等的間接表述形式，以達到人與人之間避免摩擦、和諧相處的效果。

三、說話人的表現意圖及心理

日語中的省略表達，絕非偶然。每句話都有說話人的表達意圖。例如:A「これをどうぞ……」;B「明日はちょっと……」;C「確かにおっしゃる通りとは思いますが……」;D「例の件ですが……」等。

如果單從這幾句話的人際關系來考慮的話，那么，這些省略說法的對象大都為長輩或者上司。也就是說，從親疏關系來說，都屬于關系比較近的一方。A為勸說對方做什么時的說法。例如，當有人要寫什么，你給她遞筆或什么東西時就可以這樣說。這種說法既不會給對方留下強人所難之感，又不會給對方留下施恩圖報之嫌。

B的說法，可以理解為省略掉了「お誘いに応じることができません」的部分，常用于拒絕等難于啟齒的場合。通過這種欲言又止、說一半留一半的表達形式，可以讓對方間接地明白自己的心聲。

C對于日語初學者來說，似乎稍稍有點難于理解。這是委婉表達自己的反對意見時常用的一種方式。此時的「おっしゃる通り」可以大聲地、慢慢地說，而這句話最重要的部分「～とは思いますが」則要壓低聲音快快地說。如果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腔調的話，那就等同于與對方為敵。

D一般用于催促對方等難于啟齒的場合。這句話同樣省略掉了它最為重要的部分，即「まだですか」「もうできましたか」「どうしたんですか」等。如果不省略掉這些部分，而是如實地全部說出來的話，那就有可能讓對方感覺你不是在催促，而是在責難了。

四、結語

綜上所述，在日本人的語言生活中，省略表達被頻繁地使用。有時它能使句子變得曖昧、含蓄，有時它又能使人產生誤解和幻覺;有時它也能讓人感覺冷漠，有時它還能讓人感覺溫暖。日本人酷愛省略表達，其原因之一，可以認為是日本人漫長的語言生活習慣所致。另一個原因，則是說話人的表達意圖。即最大限度地避免麻煩，回避敵意，盡量做到與人為善，和諧相處。一般來說，被省略掉的部分都承擔著重要的作用。為此，在現代日語教學中教會學生理解和使用省略表達至關重要。

注釋:

①松本委員會草案[N].日本:每日新聞，1946-2-1.

參考文獻:

[1]董建榮.中國人日本語學習者の母語干渉による誤用分析[D].日本:鳥取大學，2004.

[2]水谷修.話しことばと日本人[M].日本:創拓社，1987.

[3]豬野健治.現代若者コトバ事典[Z].日本:日本経済評論社，1988.

[4]神尾昭雄.情報の縄張り理論——言語の機能的分析[M].日本:大修館書店，1990.

[5]佐藤綾子.日本流自己表現はどこまで通じるか[M].日本:ジャパンタイムズ，1993.

[6]松本委員會草案[N].日本:每日新聞，194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