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言與建筑之意向對應

摘要：語言學與建筑學分屬不同的學科，但二者之間存在著某些內在的關聯，它們都具有可以對應的深層結構，它們的結構元素在生成方式上也存在著對應關系。詩歌作為高度精煉的語言藝術與建筑藝術同樣存在著結構上的相通性，它們以不同方式呈現出形體美。不同的詩歌形體對應不同的建筑類型，以此表達人們的情感。比較二者的關系可以拓展人們對藝術的理解，體會不同門類藝術的共性，并能積極啟發創作思維。

關鍵詞：語言；詩歌；建筑；對應

中圖分類號：TU－85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3060(2010)03－0042－07

語言是思想交流的重要工具，它是以呼吸器官發聲為基礎來傳遞信息、表達思想。自從有了文字，語言就有了固化形態，成為人類特有的符號系統，當它作用于人與人之間時，成為表達人類相互感受的媒介；當它作用于人和客觀世界的關系時，成為認識事物的工具；當它作用于文化時，又成為文化信息的載體。而建筑是人類為了滿足社會的需要、利用所掌握的物質技術手段，在科學規律與美學法則的支配下，通過對空間的限定、組織而創造的人為的社會生活環境。從上述概念來看，似乎二者之間沒有必然的聯系，然而通過深入的研究比較，可以發現他們的微妙關系。二者存在著結構上的同構性，可以由一方延展至另一方來思考解讀。詩歌是高度凝煉的語言藝術，它與建筑有著密切的深層結構關聯，而且它們之間也有共通的意向形式。

一、語言與建筑深層結構的對應

瑞士語言學家索緒爾(Ferdinand de Sausure)提出歷時語言學概念，包括生成語言的變化，語音的生成與變化，詞源的生成與變化等。語言學家喬姆斯基認為，我們每個人都具有天生的能力來理解人與外部世界的基本關系，這就是所謂的“深層結構”，它們是一些由基本成分生成的體系，是能夠生成句子的元素和規則。

對于語言結構來說，語法不僅要描寫結構，還要對結構做出說明，包括句法、語義和語言三個部分的規則系統，研究它們就是來解讀以有限規則生成無限語言形式的機理。依據喬姆斯基的觀點，我們見到的語句都是語言的表層結構，它們是由深層結構和轉換規則共同作用。深層結構最基本的元素是名詞性的主語和動詞性的謂語，表層結構則是再添加形容詞、副詞、連詞等等成為定語、狀語等等。

索緒爾又將語言深層結構的研究上升到符號學的概念，在他的符號體系中，語言的深層結構在于“能指”與“所指”的結合，能指為符號的現象，所指為符號所表達的意義。此外，語言符號還表現在一定程度的隨意性，受到一些約定俗成的社會集體規則的影響，離開這些約束，他人則難以理解運用。索緒爾在《普通語言學》教程中對這些理論進行了精辟的探討。他認為，語言系統是通過約定俗成的社會契約所公認的，個別的言語活動則是個體的特殊使用，不能大眾化。構成句子的每個語言符號存在著某種固定的排列關系，語言符號本身所具有的共性形成某種聯想關系。這些理論構成了索緒爾的語言符號學理論。

對于建筑來說，其深層結構指與人類感受有關的本質要素。弗萊徹提出建筑本能學說，認為與人的本能有關的建筑含義包括：宜人的環境、分隔與保護、情感表達等，該學說構成了思考建筑深層結構的基礎。此外，建筑還包括受到制約的可用性資源，如材料、人力、能量等。福迪(Forde)、拉普普特(Rapoport)由此總結出建筑的四個深層結構。

(1)生活的場所：它以空間形式出現，它的尺度可以容納人的必要活動，如工作、睡眠、就餐、娛樂等等，無論是半公開性還是極端的私密性，都產生了一個包容體。它們在實體上產生庇護感，在心理上產生歸屬感，與人形成不同程度的依賴關系。從某些角度說，建筑是人類生存心理安全的最后依賴，一個人可以窮得“家徒四壁”，至少還有四面墻圍成的棲身之所。但是如果無家可歸、流離失所，那就會突破生存的心理底線而落魄惶恐，因為可以提供生活的場所消失了。

(2)人性化氣候：建筑是墻體與屋頂圍合形成的構筑物，人與外界由此分隔。建筑是室內外的界面，是人類除了自身皮膚、衣服之外的第三層皮膚。首先它與自然界風、雨、雪現象分隔，并可以調節聲、光、熱等物理指標。建筑的這種深層結構至今還在延續，當今在科技設備的作用下，室內小氣候的調節作用大大地加強了建筑中形成第二個小氣候體系，在這里可以提供滿足人類生理需求的溫度、濕度、光線和聲音，人類可以愜意地吃飯、睡覺、交流和娛樂。

(3)文化情感的象征：建筑除了滿足人的正常生理需要之外，還能滿足精神上的需要，建筑自出現之日起就伴隨著一定的象征意義，不論是宗教儀式還是圖騰崇拜都成為建筑的內涵。從外在看，有的建筑高大雄渾，有的建筑卻婉約別致，前者可能是大殿、廟宇，后者則可能是庭院居室；內部亦是如此，佛堂威嚴肅穆，書房寧靜安詳，閨房清新素雅，色調和布置不同，體現的情感也大相徑庭。在歷史發展過程中，建筑從內在空間到外部形式都在發展變化，并形成一套規范俗成，建筑形式美的原則，也就應運而生。

(4)資源凝聚物：這是建筑的又一深層結構。對于一座流傳至今的歷史建筑，我們應當充滿崇敬地對待它，就象對待一位飽經滄桑的老人。首先大自然的數年功夫造化了石材、木材和沙土等原材料；其次是人力的加工，磚瓦的燒制、砌筑，再加上木材的加工打磨，最終構成了建筑。此外，維護、修繕、環境的治理等也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這只是物質層面的內容，建筑本身還具有歷史文化等精神層面的東西，它們同樣也是需要重點保護的資源。因此說建筑是一種資源和能量的集聚，包括自然力、人力、時間、維護和文化的積淀等。從建筑原材料的自然產生到人力加工、構筑完成，再經過能源再消耗、維護保養，經歷了歲月的洗禮，形成了現在的形態。

二、語言與建筑之結構轉譯

1.二者起源中的基本選擇：語音和材料

語言的產生過程非常復雜，包括由思想到發聲(或書寫)的一系列過程。動機和意向是語言產生的起點，它們都需要由聲音表達，比如對物質的需求、知識的講授、意愿的描述、情感欲望的表達、對他人意向的建議等等。當人有了語言的動機和意向后，就產生了內部語言階段，然后進入以表層句法結構為基礎的外部語言階段。最后儲存在記憶中的“發音程序”控制發音器官的肌肉活動，發出語音，表達思想感情。

索緒爾認為，在語言發聲表達的過程中，語言的生成應遵循發音便捷的原理。當獨立的音素能便捷地連接時就相互融合，產生了語言變化。英語、德語、荷蘭語，母親都叫做mama，普通話和粵語，也稱母親mama。這主要是由嬰兒發音的特點和對溫飽基本本能需要的一致性造成的，“媽媽”是最簡單的發音，是嬰兒張嘴吐氣的自然結果，并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媽媽”，而只是乳汁和溫暖的象征，隨著嬰兒對環境識別能力的加強，這些基本的本能需要就逐漸和特定的環境、對象結合在一起了。由于不同的習慣產生不同的發音，因此當某些詞語被借用到另一種語言中時，語音會產生變化，例如英語中的ar—chitecture，在德語中就變成了Arehitektur，這就是語言習慣的結果。

從起源上說，人類最初的建筑來自于原始人使用粗制石器采伐枝干，借助樹木的支撐構筑窩棚，或摹擬自然，在黃土斷崖上用木棍、石器或骨器掏挖人工的橫穴，進行營造活動，這就是最初的巢居和穴居。《韓非·五蠹》中就這樣描述，“上古之世，人民少而禽獸眾，人民不勝禽獸蟲蛇。有圣人作，構木為巢以避群害，而民悅之使王天下，號之日：有巢氏。”

在最初建筑營建過程中，一個重要的步驟是材料的選擇和調整試用，這其中并非每一種材料都適合建筑。從起源來看，建筑需要對使用材料反復試驗，直到適宜的形式出現。建筑材料之于建筑恰似音素對于語言一樣，大多數建筑都是從這種方式開始的，例如半坡遺址的茅草屋和現代體育館，其結構形式基本原理是一致的，所變化的只是新材料類型。歐洲宗教建筑在選取材料時，也有一個材料調試的階段，事實證明，石材堅固耐久，更能體現宗教精神的永恒，在實際應用中，石材通過拱券技術實現了大跨度，這些優勢使之成為西方古代大型公共建筑的重要材料。

2.詞源與建筑的細部生成及簡化趨勢

詞源學是比較語言學的一部分，研究它就要查明它在旁系親屬語言中的詞義和詞形，據此構想它最古的形式和意義。外形相似的詞可能來自同一個詞源，而且因為種種原因才使得這些詞具有或多或少的差異性。根據索緒爾的理論，經過長期的使用，某些詞語會自然而然產生變化，成為更加通俗的形式。比如英語中的某些單詞到美語那里就得到簡化，變得更加通俗，如archaeology在美語中就變成了archeology，colour在美語中就成為color。

與語言學的詞源變化相對應的是建筑細部的變化。眾所周知，歷史建筑多存在著復雜的細部形式。古希臘的時候，強調人本主義思想，建筑象征了人性與世界萬物的相互關聯，如柱式中直接運用了人像形式，復雜的柯林斯柱頭等等。羅馬建筑繼承了這種復雜的形式。巴洛克建筑細部極其豐富，到了古典建筑復興時，建筑形式已趨簡潔。同樣，古典建筑的樣式被地方風格吸收之后，也帶來了類似的變化，細部樣式更加通俗化。直至現代主義建筑醞釀時期，通俗簡潔化的趨勢更加明顯。為了尋求嶄新的建筑風格，歐洲各國的建筑師進行了各種嘗試，新藝術運動風格隨之出現，與古典有關的細部裝飾一律簡化甚至放棄。奧地利建筑師盧斯說過，“我們的時代不能產生新的裝飾了，這恰恰是我們時代的偉大所在。”到了現代建筑大行其道的時候，繁瑣的裝飾理所當然被時代的大潮蕩滌干凈。

3.通用的類比手法

語言產生可以分為三個不同的階段，構造階段是根據目的確定要表達的思想；轉化階段是運用句法規則將思想轉換成語言的形式；執行階段是將語言形式的信息說出或寫出。其中轉化階段是一個重要的階段，該階段將概念轉化為有形的語素。人們在運用語言的過程中，如果遇到新概念，會自然地將原有邏輯和語素組織起來，人們也會由此及彼不斷創造新語素，這就是類比的應用。

某些詞可能有同一個詞源，但是隨著時間的推移，可能會產生語意上的轉變，有些語意變化帶有一定的偶然性，但是大部分語意變化有一定規律可循。語言學家根據其變化規律，將之區分成縮小法(narrow)、擴張法(widening)、暗喻法(metaphor)、轉喻法(metonymy)、舉隅法(synecdoche)、轉弱法(hyperbole)、夸張法(1itotes)、降階法(degeneration)、提升法(elevation)等等。從相反的思路來看，應用類比的方法，可以從諸多含義微差的詞匯推斷出相同的詞源。

對于一個建筑師來講，設計思路并非無源之水，而是由一定的創造思考方式得來的。建筑設計中，許多建筑師苦思冥想。最終受到A的啟發而創造出了B，這就是類比轉譯的設計思考方式。20世紀的建筑將繪畫和雕刻作為創作的源泉，運用的方法就是類比轉譯，在構成主義、純凈主義、解構主義中有許多這樣的實例。

這種思路的源頭可以追溯到古希臘。傳說中柯林斯城邦，有一個年輕女孩早逝了，她的親人在墳墓旁放著一個籃子，上面蓋了一個方形石板，莨苕葉子從四邊伸展開來。雕刻家馬克斯(Kallimachos)見到此景創造了柯林斯柱頭形式。建筑史中這類例子比比皆是。建筑師賴特就曾將睡蓮形式應用于約翰遜制臘公司的屋頂。此外，伍重、斯特林、格雷夫斯等建筑師都進行了類似的嘗試。對于這種直接轉譯的構思方式，有些建筑師不以為然。當米開朗基羅離開佛羅倫薩去羅馬參加圣彼得教堂的設計時，曾回首注視圣瑪麗亞教堂的穹頂時，自語道，“超越你，我做不到；模仿你，我不愿意。”霍拉肖·格里諾對米開朗基羅作品贊嘆，“……追求的是希臘的原則，而不是希臘的物品。……藝術品應該是思想和情感的體現。”歷史上就有更高境界的建筑師，追求建筑內在精神的類比轉譯，不愿形體模仿，建筑大師安藤忠雄就屬于這一類。

三、詩歌與建筑之表達對應

海德格爾曾經說過，語言不僅是為了傳達意義或抽象概念而存在的，它所傳達的是每一個人作為個體生命的體驗，這就是詩意的語言，因為普通的語言難以體現個體生命的豐富體驗。詩人可以運用種種方式對普通語言進行再生或超越，體現儲蓄性，追求意在言外的詩意境界。詩歌是語言的高度精煉，它以抒情方式，集中反映社會生活，用豐富的想象、富有節奏和韻律的語句及分行排列的形式來抒發思想情感。詩人何其芳曾定義，詩是一種最集中地反映社會生活的文學樣式，它飽含著豐富的想象和感情，常常以直接抒情的方式來表現……。

建筑與詩歌在表達對應上有兩層意思：即修飾和描述。當語言描述建筑時，詩歌達到了突出的效果，使建筑呈現出意境美。杜牧在《阿房宮賦》中這樣描述，“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勾心斗角……長橋臥波，未云何龍?覆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西東。歌臺暖晌，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凄凄。”看看詩人的想象力多么非凡，描述語言多么生動!王勃《騰王閣序》中寫道“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建筑意境多么美，這是一首抒情詩，又是一幅風景畫。另一方面，二者的對應關系還表現在情感的傳遞上，它們能以各自的方式來傳遞復雜的人類感受。謝榛在《四溟詩話》中這樣描述詩的意義，“文不可以無者有四：曰體，曰志，曰氣，曰韻。作詩亦然。體貴正大，志貴高遠，氣貴雄渾，韻貴雋永”。這是對詩歌意境的精辟概括。王國維在《宋元戲曲史》里面概括：“寫情則沁人心脾，寫景則在人耳目，述事則如其口出是也。古詩詞之佳者，無不如是。”詩歌可以表現剛陽之美的意境，如雄奇闊大、曠放開朗、蒼涼悲壯、深邃沉郁；也可以表現陰柔之美的意境，如濃艷瑰麗、淡泊靜謐、清新素雅、凄冷寒涼。

同樣，一座優秀建筑所表現出的情感復雜而又深遠。優秀建筑師追求普通建筑語言的超越，表達建筑的詩性美，創造充滿享受的空間體驗。建筑以特殊方式傳遞信息，給觀者帶來強烈的心理感受，這是無法用語言準確表達的。《史記·高祖本紀》記載蕭何在回應高祖宮殿為何要建得那樣奢華時，說道，“天下方未定，故可遂就宮室，且夫天子以四海為家，非壯麗無以重威，且無令后世有以加也……”可見宮殿的豪華壯麗是王權威嚴的象征，建筑的表現意義不言自明。

在形式處理上，建筑可以用規整空間和充滿節奏韻律的單元來表現秩序和禮儀，以渾厚的材料和堅實的質感表現雄偉和氣魄，還可以用通透精巧的空間和纖細華美的形體表現優雅和細膩……然后再以環境及人的活動和諧搭配，構成完整和諧。如此這樣，詩歌所要表達的情感，用建筑的語言盡可以淋漓盡致地展示出來。1840年，恩格斯在他的早期著作《七個菲利特的故鄉》中，描述了古典建筑新風格的美學特征，希臘式的建筑使人明快，就象艷陽天，摩爾時的建筑(指北非，南歐的伊斯蘭建筑)使人踟躕，就像星光閃爍的黃昏；哥特式建筑神圣得令人神往，就像迷人的朝霞……。

對現代建筑而言，無論從外到內，都把終極目標指向人性最大限度的滿足。首先是環境的詩情畫意，其次是形式的和諧流暢，再次是色彩的豐富感人，雖然都是藝術表現形式，但在某些方面，建筑的表現力是詩歌難以企及的。

四、詩歌與建筑之形體對應

形體美是詩歌與建筑兼有的特點。詩歌的形體在于句式簡潔凝煉、字數規整有序、節奏有韻善變、結構完整統一。詩人艾青在《詩論》中說，“一首詩必須具有一種造型美，一首詩是一個心靈的活的雕塑”。聞一多先生也將詩歌歸納為音樂美、繪畫美、建筑美。其中詩歌的建筑美指的就是詩的體裁和形式。

對建筑藝術而言，更強調形體美。人們關注建筑比例與尺度及構成元素的關系：從屬和重點、節奏和韻律、均衡和穩定、對比和微差，歸結到一點是尋求局部和整體之間的多樣統一，這也是建筑形體美的法則。在具體的手法上，有人進行了詳細的總結，以此定義建筑的形式美，如連續、漸變、對稱、對比、比例、平衡、調和、律動、統一、完整等等。總之，無論何種形體、何種組合方式，只要符合人的審美意識，給人美感享受的，就是對美的創造。

從形體結構上分析，詩歌有五行詩、四行嘲諷短詩、無韻詩、俳句、五行滑稽詩、四行隔韻詩、十四行詩、古體詩、近體詩、散文詩等；建筑的形式則有傳統建筑與近現代建筑。從歷史與文化角度看、建筑形體結構呈現出多樣性，有中國古代建筑風格、古希臘建筑風格、古羅馬建筑風格、哥特建筑風格、文藝復興建筑風格、折衷主義建筑風格、新藝術運動建筑風格、現代建筑風格等等。這些建筑風格既有外在的特征，也有內在的背景和內涵。詩歌與建筑雖然形式上如此多樣化，但可以找到它們之間的形體對應關系。

1.古體詩與建筑

中國唐朝之前的詩稱為古體詩，唐之后為近體詩。古體詩是一種較少拘束的詩體，多半是字數不拘的偶數句，不講究韻腳，多為五言或七言詩，代表作有陳子昂之《登幽州臺歌》、李白的古風、杜甫的三吏三別等。下面這首陶淵明的《歸園田居》就是一個典型范例：

陶淵明《歸園田居》(其一)少無適俗韻，性本愛丘山。誤落塵網中，一去三十年。羈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開荒南野際，守拙歸田園。方宅十余畝，草屋八九間。榆柳蔭后檐，桃李羅堂前。曖曖遠人村，依依墟里煙。狗吠深巷中，雞鳴桑樹巔。戶庭無塵雜，虛室有余閑。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

與古體詩相對應的是古典建筑群落，東西方建筑都講求嚴格的倫理秩序，體現皇權、神權，或者是族權，大到北京故宮、巴黎的盧浮宮，小到四合院、小型府邸，都是規格嚴整、講究韻味，在結構布局上力求多樣統一、強調秩序和邏輯。以北京故宮為例，自南向北一根長軸線如同古體詩一般氣宇軒昂，不同凡響：前門、天安門、端門、午門、太和門、太和殿、中和殿、保和殿、乾清門、乾清宮、坤寧宮、交泰宮、御花園、神武門、景山，整個序列環環相扣，一氣呵成。

2.西方詩與建筑

五行詩和十四行詩是西方詩歌的獨特形式，前者是指每段由五個詩行組成的詩歌，也包括美國詩人克拉普塞(Adelaide Crapsey)創造的簡單五行詩；后者是一種短篇詩歌，講究嚴格的韻牌和結構。下面是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第十八首(中譯本)：我能否將你比作夏天?你比夏天更美麗溫婉。狂風將五月的蓓蕾凋殘，夏日的勾留何其短暫。休戀那麗日當空，轉眼會云霧迷蒙。休嘆那百花飄零，催折于無常的天命。唯有你永恒的夏日常新，你的美貌亦毫發無損。死神也無緣將你幽禁，你在我永恒的詩中長存。只要世間尚有人吟誦我的詩篇，這詩就將不朽，永葆你的芳顏。

西方的教堂與五行詩、十四行詩一樣莊嚴而華貴。教堂既是神學活動的場所，也是神學藝術的承載體。西方教堂形制通用巴西利卡大廳，人口東向，盡端正中為圣壇，構造特點是尖券、鐘樓、扶壁、花窗欞等。外部看來，莊嚴雄偉，無一不守神學的禮儀。歷史上不同時期的教堂形式各有不同，但它們表達的氣質沒有太大改變。

3.俳句與建筑

俳句是日本典型的詩歌形式，原稱俳諧，最早來源于中國，是一種有特定格式的詩歌，一般由五、七、五三行十七個日文字母組成，最初出現于日本的《古今和歌集》。俳諧和連歌一樣，也是由十七音和十四音的詩行組合展開的詩。但是，俳句在連歌中加入了世俗化的東西，喜歡使用連歌中沒有用過的富有生活氣息的事物來作為題材。俳句的一大特點在于簡練，追求意猶未盡的表達效果，留給讀者想象的余地。

松尾芭蕉被日本人稱為“俳圣”，對日本俳句的發展起了舉足輕重的作用。我們看看他的俳句，具有“閑寂風雅”風格的名句《古池》：“閑寂古池旁，青蛙跳進水中央，撲通一聲響。”

芭蕉的《春雨》：“春雨霏霏芳草徑，飛蓬正茂盛。”

這些俳句詩恰好體現了俳句詩短小精悍、含義雋永的特色。

與精煉的俳句相對應，建筑中也不乏珍珠般的精品。密斯·凡·德羅講過“少就是多”的建筑名言，歷史上許多偉大的建筑師用極簡的材料創造自己的俳句，萊特、柯布西埃、路易·巴拉干、安藤忠雄都做過大量的小巧別致、韻味無窮的單體建筑。柯布西埃設計的朗香教堂最為典型，建筑全是變化的曲面，再加上致幻的光影，給人以持久的驚嘆和無限的想象，她是神的意旨的人化再現，更是一首遐想無限的俳句詩。

4.散文詩與建筑

當代最常見的詩歌形式是散文詩，是詩人在藝術創造過程中為塑造藝術形象、表現審美情感時所運用的各種具體的表現手段。與一般詩歌相比，散文詩沒有詩的韻腳、節奏、音節、行數、排列。我們鑒賞一下魯迅先生的散文詩《野草》題辭的節選：野草，根本不深，花葉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陳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奪取它的生存。當生存時，還是將遭踐踏，將遭刪刈，直至于死亡而朽腐。

品味一下這些語句，多么凝煉、鏗鏘有力，又富含深意，也透出全文高屋建瓴、詭秘玄妙的氣勢。再回到建筑上來，散文詩出現和盛行的時期恰逢當代建筑多元化，它們早已不拘現有規則，某些建筑師極力創新，上世紀初出現了國際式建筑風格，其后各種思潮連綿不絕，后現代、高技、解構、極簡種種風格相映生輝。在多元化的現代城區(如紐約的曼哈頓，上海的浦東)就可以看到這種現象。建筑往往標新立異、炫耀獵奇，甚至毫無章法，以此強化人們的視覺感官，蓋里、哈迪德的建筑就是例證。

五、結 語

語言與建筑看似分屬不同的學科，但二者之間在結構上有許多共性，詩歌藝術是高度精煉的語言，它與建筑藝術存在著意向同構關系。通過研究、比較可以揭示其內在的規律，藝術不僅是相通的，而且可以相互啟迪。有人以音樂來理解建筑，“建筑是凝固的音樂”；更有建筑師以繪畫藝術來啟迪建筑思想。立體派、構成派的繪畫都曾對新建筑的產生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那么詩歌與建筑的關系呢?通過研究可知，二者之間存在著令人驚奇的意向對應關系。這是由詩歌來理解建筑的一個嶄新韻思考角度，二者之間不僅可以比較解讀，而且可以互相啟迪。對建筑創作而言，從詩歌中萃取精華提升創作品質是一個全新的創作思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