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言: 政策研究與社會科學的主流學科一樣,在近二十年的時間里經歷了話語的轉向,話語分析成為了社會科學研究第三次轉型中的典型流派。學術規范相關正式文本的頒布,使得一種原本以倫理道德面貌出現的規則具有了權威和強制的政策形象。而學術共同體對引文和注釋規范的反復強調使得人們對學者的要求從“良心”層面轉變為可考核的“制度”層面。藺亞瓊的這篇文章選擇了話語分析中較難把握的“互文性”角度,對教育部社會科學委員會學風建設委員會2009年出臺的《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學術規范指南》的核心部分進行了分析,為讀者理解學術規范從道德到制度的轉變提供了一種新的解釋。作為一個話語分析的應用研究,這篇文章也可以為讀者理解政策研究的話語轉向提供一個微型例證。
(特約主持人 林小英 陳學飛)
摘 要:借助“互文性”與“話語共同體”的概念,追蹤《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學術規范指南》政策文本中“引用與注釋規范”這一部分在現代學術話語共同體中的建構脈絡,認為精確引注是現代學術的獨有特征,是順應實證精神和學術論證體裁的產物,是針對學術話語共同體內正式文本的規定,發揮多項重要功能所必需的。由于引注在說服讀者、建構原創性和重要性、建立學術聲望以及分配學術資源方面的重要性,致使學術知識生產過程中存有諸多不符合學術規范的行為。此外,由于引注規范本身所含有的一系列微妙性,也致使某些學術行為失范與否存在一定的商討余地。
關鍵詞: 互文性;學術話語共同體;學術規范;精確引注;學術失范
中圖分類號: G644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1673-8381(2010)05-0013-06
隨著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在上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我國學界展開了關于學術規范的討論。在一些學者和專業期刊的“大聲疾呼”下,學術規范漸成學術界普遍關注的話題之一。教育部作為國家管理高等教育的最高部門,順時應勢地頒布了一系列相關政策,其中2009年出臺的《高校人文社會科學學術規范指南》(以下簡稱(《指南》)是關于人文社會科學研究學術規范建設的重要舉措。本文借助“互文性”和“話語共同體”這兩個概念工具,詳細分析《指南》中的“引用與注釋規范”(以下簡稱“引注規范”)部分,注重從現代學術話語共同體的演變及其價值規范中尋找“引注規范”文本的來源,以期進一步理解學術規范及失范。
一、 概念工具——互文性與話語共同體
隨著上世紀七八十年代社會科學出現的語言學轉向,政策研究者開始從話語角度理解政策,政策不再是解決客觀問題的對策,而是被賦予了新的含義:政策是陳述,政策是文本,政策是話語(discourse)。斯蒂芬#8226;鮑爾指出:“政策是對價值觀的可操作性表述[1]。”這些內含某種價值觀的表述,在某種邏輯和修辭策略的編排下,構成了政策文本。政策作為文本,它會被推行者所闡釋并執行,亦會被不同的利益相關者加以“閱讀”[2]。從文本角度來探討政策,一個重要的方面就是要發掘并厘清建構文本的價值和信念是什么,是誰、出于什么原因、用何種方式、為誰生產了這個文本,換言之,政策文本在何種話語中建構而成,政策文本承載了何種話語。由此,對政策文本的探討同“話語”(discourse)之間有了密切聯系,“政策作為文本”與“政策作為話語”有機互補,共同促進人們對政策的理解[2]。
話語目前在社會科學領域變得非常普遍,其定義也紛繁復雜,但人們普遍認為話語不僅僅指口頭或書面語言,它還包含了一系列有關社會認知和認同的要素。Gee區分了兩種類型的話語,一種是小話語(discourse),指使用中的語言或語言的擴展使用(例如對話、故事);另一種則為大話語(Discourse),它涉及某些特定的人在特定時間、特定地點,與特定的對象通過一系列互動,使用某種話語同時也建構了特定的語言方式、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身份認同[3]。通過大話語,我們界定了“我們是誰”、“我們在做什么”和“我們怎么做”。通過大話語,言說者界定了探討對象,建構起社會主體,進而也反映、建構了社會主體和客體之關系[4]3。本文正是在“大話語”的層面上來使用“話語”。
將上述“政策作為文本”以及“話語”的概念整合起來,政策文本便可被理解為某種或某幾種話語的載體,它旨在對這些話語體系下的價值觀念做出權威性分配,將文本背后話語的價值、信念、意義傳遞給目標讀者,由此期待建構出預期的行為方式和思想觀念。政策文本作為話語的載體,它源于話語,又指向話語。
(一) 互文性
“互文性”(intertexuality)這一概念在挖掘“文本”與“話語”的關聯中占有重要地位,是福柯、費爾克拉夫、Gee以及其他話語分析大師常用的概念工具。“互文性是文本所具有的屬性,即:一些文本充滿著其他一些文本的片段,它們可以被明確地區分或融合,而文本也可以對它們加以吸收。”[4]78文本中出現的詞匯和語句往往來源于其他文本,代表著某種觀念,反映著某種價值,并在某種框架的指導下得以重構,一個文本甚至能容納不同種類話語的聲音。正是通過互文性,文本才得以同其他文本以及話語勾連起來。
互文性有不同的層次類型,這一術語的提出者克里斯托夫將其分為“水平的”和“垂直的”兩個向度[4]95,前者指一個文本常常位于一個文本鏈中,它同其前后文本之間的關系就是“水平的”,典型的例子是對話,一句話總是回應前面的話,引出后面的話;垂直向度指一個文本同其他文本在各種各樣的時代里,伴隨著各種各樣的變量,歷史性地結合在一起。費爾克拉夫將互文性分為“明確的互文性”和“建構的互文性”兩大類。在明確的互文性中,既包括在明確標示的情況下,直接引用其他地方的文本,也包括在未明確暗示出來的情況下,作者用自己的方式回應另一個文本。而建構性的互文性,費爾克拉夫用另一個術語來專門指稱它,即“互為話語性”[4]95-96。通過互文性,一個文本可在其內部引入不同的話語,在這種情況下互文性就是互為話語(interdiscourse)。波特(porter)亦指出有兩種類型的互文性,重復(repeat)和前提(presumption),前者指某個特定文本部分的重復,從最寬泛的意義上講,這種引用不僅包括明顯的提及、參考書目和引用,還包括未聲明的材料來源、影響、流行短語以及傳統;后者指文本未做說明但卻能被閱讀出來的諸多前提條件[5]35,例如“打開門”,這意味著有一扇門存在。
互文性概念指向文本同外部世界的聯系,指向文本的生產能力,文本如何改變從前的文本。通過互文性來核查文本意味著尋找文本的“蹤跡”,尋找在創造新文本和新話語的過程中,文本作者從其他地方借用了何種片段。通過確認和強調話語的互文性質,將我們的注意力轉移到文本材料和話語產生的社會情境中。
(二) 話語共同體
互文性的概念幫助人們尋找文本多樣性意義的空間,然而文本的多樣性總是有限的,要理解這種可能性和限制,必須將互文性同其他理論結合起來。文本的生產者無一例外地處于某幾種話語情境下來生產文本,互文性總是發生于某種社會框架之內,福柯用“話語形成”來指稱這一過程,費爾克拉夫選擇了霸權理論,這些理論概念勾勒出互文性發生的社會情境,指出互文性發生背后的規則、價值觀以及權力結構等其他影響因素。在本文中,筆者采用“話語共同體”這個概念。
所謂的“話語共同體”是由一群享有某種共同旨趣的個體所組成的團體,他們通過特定的途徑進行對話交流,一個話語共同體界定了用于審查和討論的合適對象、同對象互動的合適方式,決定了可作為“證據”的依據,建立起“有效性”的標準,以及何種正式慣例應得到遵循[5]38-40。
以上述話語共同體的特征為依據進行辨別,不難發現學術話語共同體是其中的典型代表。現代學術話語共同體有多種交流模式,常見的有課堂教學、師生間的交流、同事間的合作、研究者之間的通信往來、反思筆記、觀察筆記、研究成果的公開發行,等等。本文中將學術出版物定義為學術話語共同體的“正式文本”,其余類型為“非正式文本”,二者在交流模式、文本體裁、文本作者角色以及文本生產過程中的任務等方面存在不同。
二、 引注規范與現代學術話語共同體
《指南》力圖為人文社會科學的“學術成果”從選題到成形,從成形到批評、評價的一系列過程確立標準,以規制學者在正式學術交流機制中的行為,在此基礎上分配學術資源。 囿于篇幅所限,本文選取了《指南》中的“引用與注釋規范”(下簡稱“引注規范”)著重分析,必要時會涉及文本的其他部分。此外,學術出版物是學者最重要的籌碼,他們“所有的思考、分析、實驗和數據收集工作,在撰寫成文字之前,就什么也不能算。在學術領域……成果是以寫出的東西來體現的,出版物就像硬通貨幣,是學術成果的基本表現形式……在硬科學領域,盡管多數工作是實驗性的,但研究成果的發表同樣重要。如果結果沒有公開發表,就等于沒有做實驗,這是不言而喻的事情”[6]。
“引注規范”是對學術出版物形式的規定,但在較深層次上也體現出學術話語共同體的許多特質。《指南》指出,凡引用他人觀點、方案、資料、數據等,無論曾否發表,無論是紙質或電子版,均應詳加注釋,凡轉引文獻資料,應如實說明[7]22-25。這對學術出版物某些外在形式做了明確規定,正式文本應對來源于其他文本的片段在形式上做出明確標記,而且還要進一步精確地指出這些片段源于何時何處。這種精確的引注在古代的學術共同體中難以想象,在現代社會,除了學術研究之中,也著實少見。那么人文社會科學研究中,引注精確性背后的動力源于何處?
可以說,精確的引用及注釋隨著現代學術話語共同體的演變而出現,從話語共同體交流實踐模式的三個要素來看,精確的引注是對學術話語共同體內部正式文本在書面語和體裁上的要求,學者的角色也相應發生變化。現代人文社會科學的發展在自然科學近代轉型的影響下建構而成,自然科學知識本身的精神及其表述方式最終也影響了人文社會科學知識的形式。在利奧塔看來,科學知識只是一種陳述方式及其規則。科學知識是一種指示性陳述[8]54,構成科學知識的指示性陳述,要被認可必須具備的兩個補充條件是:“一是這些陳述所涉及的物體可以重復得到,即這些物體處在明確的觀察條件中;二是人們可以判斷每一個這樣的陳述是否屬于專家們認定的相關語言。”[9]這表明,陳述所及的對象要經得起檢驗,人們可以重復得到它,對之進行觀察③
同時,陳述所用的語言必須是可理解的,是為專家所認可的,這種語言是專業性的,也是對話者明白的。科學知識要證明自身是“真理”,或者反駁他人,必須提供可靠的證據,因此可重復性、可觀察、對證據的重視等對于科學方法形成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JP2]自然科學的實驗法對文本的書面語、體裁的塑造,還經歷了一個過程。實驗方法不僅表明了實驗者的關注,也表明了其確信自己的發現有充分的證據,在此情況下實驗的細節描述就證明了實驗結論的謹慎、精確,密切契合研究主題。“以牛頓力學為模型的科學主義逐漸取得主導地位,這種強調探求事物普遍規律的學問法則,使精確度和實證性成為量度一切知識的標尺。”[10]學術不能再依靠蘇格拉底的辯論、神學家的闡釋和孔子的言說,學術必須像科學一樣是經由實證、理性和邏輯推理而得出的指定性陳述,實驗報告注重提供可靠證據的論證體也逐漸排擠了過去的敘述體。
在自然科學的影響下,傳統上的人文學科發生了一場大變革,它們努力擺脫過去注重敘述的形態,從敘述體變為論述體,它們必須如同自然科學一樣提供可靠、精確的證據。在自然科學模式的影響下,社會學、心理學這些學科也逐漸興起。從轉型的學科(如歷史學)到實證主義影響下新創立的學科(如社會學),實證化色彩在學科初創或轉型期的學術正式文本中很明顯地體現出來。在實證歷史學的開山人物蘭克(1795-1886年)之前,吉本的《羅馬帝國衰亡史》的出版從1776年延續至1788年,這本巨著有注釋卻無引文,很多注釋在于補充具體的細節或者與作者做有趣的分享,這本著作的影響超越了歷史學界,其文筆之妙也被很多文學研究者加以欣賞[11]。而蘭克的著作開始引入精確的引文,盡管他的內心充滿猶豫和不自信,不過這終究為他迎來了“嚴謹”和“博學”的名聲,他也開創了一個新的時代。托克維爾的《論美國的民主》于1840年出版第一部,作為今日的一本社會學名著,文中有許多文學色彩的描寫,議論也往往是轉述,缺乏精確的引文[12],與此相對,在涂爾干的著作中,開始出現了精確的引文。
在科學正式文本的論述體中,精確的引文承擔兩個互為補充的任務:一方面要搜集、核實用于解決問題的材料;另一方面要從中建構出新的敘述或議論[13]。搜集、核實材料類似于自然科學的實驗室實驗,為了保證材料的正確性,因此“應用應尊重原意,不可斷章取義”[7]23,“引注觀點應盡可能追溯到相關論說的原創者”[7]24。精確的引用同科學話語的發展狀況以及科學話語之外的社會發展狀況相適應,它最終牢固地確立起來,伴隨著科學一并成為學界的意識形態。精確的引文是一份宣誓書,它表明研究者用符合科學的方法從事研究,借此為研究獲取合法性。
精確引文這種學術話語共同體獨有的文本形式,也界定了學者的角色。敘述方式的不同也決定了主體地位和角色的不同,過去的學者是世界的直接觀察者和講述者,或者是真理、天道的洞察者,而在現代科學話語共同體中,學者是實驗者,通過設計實驗/研究來證實或證偽復雜的理論。正式文本向讀者展示了作者的證明過程,引注也服務于此,而整個探究過程中的失敗、學者的各種情感被遮蔽,學者的主體性一定程度上附屬于科學研究方法,他們只是為了實驗,只是為了追求真理。正式文本這種超越情境的書寫方式為其讀者塑造了理性的、客觀的、公正的、追求真理的學者形象。默頓曾總結了科學家角色的理想規范:普遍主義、公有性、無私利精神及有條理的懷疑主義,并將之視為是對合格科學家的真實描述[14],這一規范也成為人們對學者的刻板印象。
《指南》在開篇的基本概念和學術倫理兩節之中,就界定了學者高尚的道德者角色,例如學者是“人類真理的追求者”,“求真務實是基本的科學精神……科學精神的本質是不懈地追求真理和捍衛真理”[7]7,“應當把研究作為探索真理、追求真理的志向和事業”[7]9。學者也是具有各種高尚道德倫理的人,“學術共同體……是以誠信為基礎、以自律和他律為保證的科學活動群體”[7]3,學術倫理有求真務實、誠實守信、繼承創新、恪守職責、以人為本、自律和他律[7]7-11。《指南》一開始就奠定了整個文本的“勸服”基調。
[JP2]精確的引用在滿足論證和提供證據的要求之外,也被賦予了一種新的功能——知識積累與創新,這也成為學術話語共同體所宣稱的一種價值追求。引注在正式場合向讀者呈現了作者的證明過程,同時也向讀者展示了作者私下的部分探索之旅,一份研究的引文越多,注釋越多,所引之人、所引之作的質量越高,也就越能說明研究者對這項研究傾注越多的心血,也就越有可能在過去積累的基礎上創新。在符合規范的狀態下,引用才能獲得合法性,為了引用就必須閱讀已有研究,核實材料,而這均會反映在引用和注釋當中,這時引用和注釋就又有了另一層意義:促進學術積累和學術創新。“對于科學來說,‘新’總是在‘舊’的事物中生發出來的,所以,在學術研究中,引用是不可缺少的。對于每一代的學術工作者而言,判斷每一項研究成果的創新價值是正確地分配榮譽乃至利益的重要前提。學術引用有助于人們判斷這項成果的創新程度和學術價值,確立這項成果在學術史上的意義和位置”[7]21-22,創新知識或重構知識是建立在先前[JP3]“經典的”、“重要的”研究基礎上,引文和注釋中出現的學者和論著也須有質量保證,通過對某些人的引用,既能在部分程度上保證有較高的研究起點,同時又表明了一種學術知識的傳播鏈,這個鏈條在一定程度上也能表明研究者思維方式和認識發展的軌跡,他受到哪些人物的影響,這往往體現出對學術創新和第一優先權(現在是知識產權)的尊重。出于這個原因,“引用未發表的作品應征得作者同意并保障作者權益”[7]24,“引用未成文的口語實錄應將整理稿交作者審核并征得同意”[7]25,“學生采用導師未寫成著作的思想應集中闡釋并明確說明”[7]25。
通過建構的互文性,《指南》中的“引注規范”與學術話語共同體中正式文本這一交流實踐模式的現代轉型勾連起來,歷史脈絡同《指南》這一政策文本形成了互相容納、互相肯定與促進的關系[2]15。
“引注規范”規定了學術話語共同體中正式文本的部分表現形式,然而在科學研究中,除正式文本外,還存在大量的非正式文本,學者探索的過程轉化為正式文本經歷了一系列剪裁與重構,忽略非正式文本的存在,正式文本無疑成為無源之水。正式文本中的科學知識規范地、自信地、結論地得出體現了理性的魅力。而與此不同,在很多非正式的文本中,作者并非總是思路清晰的、超越具體情境的理性者和公正人。一些對非正式文本的研究揭示出各種社會性因素(利益、權謀、爭斗、競爭)主宰了科學世界[15],對利益、地位的追求導致眾多學術失范事件。 為何引注規范這種制度無法保證一個理想狀態的學術世界?為何引注規范制度無法在所有的科學研究中被很好地踐行?為何學術引注失范頻頻發生?答案首先在于,引注規范只針對正式文本的要求。正式文本是作者在公開場合向讀者呈現的證明過程,至于研究者在非正式場合中如何行動,引注規范則無法規制。隨著引注規范成為學術正式發表機制中的合法制度,它成為一種意識形態,具有了評價的作用與權力。在學術共同體中,總是存在著對有限學術資源的爭奪,有兩種方法可保證爭奪戰的勝利,即“我的思想是新的”和“我的思想是重要的”[16],無論是新知識還是重要的知識,都必須和學術共同體內的正式文本進行對話,而這種對話要讓話語共同體中的其他人物聽到,因而它必須流入話語共同體之中。在這一過程中,必須按照論述體和精確引注的方式呈現自己,因為這已然成為最合法的形式。其次要將自己的觀點同學術權威聯系起來,學術權威可以是真正享有學術聲望的大家,也可以是握有學術資源分配大權的權威。雖然學術界宣稱自己擁有超然的真理價值及其評價方式,但在現實中,學術名譽也總是學術爭奪所建構的產物,不乏有人出于對爭奪資源的考慮而引用一些人物的說法。然而無論是出于何種動機,文本作者都必須隱藏自己不具有合法性的動機與策略,按照學術規范的要求表達自己,通過精確的引注和論證,將非正式場合的自己轉換成正式文本中使用科學方法、遵守學術道德的作者。
引注規范界定了正式文本的操作性標準,也明確陳述出促進知識積累與創新的價值規范,任何科學知識的得出都要堅持科學的方法,依賴小心的求證,以充分的精準材料為保證,要在重復他人知識的基礎上創新,然而創新過程本身充滿不確定性,默頓就曾指出“大力強調有獨創性和有重要價值的發現,加劇了科學領域的競爭,這種競爭有時可能會慫恿人們使用不正當的或可疑的手段”[14]423,在由非正式文本轉化為正式文本時,作者也常采用“引而不注”或“虛假引用”等策略。精確的引注制度并不涉及非正式文本,很大程度只能依賴價值觀的內化以促進學者自律。
在非正式文本轉化為正式文本中的過程中,很多方式不符合學術話語共同體的理念,進而淪為學術失范。《指南》諸多表述涉及學術不端,例如規定“沒有參與論著寫作的人,不應署名。不應為了發表論文隨意拉名人署名;主編、導師沒有參與論文寫作,又沒有直接提供資料和觀點,不應要求或同意署名”[7]35-36。正式文本進入文本網絡之后,可能成為他人正式文本引注的來源,因此對學術成果呈現的規范同引文注釋規范有機結合起來。《指南》中“不應……”、“不能……”的表述有很多,文本正是對其脈絡中存在的學術不端現象進行批判、否定與壓抑,文本才與其脈絡構成“排斥性”互聯[2]15。
三、 余 論
本文借助“互文性”與“話語共同體”的概念,追蹤了《指南》政策文本中“引用與注釋規范”這一部分在現代學術話語共同體中的建構脈絡,認為引注規范是順應實證精神和學術論證體裁的產物。引注是針對學術話語共同體內部正式文本的規定而使用的,然而正式文本的生產同非正式文本緊密相關,學術失范就出現于非正式文本向正式文本轉變的過程中。
在此還須指出的一點是,《指南》的出臺可被視為我國學術話語共同體發展的自覺。任何話語共同體都是歷史性的建構,它的發展過程充滿了同其他話語共同體的互動。在我國,學術話語共同體一方面受科學話語的影響,另一方面,也深受政治話語的影響。中國學術話語共同體的發展與西方相比,開始時間晚,且在發展過程中,同政治話語捆綁過緊,一度成為中國化馬克思主義政治話語的“陣地”。《指南》呼吁學術規范,呼吁按照學界的標準做研究,寫文章,這反映出學術作為一個話語共同體,其標準在中國社會的獨特情境下也在不斷地建構和確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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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 東 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