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大學校長職業變遷:一種歷史的視角

摘要:大學校長在引領美國大學的發展過程中發揮著至關重要的作用。美國高等教育的發展史，也可以說是美國大學校長職業的變遷史。縱觀美國高等教育發展歷程，大學校長職業發展先后經歷了牧師兼職型校長、學者領導型校長、專家管理型校長、職業經理型校長四個時期，并且隨著社會結構和大學組織自身的變化，大學校長角色越來越向職業經理型校長轉變。

關鍵詞: 大學校長;美國高等教育;職業變遷

中圖分類號:G649.1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1673-8381(2010)06-0004-05

一、 牧師主導型校長時期(1636—1870)

美國自1636年哈佛學院建立之初，殖民地學院的絕大多數校長都由牧師兼任，即在擔任校長的同時也兼任牧師。美國九大殖民地學院的首任校長無一不是教會人士，而且有些也是當地教會的領袖人物。比如，圣公會建立的威廉和瑪麗學院，其首任校長就是弗吉尼亞的圣公會領袖。羅得島學院特許狀規定校長必須是浸禮會教徒。費城學院院長也是圣公會教士。女王學院獲得的特許狀也規定院長必須是荷蘭歸正教教徒[1]61-68。1870年前，哈佛大學共有20位校長，具有牧師背景的達到了16位，比例高達80%[2]。這個時期耶魯大學的校長也全部都是教會人士。一般而言，這個時期的有些大學校長不僅是教會人士或教會領袖，而且也是社會公眾人物，如普林斯頓大學(原新澤西學院)歷史上最偉大的校長之一約翰#8226;維斯龐(John Witherspoon)還是美國《獨立宣言》的起草人之一。

由于殖民地時期學院規模小，校長教授所有課程并主持一切校務。校長和兩三個助教往往要承擔一所學院學生所有科目的教學。雖然學院校長和其他教師一樣，也進行日常的教學工作。不過他們把更多的精力花在牧師職位上。哈佛校長馬瑟(Mather)就同時兼任波士頓一個教會的牧師。他甚至公開聲明自己不會為了哈佛的幾個孩子而放棄牧師職務。他只把自己的一小部分精力放在學校，大部分時間在為教會和殖民地事務奔忙[3]10。殖民地學院時期董事會授權校長管理學院的模式已經建立。學院憲章規定的大學校長的職責，包括了教學、募集資金、招收學生、招募教員、處理與社區的關系等，基本上囊括了后來大學校長所要履行的職責。校長的任期普遍較長，如果沒有出現變故，一般可以做到校長逝世才更換人選。相對于牧師職業來說，校長職位缺乏吸引力。隨著小型學院在全國的傳播以及19世紀初大學教師專業化的轉型[4]70，大學校長也逐漸由兼職型、牧師型的校長向專職型、世俗型校長過渡。

二、 學者領導型校長時期(1870—1945)

19世紀中葉后，尤其1862年《莫雷爾贈地法案》頒布后，美國高等教育無論從數量上，還是辦學的層次上，都實現了大的跨越。這段時間可以稱得上是美國高等教育發展史上的第一個黃金時期，也被稱為美國高等教育史上大學校長的巨人時代。據相關資料記載，美國大學校長歷史上最偉大的10位校長，這個時期就占了7位。總體看來，這個時期的大學校長，主要由學者且具有社會影響的名流擔任，他們大部分具有世俗背景，全職管理大學，部分校長還擔任大學的教學工作。隨著美國學院向現代大學的轉型，高等教育治理呈現出世俗主義的態勢。1860年，大學校長有過宗教背景的達90%，而到了1933年，只有12%的大學校長具有類似的背景[5]351。以哈佛大學為例，這個時期的校長都是由非教會的世俗人士擔任，3位校長查爾斯#8226;艾略特(Charles W. Eliot)、阿伯特#8226;洛厄爾(Abbott L.Lowell)、詹姆斯#8226;科南特(James B. Conant)，都是教授身份，洛厄爾同時還具有律師身份。此外，像這個時期其他著名的大學校長，如密歇根大學的安吉爾(Angell)、康內爾大學的懷特(White)、霍普金斯大學的吉爾曼(Gilman)、芝加哥大學的哈珀(Harper)都不是牧師。無論是哈佛大學，還是當時美國其他的大學，大學校長世俗化已然形成了一種趨勢。

但與此同時，仍有不少大學規定大學校長必須具有宗教背景。比如，即便到了19世紀末，耶魯大學的憲章仍然明文規定董事會成員和校長必須是居住在康涅狄格的公理會牧師[3]113。而普林斯頓大學這個時期的5任校長，有4位都具有牧師背景，要么出身于牧師家庭，要么從事相關神學教學，要么本身就是牧師[6]。在教會大學，無疑更是要求大學校長具有宗教背景。

總體看來，這個時期大學校長的背景開始呈現多元化，至少已經打破了傳統上以牧師為主導的局面。盡管在一些傳統的大學，校長的宗教化背景仍然占主導，但在一些新生的大學如霍普金斯大學、芝加哥大學等，校長開始由著名的學者擔任，開始了向學者領導型校長的轉型。這個階段的絕大部分大學校長已經從教學的工作中分離出來而專職從事行政管理工作。據美國高等教育專家考利(W.H.Cowley)的考證，這個時期從事教學的校長寥寥無幾，懷特只是臨時擔任了一門歷史科目的教學，赫欽斯(R.M.Hutchins)、阿德雷(Adler)以及科南特(James Conant)只參與為數不多的研討會，只有哈珀(Harper)是個精力狂人，在他擔任校長的同時，其教學任務甚至還超出了一般的專業老師。但總的來說，這個時期的校長的工作重心都已經轉移到行政事務上來了[7]52。耶魯大學校長亞瑟#8226;忒尼#8226;哈德利(Arthur Twining Hadley)曾回憶說:他的前任校長蒂莫西#8226;德懷特(Timothy Dwight)，在任職前就明文規定不從事教職。而即便是日常的行政工作，和德懷特校長的前任諾亞#8226;波特(Noah Porter)也有差異，當他去拜訪波特的時候，他可能正在看康德的著作，但打電話給德懷特時，他可能正在整理賬單[5]351。

在執行行政事務的過程中，作為首席行政長官的大學校長更多的責任是代表董事會起到監督的作用，比如哈佛大學就明文規定了大學校長要“行使大學一切相關事務的監督工作”;而其他的大學或學院也有類似的規定，即大學校長是最終的負責人。盡管大學校長能做的實際事情或許不多，但是對董事會和公眾來說，大學校長就是唯一的學校法人[7]61。此外，校長的另一個重要職能就是進行學校政策的制定。

當然，這個時期杰出的校長們其實不僅僅是做一個簡單的行政人員，他們同時學習高等教育史，觀察同時期歐洲的教育實踐，并且根據社會的需求提出自己的教育設想。此外，他們也還扮演著社會倡導者的角色，通過精彩的公眾演說、明細的文字以及熟練的政治才能說服他們的同事和公眾分享并在財務上支持他們的大學理念，而最終的目的就是一個，即建立類似于歐洲尤其德國的研究型的大學[7]64。由此，籌款在這個時期更顯得重要和迫切，許多校長都把相當多的精力放在了籌款上。比如，哥倫比亞大學的校長塞斯#8226;勞(Seth Low)在職期間，其中一年多時間從校友募捐的資金超過了1890年以前所有募捐的總和[8]42。正是通過這些校長的努力，才使得著名大學夢在美國土地上開始生根發芽。

總的來說，從1870年到1910年這個階段，在早期的學院向現代大學轉型以及新興研究型大學的出現，校長都是由具有很高學術聲望的學者擔任。但是隨著大學的發展，校長角色已經完全轉變成了一個全職的管理者[7]61。有人在1907年就評價說:“早期學術型的、有學識、性格溫和的領導，已經屈從于自信的、銳意進取且性格激烈的領導”[9]327。這個時期，校長大多由專業的世俗化的學者擔任，校長主要負責學校的行政事務，并且絕大多數校長擁有成熟的教育理念并有付諸行動的決心，在實際工作中也是兢兢業業。此外，也還出現了關于大學校長職業培訓的要求等，校長專業化初見端倪。

三、 專家管理型校長時期(1945—1980)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美國高等教育在退伍軍人浪潮、蘇聯衛星上天、五六十年代科技發展與經濟繁榮等因素的刺激下，再度得以飛速發展。《軍人權利法案》的實施[注:該法規定，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所有服役90天以上的軍事人員在退役或戰爭結束后，均擁有1-4年的教育和訓練的權利，政府將支付一定的學雜費和生活津貼。

該法實施后，上百萬退伍軍人涌向了高校。1946、1947年的退伍軍人學生占全美高校學生總數的一半，而也導致了美國高等教育在1940年至1950年短短十年之間，人數擴大了一倍。]，擴大了大學的規模，《國防教育法》頒布[注:該法授權聯邦政府撥款2億8千萬美元給州立高等院校;創設了學習貸款計劃以鼓勵大學生學習自然科學、數學、外語;還首創研究生獎學金計劃，每年為上千名的研究生提供專項獎學金。這是美國首次以法律形式將教育置于事關美國安危的重要地位，是美國高等教育立法的一個里程碑。]，加大了高等教育方面的投資。與此同時，20世紀六七十年代美國的教育民主化運動，特別1964年《民權法》的頒布[注:該法重申所有公民，不分種族、性別、膚色和民族，均有享受平等的受教育權利和機會，并規定采取措施援助那些在高等院校學習的家境貧困的學生。]，增加了少數民族學生的入學機會。經過短短30年的發展，美國高等教育招生、財政、學院等各個方面都實現了空前的增長。大學的招生人數從1945年的167萬上升到了1975年的1 118萬，院校數量從1945年的1 768所增加到了1975年的2 747所[4]176。這個時期因而又被稱為美國高等教育發展史上的黃金時期。無論從外在的政治、經濟、文化上的要求來看，還是基于大學自身的發展及其復雜性、專業性程度的提高，這個時期的大學對校長的專業化提出了更高的要求。

隨著大學校長職業的不斷發展，大學校長是作為一個教育家還是大學這樣一個復雜組織的主管呢?這曾經在美國學者中引起過巨大的爭議。哈羅德#8226;斯托克(Harold Stoke)在他的《美國大學校長》一書中，定義大學校長的主要職責是闡述學院的目標并選擇合適的方式去實現它。而職業化的發展也使得校長主要從事于行政事務，想要同時保持學術上的發展一般是非常困難的。哈羅德#8226;道茲(Harold Dodds)在《大學校長:教育家還是看護者?》一書中認為大學校長應該從教學、研究及探索中走出來，把更多的時間用于學院的決策[10]3。而最終關于現代大學校長職責，1969年到1973年，額#8226;切特(Earl Cheit)、漢斯#8226;珍妮(Hans Jenny)、沃特#8226;杰雷瑪(Walter Jellema)，維克特#8226;鮑德里奇(Victor Baldridge)等高等教育研究專家做了蓋棺定論，一致認為大學校長是屬于管理者[10]5-6。

事實上，從大學校長的構成、背景、工作經歷也可佐證大學校長角色的變化。這個時期，大學校長的世俗化程度更高了，很少再有具備牧師背景的人擔任大學的校長。根據科恩(Cohen)和馬奇(March)的研究，這個時期大學校長大多是中年、已婚、男性、白人、接受過相對較好教育的新教徒學者、中產階級、當地出生以及小城鎮家庭背景。他們代表美國大學教員和學生這一普通群體中的傳統精英分子[11]8。在學術背景上，顯而易見的特點是他們本身都是學術精英。科恩和馬奇對20世紀70年代大學校長做了分析，得出大學校長有博士學位的比例已占到了75%—80%，而一些知名大學的這種比例已經超過了90%。在學科結構上，教育、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占了大多數，相關數據顯示1954年的比例是83%，而1969年是92%[11]15。

佛羅瑞(Ferrari)1970年的研究，86%的大學校長有過平均11年的大學教學經歷，73%的大學校長有過平均10年的專職行政管理經歷，而在較大的公立或獨立的大學，這一比例達到了90%[11]19-20。總之，這個時期的大學校長更多的是重視管理事務的世俗校長，一般具有很好的家庭背景，同時大多數具有良好的學術背景和行政能力。

克拉克#8226;克爾(Clark Kerr)也在其代表作《大學的功用》一書中對多元化巨型大學校長的所扮演的角色和職責做了詳細的闡釋。他認為“多元化巨型大學的校長是領導者、教育家、創新者、教導者、掌權者、信息靈通人士;他又是官員、管理人、繼承人、尋求一致的人、勸說者，但他主要是調解者”[12]27。在大學校長的職責上，克爾認為“校長作為調解者的頭等職責就是維持和平以及學生、教師和董事會的友好關系及相互的和諧;多元文化之間的調和，以及大學內部環境和大學外部環境的協調;其次就是促進大學的發展，對過去的價值理念、未來的理想及其當前的現實的平衡;最后大學校長的職責是對永恒真理的繼承、知識的創新以及服務于人的需要”[12]27-29。

總之，這個時候的大學校長，已經完全成為了專門的管理者。對內進行大學決策、管理學校的日常行政事務;對外代表學校，處理和政府、企業、校友、社區的關系，爭取資源、募集資金，以促進大學的發展。而在諸多矛盾紛呈的時刻，大學校長又更多充當的是一個平衡者和調解人的角色。

四、 職業經理型校長時期(1980—至今)

20世紀80年代之后，美國高等教育已經實現了普及化，總的呈現出多元化的態勢。退伍軍人入學，推動了高等教育的浪潮，《民權法》的推動，讓普通家庭曾經望而卻步的大學門檻，已經降低，上大學變得更為輕松和現實了。20世紀70年代中期，美國聯邦政府以法律的形式賦予了少數民族特殊的權利。1973年的《康復法案》和1990年頒布的《殘疾人法案》也擴大了受教育的范圍。再者，這個時候出現的中南美洲及東亞地區的移民潮以及留學潮也促進了美國高等教育的多元化發展趨勢。據統計從1965年到20世紀80年代，大學入學率翻了一番，到90年代中期已經達到了頂峰。同時，曾被預測將會逐步消失的私立高等教育，通過各方籌資，反而進一步地擴大和加強了。此外，新的媒介尤其是電腦的使用，以及因特網的運用，使得信息交流的程度達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4]291-296。

然而，在多元化的同時，這個時期美國的高等教育卻受到了經濟問題的困擾。其實自20世紀70年代開始，美國經濟出現了嚴重的財政赤字，以至于縮減了對教育方面的投資，學校生均教育經費呈下降趨勢，而同時學費則成倍地增長。原本兩極分化的社會階層，底層的人們對教育的費用問題又變得不堪重負，這在私立大學更為明顯。據調查30年前在東北部的一所私立大學，一名四年級大學生年消費約3 000美元，而到1993年則需要消費24 000美元左右。[1]4而且在美國，高等教育已不是社會和政府最優先關注的領域，其政策也開始趨向保守，大學如何提高適應能力，學會生存，謀求自我發展，已經成為了21世紀美國大學發展的時代主題。這些問題，已經擺在了高等教育管理者尤其大學校長們的面前。

在此背景下，大學校長扮演的角色及職責和功能也發生了一些變化。越來越向職業化的經理人(CE0)角色轉變，已經不同于傳統的學者型和領導型的校長。大學校長的職責和角色是多重的，但從20世紀80年代以來，許多職責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所有的職責中變化最為明顯的就是大學校長得花大量的精力和時間去進行籌款。此外，根據沃斯(Worth)的研究，在大學校長所有的職責中，籌款成了大學校長最主要的職責，在私立大學這一職能已經有上百年的歷史了，但大學發展到這個時候，籌款也逐漸成為公立大學校長的一項新的重要的工作[13]182。

美國教育理事會在2001年通過調查“最花時間的四項工作”時發現，有50%以上的美國校長認為占用自己時間最多的工作是籌資、規劃和預算。在各選項中，公立高校校長的選擇比例如下:規劃，54.6%;社區關系，49.8%;預算，49.4%;人事，45.0%;籌款，44.2%;與董事會的聯系，33.2%;與立法者的聯系，33.1%。私立高校校長的時間分配重點則略有不同，其中最花時間的主要工作是:籌款，77.0%;規劃，64.4%;預算，50.7%;與董事會的聯系，38.5%;人事37.7%，學術事務，37.1%[14]。

大學校長的職責和角色的變化，同時也直接反映在對大學校長的遴選上。從遴選候選人的素質來看，已經越來越偏向于由職業化的經理人擔任校長。由于20世紀80年代之后，大學校長的角色和所需履行的角色都發生了一些變化，其中籌資已經成為這個時期大學校長最重要的職責之一。格林伍德和羅斯(Greenwood and Ross)認為籌資能力是大學校長候選人必需的技能之一;庫克(Cook)也認為作為一個成功的現代化大學校長，必須具有更廣泛的稅收、法律、規劃、籌款技能等方面知識[13]18。巴卡德(V#8226;Pakard)曾提出過一位成功校長所必須具備的7項能力:保持高度干勁的能力;靈活地掌握人際關系的能力;隨機應變的能力;溝通與創新的能力;保持客觀態度的能力;樂于組織和執行計劃的能力;培養信心的能力[15]。這些能力指標是美國大學董事會挑選校長候選人的重要標尺。總的看來，這個時期的大學校長遴選，都普遍非常注重校長籌款的能力，以及商業管理運作方面的能力。

盡管大學越來越要求大學校長成為一個職業經理人，許多大學的校長也實現從學者、領導者向這樣一個身份的轉變。但是，由于大學組織的特殊性和復雜性，關于現代大學校長，其角色依然是多元的。誠如羅林斯學院校長、杰出大學校長領導力研究專家雷塔#8226;伯恩斯坦恩(Rita Bornstein)在2001—2002年度的南部大學會議上所述:大學校長的特征一直隨著時代變化而發生改變，先后經歷了道德教育家、學院革新者、知識界領袖、教育改革家、政治家等角色;在20世紀最后幾年，在財政預算銳減的前提下，還開始成為大學或學院的建設者。在學院現實的生活中，大學校長被期望成為學術領袖、財務管家、籌資者，還有公共知識分子、社會領導及經濟發展的拉拉隊長等角色[16]。此外，大學校長除了致力于經濟活動及學校的財政籌款外，他還扮演社會道德模范的角色，同時還得繼續起著保持大學理念的傳統的“守護者”的作用[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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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東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