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常見以“快婿”來稱呼女婿,但今人對其中“快”字似乎并不能盡知其義。各辭書在注釋“快婿”一詞時都大同小異,如《漢語大詞典》《辭海》均釋之為“稱心如意的女婿”,《辭源》《古代漢語詞典》皆釋為“稱心的女婿”,《現代漢語詞典》解釋為“為岳父岳母所滿意的女婿”,《漢語大字典》也將其中的“快”理解為“稱心、遂意”。
釋義是一部辭書質量高低的主要標志。盡管以上解釋對我們理解“快婿”一詞并無大礙,但以上辭書對其中”快”字的釋義并不精確。我們不妨借助兩個相關成語來加以說明。
1 東床快婿
這個成語的產生與東晉書法家王羲之有關,《世說新語·雅量》記載:
郗太尉在京口,遣門生與王丞相書,求女婿。丞相語郗信:“君往東廂,任意選之。”門生歸白郗曰:“王家諸郎亦皆可嘉,聞來覓婿,咸自矜持,唯有一郎在東床上坦腹臥,如不聞。”郗公云:“正此好!”訪之,乃是逸少,因嫁女與焉。
從上文中我們不難看出王羲之的那種率真曠達、毫不做作的稟性。太尉郗鑒挑女婿的方式真可謂不拘一格,他的一句“正此好”使坦腹東床吃胡餅的王羲之成了他的女婿,也成就了王羲之“東床快婿”的美名。這段逸事在唐代房玄齡等撰的《晉書·王羲之傳》中亦有記載:
時太尉郗鑒使門生求女婿于導,導今就東廂遍觀子弟。門生歸,謂鑒曰:“王氏諸少并佳,然聞信至,咸自矜持。唯一人在東床坦腹食,獨若不聞。”鑒曰:“正此佳婿邪!”訪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與《世說新語》記載不同的是,太尉郗鑒對王羲之的贊譽之辭已由“正此好”變成了“正此佳婿邪”。但稍對兩部典籍加以對比就不難發現,王羲之被稱為“東床快婿”中的“快婿”,其實就是《晉書·王羲之傳》中郗鑒稱贊他時所說的“佳婿”。而“東床快婿”又可稱為“東床佳婿”,可見“快婿””佳婿”二者義同。
2 乘龍快婿
這個成語大概要追溯到春秋時期,漢代劉向的《列仙傳》記載了當時秦穆公的女婿蕭史和他的女兒弄玉隨鳳凰升天成仙的故事:
蕭史者,秦穆公時人也,善吹簫,能致孔雀、白鶴于庭。穆公有女,字弄玉,好之,公遂以女妻焉。日教弄玉作風鳴。居數年,吹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鳳臺,夫婦止其上不下。數年,一旦,皆隨鳳凰飛去。
《太平廣記》卷四《蕭史》對此同樣有記載,只不過說蕭史是乘龍升天:
蕭史不知得道年代,貌如二十許人。善吹簫作鸞鳳之響。而瓊姿煒爍,風神超邁,真天人也。混跡于世,時莫能知之。秦穆公有女弄玉,善吹簫,公以弄玉妻之。遂教弄玉作風鳴。居十數年,吹簫似鳳聲,鳳凰來止其屋。公為作風臺。夫婦止其上,不飲不食,不下數午。一旦,弄玉乘鳳,蕭史乘龍,升天而去。
也許正是因為秦穆公的女婿蕭史攜弄玉修煉得道,乘龍、乘鳳升天成仙,被后世傳為佳話,所以人們習慣把覓到好女婿喻為“乘龍”之舉,例如:
黃尚為司徒,與李元禮俱娶太尉桓溫女。時人謂桓叔元兩女俱乘龍,言得婿如龍也。(唐代徐堅《初學記·鱗介部》)
因而,將相到的好女婿美譽為“乘龍快婿”或“乘龍”也就不足為奇了。“乘龍快婿”又被稱為“乘龍佳婿”,如郭沫若《南冠草》第三幕:“我有你這樣一位坦腹東床的乘龍佳婿,我是光榮得很啦。”亦證“快婿”“佳婿”義同。清代梁章鉅《稱謂錄》(中華書局1996年版)謂“快婿即佳婿也”,甚是。《辭源》”快婿”條釋義雖值得商榷,但其將“佳婿”釋為“快婿、好女婿”,這無疑又是很好的證明。
值得一提的是,張相《詩詞曲語辭匯釋》(中華書局1955年版)、王锳《唐宋筆記語辭匯釋》(修訂本,中華書局2001年版)及王利器《顏氏家訓集解》(增補本,中華書局1993年版)均已指出“快”有“好”“佳”義。繆啟愉《齊民要術校釋》(中國農業出版社1998年版)還指出:“‘快’是‘好’的口語。”
其實“快”表”好、佳”義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已十分常見,例如王羲之葛洪《抱樸子·內篇》卷十五《雜應》:“若欲服金丹大藥,先不食百許日為快。若不能者,正爾服之,但得仙小遲耳,無大妨也。”干寶《搜神記》卷十七:“我獨行,得君為伴,快不可言。”又如陸云《與兄平原書》:“文中有‘于是’‘爾乃’于轉句誠佳,然得不用之益快,有故不如無。”“佳”“快”同義對舉。顏之推《顏氏家訓·勉學》:“人見鄰里親戚有佳快者,使子弟慕而學之,不知使學古人,何其蔽也哉?””佳”“快”同義連用,“快”之“佳”義皆甚為顯豁。
“快”這種用法在此后的文獻中仍有出現,例如《太平廣記》卷七十二《廣異記》:“道士謂神通曰:‘能為弟子否?’答曰:‘甚快。”’董解元《西廂記諸宮調》卷七:”姐姐萬一不快,必不赦汝!”明代臧懋循《元曲選·漁樵記》:“他把那四村上下姑姑、姨姨、嬸子……都問道好么,我說都快。”
由于“快”之“好、佳”義在現今已極少使用,以致人們對“快婿”的含義難以準確把握,但各大語文辭書在為之釋義時不應出現偏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