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與俄羅斯,這是一個奇異的對比:
兩國人口總數比較接近,都在一億多。國土面積則相差很大,俄羅斯是墨西哥的8.7倍。一般理解,俄羅斯的經濟實力應該比墨西哥強得多,然而實際情況卻是倒過來。以2000年為例:墨西哥的國內生產總值(GDP)為5814億美元,是俄羅斯的2.2倍;而人均國民總收入,墨西哥5110美元,俄羅斯1710美元,前者約為后者的3倍。兩國經濟狀態(tài)為何如此懸殊?
與俄羅斯形成巨大反差的還有,1940—1981年連續(xù)40多年的時間里,墨西哥的經濟以年均6.1%的速度持續(xù)增長,同時政局大體保持長期穩(wěn)定,被國際上稱為“墨西哥奇跡”、“墨西哥穩(wěn)定之謎”。
謎底在哪?我看就在1917年。
1917年,墨西哥立憲會議通過了一部憲法,確立了三權分立和普選原則,從此走上了雖有坎坷卻順應世界潮流的憲政之路。
1917年,俄羅斯發(fā)生十月革命,爾后以武力解散立憲會議,否定憲政,走上了一條斯大林一個人說了算,5000萬人蒙冤的無產階級專政之路(詳見《炎黃春秋》2009年第11期《俄羅斯走向憲政的大彎路》)。
此可謂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一、墨西哥簡史與憲政概要
墨西哥是美洲文明古國。大約兩萬年前,墨西哥就有人居住,處于舊石器時代。墨西哥是印第安人古文化的搖籃,它孕育了馳名世界的瑪雅文化、托爾特克文化和阿茲特克文化。
1519年西班牙殖民者侵入墨西哥,1522年在墨西哥城建立新西班牙總督區(qū)。1810年9月16日,伊達爾戈神父在多洛雷斯教區(qū)發(fā)動起義,拉開了墨西哥獨立戰(zhàn)爭的序幕。1821年墨西哥宣告獨立。
1867年法國、英國和西班牙入侵者被趕出墨西哥。
1910~1917年墨西哥發(fā)生資產階級民主革命,定國名為墨西哥合眾國。
1917年,憲政主義者卡蘭薩總統(tǒng)頒布了奠定國家憲政基礎的《墨西哥憲法》(2月5日由制憲會議通過)。這部憲法執(zhí)行至今,期間雖進行過近200次修改,但其憲政民主方向始終沒變。憲法規(guī)定:國家為總統(tǒng)制的聯(lián)邦共和體制,立法、行政和司法三權分立;總統(tǒng)由直接普選產生,任期6年,終身不得再任。總統(tǒng)是國家元首和政府首腦,執(zhí)掌國家最高行政權。由參眾兩院組成的聯(lián)邦議會是國家立法機構,主要職權有:批準條約及總統(tǒng)關于法院、財政、外交、軍隊高級官員任命;修改憲法;批準總統(tǒng)出訪;必要時任命臨時總統(tǒng)等。內閣是政府行政機構,由總統(tǒng)直接領導。墨西哥各州制定本州憲法,但州政府權力受國家根本法約束。
二、憲政初期組建政黨(1919~1940年)
墨西哥在走向憲政之前,有較長的地方封建割據歷史。地方軍閥和地方首領史稱“考迪略”,相當于地方小諸侯。考迪略的慣性,一直延續(xù)到1917年憲法頒布之后的十多年,軍人暴亂、軍閥混戰(zhàn)、破壞選舉、擾亂政局。
在這種情況下政治強人卡列斯(1924~1928年任總統(tǒng))開始把全國約1800個地方考迪略和200個黨派團體聯(lián)合起來,組建一個用以取代考迪略勢力的全國性政黨,以解決政權交接的制度化問題,這就是1929年3月創(chuàng)立的國民革命黨。從此,開始了墨西哥歷史的新階段。國民革命黨(PNR)是一個官方黨和一個職業(yè)政治家的黨。以前通過武力較量來解決的政權交接問題,現在可以在黨內通過和平、合法的手段協(xié)商解決了,考迪略的個人領導地位已由政黨的領導地位取代了。
1934~1940年卡德納斯任總統(tǒng)期間,支持工農運動,實行與工農聯(lián)盟的民眾主義政策,建立工農武裝,與正規(guī)軍相制約,并實行競爭性考試,進一步加強軍隊的職業(yè)化。軍隊編制也縮小到49038人。此后,軍隊開始脫離政治斗爭,專心致力于自身專業(yè)水平的提高和軍人教育水平的提高,過去只聽命于考迪略的武裝力量,逐步變成一支國家化武裝力量。
1938年3月卡德納斯解散了國民革命黨,在它的基礎上成立了新的官方黨——墨西哥革命黨。墨西哥革命黨(PRM)的成立是墨西哥憲政發(fā)展史上的一次重大政治改革。這次改革的要點有二:一是把包括工人農民在內的廣大民眾吸收進執(zhí)政黨,納入官方機構,把卡列斯時期的考迪略和地方首領黨改造成一個有工人農民加入政治體系的黨;二是把卡列斯建立的地區(qū)結構的官方黨,改造成職團結構的官方黨,將墨西哥國民黨分成4個職業(yè)部門——農民部、工人部、人民部和軍人部,形成一個廣泛的、中央集權的執(zhí)政黨。官方黨的這種職團結構,對于憲政制度的確立有兩個重要意義:
第一,除了軍隊,黨的其他3個部都有從基層到中央的垂直組織系統(tǒng)。
第二,進一步把軍隊引入制度化的軌道,避免了他們經常非法干政的弊端;同時把他們過去那種左右政局的決定性作用縮小到只有1/4的比重,并對他們嚴格限制。
經過民主革命后近30年的不懈斗爭,特別是經過卡德納斯的政治改革,憲政制度終于在墨西哥基本確立起來:軍人只能服從憲法政府的領導;教會和大學已同政府達成妥協(xié);地方考迪略以及有組織的工人農民都已加入執(zhí)政黨;所有這些社會勢力都已服從于一個強大的政治機構;權力中心已不是某個人,而是依法選舉產生的總統(tǒng)。總統(tǒng)身上是“兩制”結合:一方面是總統(tǒng)集權制,兼任執(zhí)政黨領袖;另一方面是總統(tǒng)一任制,終身不得再任。
1940年在卡德納斯總統(tǒng)執(zhí)政后期,墨西哥的經濟出現了危機,從而又引發(fā)了選舉危機。執(zhí)政黨墨西哥革命黨內部也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卡德納斯總統(tǒng)所支持的總統(tǒng)候選人穆希卡為首的“激進改革派”;一派是前總統(tǒng)希爾為首的“恢復秩序派”,他們提名當時政府的國防部長卡馬喬為總統(tǒng)候選人,并發(fā)起了強大的競選運動。
盡管卡德納斯想控制總統(tǒng)候選人的提名,發(fā)動群眾游行以支持穆希卡,但在當時的政治危機和經濟危機的壓力下,如果堅持提名穆希卡為總統(tǒng)候選人,就有可能使國家陷入分裂,甚至內戰(zhàn)。最后,眾參兩院以多數票通過支持卡馬喬為總統(tǒng)候選人,并在兩院組織“政治行動集團”,從而避免了軍隊內部暴亂的災難。一場嚴峻的政治危機終于過去了,1940年7月7日舉行大選,卡馬喬贏得了勝利,當選為合眾國總統(tǒng)。
卡德納斯遵照憲政程序,把國家的領導權交給了雖然不是他自己最滿意的,卻是依法選舉產生的總統(tǒng)卡馬喬。從此,每6年一次的總統(tǒng)選舉和權力移交制度化了;總統(tǒng)不得連選連任,以杜絕個人獨裁的規(guī)定制度化了;任何覬覦總統(tǒng)職位的軍人野心家都無隙可乘;墨西哥大眾夢想了一個多世紀的憲法秩序終于確立起來。隨著這一秩序的確立,墨西哥進入了一個從未有過的經濟增長時代,這種增長很快使墨西哥從一個落后的農業(yè)國變成一個工業(yè)農業(yè)國。
三、憲政鞏固 執(zhí)政黨自身制度的改革(1940~1958年)
1940年墨西哥革命黨的軍人部被卡馬喬總統(tǒng)取消,標志著墨西哥歷史上軍人干政時代的徹底結束。
卡馬喬取消軍人部的決定是個人做出的,并沒有得到黨的正式文件的認可,但國防部長卡德納斯和絕大多數將軍都支持這項決定。首先是因為卡馬喬把他最忠實的朋友都安排在領導崗位上,這些人都堅決支持他。其次,歐洲戰(zhàn)爭的發(fā)展使許多軍官認為,在戰(zhàn)爭的威脅下,軍隊的內部團結是絕對必要的,不能因為國內的政治斗爭影響軍隊的穩(wěn)定。再次,黨的人民部的領袖們也都堅決支持,在他們看來,這一決定有助于“從一個軍人政府到一個文官政府”的過渡。所謂“文官政府”自然是40年代從中產階級中涌現出的政界人物領導的政府。所以,他們都認為,這個決定對建設墨西哥憲政具有十分重大的意義。
在議會選舉中,墨西哥革命黨的人民部(主要是中產階級)盡管數量上還是黨內的少數,但在黨的領導機構和新的議會中已變成多數。墨西哥革命黨的性質也逐步由原來的以工農為主要依靠對象的各革命階級聯(lián)盟,變成以中產階級為核心、以職業(yè)政治家為骨干的聯(lián)盟。在選舉后的第39屆國會中,眾議院幾乎全由官方黨的成員組成,在147名眾議員中,144名是官方黨的代表,只有3名是“獨立的”(無黨派)議員。而在官方黨議員中,又絕大多數是人民部的成員。
1945年12月31日公布了卡馬喬政府向聯(lián)邦議會呈交并經國會批準的《新選舉法令》。1945年的選舉法實際上已經把后來幾十年墨西哥政治制度最一般的輪廓具體描繪出來,是墨西哥憲政史上一次重要的改革,它不但為墨西哥政治力量對比變化的合法化、為墨西哥政治生活進一步制度化提供了法律依據,取締了有可能帶來選舉暴力的各種組織形式,而且也為墨西哥過渡到文官政府奠定了更為扎實的基礎。
1946年卡馬喬總統(tǒng)任期將結束,對革命黨自身制度進一步改革的需要比任何時候都迫切。因為:第一,墨西哥參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民眾的民主意識有了提高,政權的民主形式被擺到最重要的地位;第二,1945年,一些市政府的暴行,釀成了遍及全國的抗議浪潮;第三,1945年末選舉法改革后,新一輪總統(tǒng)選舉(1946年)即將來臨,為了適應新選舉法的需要,許多人都提議進行黨的制度深入改革。
選舉中,官方黨首次提名一位文職人員米格爾·阿萊曼為總統(tǒng)候選人,并贏得了選舉競爭的勝利。此后,墨西哥再沒發(fā)生過軍人專政的事情。
1946年1月卡馬喬將墨西哥革命黨易名為革命制度黨,簡稱“普里”(Pill),表明墨西哥的革命任務已從群眾性政治斗爭轉為維護和完善現行的制度,相應地,意識形態(tài)宣傳也從過去的以階級斗爭、社會公正為主,轉變?yōu)橐浴叭珖鴪F結”為旗幟,淡化階級沖突,強調民族利益。
1950年為了滿足日益增多的有政治意識的公民和專門化利益集團的參政要求,革命制度黨重新恢復了部門提名制度,職團結構再度得到承認,并且擴展這一結構的外延,在黨的外圍創(chuàng)立特殊的群眾組織,把更多的政治力量整合到黨的周圍。如:為了保持與軍人的團結一致,革命制度黨建立了“全國榮譽和公正委員會”;為了鼓勵婦女和青年加入官方黨,又成立了“全國婦女參政委員會”和“全國青年組織”。
1950年2月初墨西哥革命制度黨在首都劇場召開全國代表大會,總結阿萊曼執(zhí)政4年來黨的工作,并做了一些制度性調整。經過這次調整,在卡德納斯執(zhí)政時期基本確立的墨西哥政治模式才真正確定和鞏固下來。阿萊曼政府的頭四年(1946~1950),是自20年代末開始逐步形成的墨西哥憲政制度最后建成的決定性階段。
1956年墨西哥首都發(fā)生學生運動,軍隊進入工學院校園,把堅持反抗的學生強行趕出宿舍,并將這所高校封閉了數月之久,許多學生被軍隊交給警察局。這是革命制度黨的一大敗筆,為1968年更大的學生運動埋下了火種。
四、選舉制度改革(1958~1982年)
從1958年洛佩斯·馬特奧斯就任總統(tǒng)時起,以推動選舉制度改革為主要內容的政治體制改革,一直是墨西哥歷屆政府的一項重要工作。在此之前,由于墨西哥議會一直實行多數選票制,因此,議會幾乎全部被執(zhí)政黨壟斷,反對黨中不僅沒有參議員,而且連眾議員也很少,議會實際上是革命制度黨的一黨天下。為了擴大眾議院的代表性,鼓勵各個合法組織將其政治能量更多地用于通過合法途徑參與國家政治生活,1963年通過修改憲法進行改革,建立了政黨代表制,規(guī)定凡參加全國選舉的政黨,只要在選舉中獲得2.5%的選票,即可得到5名眾議院的席位,所獲選票每增加半個百分點,再增加一個席位,但最多不超過20個席位。由于這一改革,各反對黨在聯(lián)邦眾議院的席位總數從1961年的6席增至1964年的35席,其中當時最大的反對黨——國家行動黨就擁有20個眾議員席位。1970年埃切維里亞總統(tǒng)執(zhí)政后,為了能更多地聽到少數黨的意見,一方面他把反對黨獲得黨眾議員資格的總票數由2.5%降至1.5%,另一方面又把黨眾議員席位的最高限額從20席增至25席;此外,為引導和鼓勵青年參與合法的政治競選,埃切維里亞還把當選參、眾議員的年齡下限分別降到30歲和21歲。應該說,馬特奧斯和埃切維里亞的政治改革,雖然并沒有改變革命制度黨在聯(lián)邦議會的主導地位,但卻大幅增加了反對黨在眾議院的席位,并從此拉開了墨西哥現代政治改革進程的序幕。
1970年埃切維里亞就任總統(tǒng)后所進行的政治改革,與此前若干年的學生運動是有密切關系的。
1968年10月12日,奧運會在墨西哥主辦,而恰恰是奧運會成了學生運動的導火索。人民對墨西哥革命制度黨長期一黨獨大的政治體制表示不滿,如:革命制度黨控制了國家的所有方面,對執(zhí)政黨幾乎沒有任何監(jiān)督,以至于腐敗成為國家的嚴重問題;由于一黨獨大,客觀上造成了上屆總統(tǒng)可以挑選下屆總統(tǒng),總統(tǒng)可以直接任命議員、法官、州長,所有憲法規(guī)定的人民民主權利幾乎都成了一紙空文。民眾的這些不滿,此刻都借著奧運會這個導火索爆發(fā)出來。學生們認為,在國內經濟不景氣的情況下,政府投資1.5億美元,用于建設新的體育設施,是政府在炫耀自己的“繁榮”,是“無聊”和“空虛”的表現。
1968年10月2日,即奧運會開幕前10天,墨西哥首都的“三文化廣場”舉行了抗議政府暴力鎮(zhèn)壓的萬人集會,當天下午6時許,政府出動滿載軍警的坦克、裝甲車包圍了集會群眾,鎮(zhèn)壓極為嚴酷,當場打死20多人,并用火箭筒攻擊墨西哥國立自治大學的校門。在此后近兩個月的時瑪雅文化遺址間里,大約有800~1000人死亡,2000多人受傷,2000多人被捕,成為墨西哥歷史上最著名的“三文化廣場慘案”。結果,使穩(wěn)定了數十年的墨西哥憲政一度處于危機之中。
1971年學生們借聯(lián)邦政府領導人換屆的時機,要求重新評價1968年的學生抗議活動、平反和進行政治對話、消除腐敗、加快政治體制改革。他們組織了各種學生團體,開展了小規(guī)模的抗議示威,在這次抗議活動中,學生們汲取了1968年遭到殘酷鎮(zhèn)壓的教訓,沒有采取1968年時的大規(guī)模抗議示威策略。政府也從1968年鎮(zhèn)壓學生運動使執(zhí)政黨威信大降和危及其執(zhí)政基礎的教訓出發(fā),不敢貿然再次公開使用武力了。但原內政部長出身的埃切維里亞總統(tǒng)卻希望將學生運動消滅在萌芽狀態(tài),為此,政府利用便衣安全部隊來對付學生,在隨后的鎮(zhèn)壓行動中,使10多名學生和民眾死于非命。
路易斯·埃切維里亞由于直接參與和指揮了1968年的鎮(zhèn)壓行動,也是1971年壓制學生運動時的總統(tǒng),涉嫌下令殺害學生,直至33年之后,他雖然已是八十多歲的退休老人,仍受到墨西哥特別檢察官的謀殺指控。
但也就是從這時開始,墨西哥的反對黨慢慢成長起來了。他們與執(zhí)政的革命制度黨內主張改革的人士一起,逐漸形成了與執(zhí)政黨的競爭關系。在民心向背的變化中,各種政治力量的此消彼長,也在進一步改變著革命制度黨的執(zhí)政策略。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在墨西哥國內政治危機發(fā)生的過程中,執(zhí)政黨革命制度黨不但沒有停止,而且還繼續(xù)積極地推進選舉制度的改革。
1976年洛佩斯·波蒂略總統(tǒng)執(zhí)政后,主張迅速對國家的單一政治結構進行現代化的改造,鼓勵國內的各種政治勢力參與政黨競爭,以便盡快建立起一個多元化的民主社會。為此,波蒂略于1977年很快頒布了《政治組織和選舉程序法》,宣布取消政黨議員制,而代之以“比例眾議員”制,即眾議院設400個席位,其中300席由全國300個選區(qū)多數票產生,另100個席位在獲準登記的各反對黨中按得票率加以分配,后一類產生的眾議員稱“比例眾議員”,兩類眾議員享有完全同等的權利。此外,改革還放寬了政黨登記的條件,反對黨還可以聯(lián)合參選。這一改革得到大多數反對黨的支持,特別是使一些左翼政黨取得了合法地位,并參加了1979年的議會選舉,選舉結果墨西哥共產黨取得了18個席位,一度成為議會中僅次于國家行動黨的第二大反對黨。
盡管如此,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初,革命制度黨仍然占據優(yōu)勢,在全國選舉中,革命制度黨的得票率一般都在70%左右,黨在聯(lián)邦議會中的主導地位還沒有發(fā)生根本改變。
五、議會制度改革 政權平穩(wěn)更替(1982~2000年)
1982年墨西哥出現外債危機,外債累計額達830億美元。墨西哥不得不實行緊縮政策,并加入了關貿總協(xié)定,采取以償付外債為目的的出口導向型新自由主義發(fā)展模式。在這種模式下,政府降低了關稅,開放市場,吸收外資。墨西哥人口從1950年的2500萬增加到1985年的7700萬,而人均GNP卻從每年的362美元上升到2734美元;人均壽命從41.5歲上升到64.2歲,文盲率則從80%3r降到6%。
1982年上臺執(zhí)政的德拉馬德里政府,做出了一個對墨西哥發(fā)展具有深遠意義的重大決定,就是開始實行議會制度改革。他下決心把眾議院中的“比例眾議員”的席位由100個增加到200個,一方面是廣納民意,另一方面是擴大在野黨的席位,充分發(fā)揮各政黨在議會和國家政治中的作用。他認為,沒有政治制度的改革,要實現國家的長治久安是不可能的。很多年后,德拉馬德里回憶說:“黨長期執(zhí)政形成根深蒂固的腐敗現象,最終導致了黨在國家大選中的失敗。”
1988年在墨西哥大選中,革命制度黨候選人薩利納斯雖然以51%的微弱多數獲得了勝利,但民主革命黨的卡德納斯(前總統(tǒng)卡德納斯之子)則以31%的選票創(chuàng)造了歷史上反對黨總統(tǒng)候選人的最高得票紀錄。這次大選表明:墨西哥出現了可以真正取代革命制度黨的左翼組織。1988年的總統(tǒng)選舉被認為是革命制度黨走向衰落的標志。這次大選徹底打破了革命制度黨一統(tǒng)天下、穩(wěn)操勝券的傳統(tǒng)模式。
為了重樹革命制度黨在民眾中的形象,薩利納斯和其繼任者塞迪略推出了政治改革方案。薩利納斯將眾議院的席位增加到500席,其中300席由多數票產生,200席為“黨的眾議員”,由比例代表制產生。
1991年11月1日薩利納斯在國情咨文中正式提出,“社會自由主義”將成為革命制度黨的指導思想。在社會自由主義理論指導下,薩利納斯政府對2000家國有企業(yè)實行了私有化,國家在經濟生活中的作用被降到最低限度。同時,憲法第27條也作了修改,允許村社土地私有化。
墨西哥出現了4000萬貧困人口,其中有1700萬屬于赤貧,20%的最貧困人口僅享有全國4.4%的財富,而20%的最富有人口卻占有53.5%的財富。經濟和社會矛盾由此可見一斑。
1993年墨西哥修憲,使得反對黨成員也能夠擔任參議員。塞迪略總統(tǒng)執(zhí)政時期,加快了墨西哥政治改革的步伐:總統(tǒng)不再指定革命制度黨的下屆總統(tǒng)候選人;聯(lián)邦區(qū)長官不再由總統(tǒng)任命,而是由該區(qū)選民直接選舉產生;聯(lián)邦選舉委員會不再由內政部管轄,而成為一個獨立的機構。
至此,由于墨西哥歷史上的三次學生運動(1968年、1971年、1988年),用血的教訓換來了政府與民眾對話、政府聽取民眾意見的成果,也換來了執(zhí)政黨民主執(zhí)政的政治理念。
在長達數十年的執(zhí)政過程中,革命制度黨形成了一個較為穩(wěn)定的利益集團。由于長期獨霸政壇,缺乏必要的監(jiān)督,政府權力在革命制度黨中間傳遞,社會財富也在他們中間分配。
在薩利納斯執(zhí)政期間,一方面,政府官員的腐敗日益嚴重,不斷受到反對派的猛烈攻擊與指責;另一方面,革命制度黨內的矛盾和沖突進一步加劇,黨內分歧已達到非常嚴重的地步。
1994年1月1日《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在墨西哥正式生效。
同日,位于墨西哥東南部的恰帕斯州農民發(fā)生暴動。數千印第安土著組成的“薩帕塔民族解放軍”襲擊并占領了該州的一些城鎮(zhèn),扣押了當地政府的一些官員。墨西哥政府緊急調集軍隊進行鎮(zhèn)壓,戰(zhàn)斗中雙方都有人員傷亡。此事在國內外引起了巨大的震動。
1994年8月在總統(tǒng)選舉中,革命制度黨雖然保住了統(tǒng)治地位,但墨西哥的一黨獨大的政治模式卻遭到了全面的挑戰(zhàn)。
1994年12月20日墨西哥爆發(fā)金融危機,金融危機的直接原因固然是過度利用投機性較強的短期外國資本,但這些流動性極大的外資之所以逃離墨西哥,就是因為1994年墨西哥的政治局勢出現了引人注目的動蕩:繼恰帕斯州農民在這年元旦揭竿而起之后,又接連發(fā)生兩位革命制度黨要員被害、總檢察長辭職和一位銀行家被綁架等事件。動蕩的政局與一些不良經濟因素交織在一起,終于促使大量外國資本逃離墨西哥,從而引爆了震驚全球的金融危機。
對于墨西哥的金融危機,克林頓政府采取了緊急援救措施,給墨西哥數百億美元的貸款擔保,使其終于安然渡過危機。美國政府這種援救的政治意圖,用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的解釋,是要捍衛(wèi)墨西哥的新自由主義改革,捍衛(wèi)北美自由貿易協(xié)定:整個西半球自由市場和民主的命運都在很大程度上取決于這個曾經是拉美經濟、政治革命先鋒的國家(墨西哥)。因此,幫助墨西哥就是幫助美國自己。
金融危機之后,墨西哥國內生產總值增速加快,據美洲國家組織統(tǒng)計,1995~2007年,12年間國內生產總值幾乎翻了一番。由此,就業(yè)機會大幅度增加,特別是一些勞動密集型企業(yè),由于出口美、加沒有關稅,發(fā)展也較為迅速。
1997年墨西哥中期選舉,左翼的民主革命黨和右翼的國家行動黨異軍突起,兩黨在議會中的席位之和已經超過了革命制度黨。同年,在首次由民選產生的首都聯(lián)邦區(qū)長官角逐中民主革命黨又擊敗了官方黨。這宣告了革命制度黨左右墨西哥政局的時代的終結,墨政局基本已成三足鼎立之勢。
2000年7月2日墨西哥進行了歷史性的總統(tǒng)選舉,由國家行動黨和綠黨組成的反對派競選聯(lián)盟“爭取變革聯(lián)盟”獲勝,國家行動黨人文森特-福克斯當選總統(tǒng),革命制度黨首嘗敗績。
在這次選舉之前,革命制度黨已執(zhí)政了71年,是當時世界上選舉上臺執(zhí)政時間最長的政黨。在此期間,革命制度黨渡過了黨內的多次政治危機,避免了一次軍事暴亂(1940年),并且克服了3次嚴重的經濟危機(30年代的大蕭條、1982年的債務危機和1994年的金融危機)。從2000年7月2日大選失敗,到同年11月30日晚上政權交接,這中間還有五個月時間。革命制度黨如果要抓住政權不放手而發(fā)動政變,時間是綽綽有余的。然而,它沒有這樣做。革命制度黨是一個成熟的憲政主義黨,70多年來它親自在墨西哥培育憲政秩序,自己也自覺去維護。事實上,墨西哥是唯一沒有發(fā)生過成功的軍事政變的拉美國家。
六、和平轉型 和平發(fā)展(2000年12月之后)
2000年12月1日國家行動黨人文森特·福克斯就任墨西哥總統(tǒng)。
新一屆聯(lián)邦議會的組成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福克斯總統(tǒng)所代表的政黨國家行動黨在眾議院的500個席位中僅占208席,在參議院128個席位中更是只占46席,不僅都沒有達到半數,而且還分別少于反對黨革命制度黨1個和14個席位,這樣一來,福克斯總統(tǒng)就不可能擁有過去革命制度黨總統(tǒng)經常擁有的議會支持,議會不可能充當執(zhí)政黨和政府的“橡皮圖章”。實際上,總統(tǒng)的行為受到了聯(lián)邦議會更大的制約。墨西哥聯(lián)邦議會已經今非昔比,議會不僅在“強而有力”地行使著憲法所賦予的各種職權,并且還在努力推動著墨西哥的政黨政治、民主政治和議會政治的歷史進程。70多年的憲政發(fā)展不僅使聯(lián)邦議會成為墨西哥民主的象征,而且是墨西哥民主的保障。
作為曾經有過連續(xù)71年執(zhí)政歷史的墨西哥最大政黨革命制度黨,在2000年大選失敗之后淪為在野黨,便十分坦蕩地承認和接受了選民的選擇。它雖然在議會政治的合法范圍內,利用自己的投票權對福克斯政府有所牽制,但是并沒有超越憲政規(guī)范去妨礙新政府履行自己的職責,更沒有假借多年執(zhí)政的資源優(yōu)勢去從事非法的拆臺活動。在早已實行軍隊國家化的墨西哥,軍隊、警察都按照憲法的規(guī)定,忠于新的民選總統(tǒng)及政府,沒有任何人敢于非法維護落選政黨的“執(zhí)政權”,沒有發(fā)生任何“兵變”跡象。在憲政已經深入人心的墨西哥,70多年來第一次政權易手,全國政治秩序和社會秩序有條不紊,平穩(wěn)過渡、安全轉型。
墨西哥的民主過渡之所以能夠比較平穩(wěn),與長期以來“漸進”式的政治改革進程有關。
1996年以來墨經濟年均增長5%,在拉美各國中名列前茅,也保證了政權的平穩(wěn)過渡。
福克斯在當選和就任總統(tǒng)后,無論是過渡班子還是新政府成員,都沒有讓自己所屬的國家行動黨黨員占據主要地位。在福克斯政府29名成員中,國家行動黨只占6名,革命制度黨占了3名,前墨西哥共產黨員1名,無黨派人士7名,“福克斯朋友”組織成員5名,軍人3名,其他4名。這無疑有助于政局的穩(wěn)定,并減少“新政”的阻力。
福克斯總統(tǒng)在上任的頭5天就先后向聯(lián)邦議會提交了兩份法律草案,要求履行前政府與恰帕斯游擊隊達成的和平協(xié)議,并下令從恰帕斯部分沖突地區(qū)單方面撤出1500名政府軍,以表示新政府對和平解決恰帕斯州沖突問題的決心和誠意。
福克斯總統(tǒng)的態(tài)度得到了恰帕斯民族解放陣線的積極回應,該陣線領導人表示同意與新政府恢復和平談判,從而使僵持多年的恰帕斯沖突重新露出和平解決的曙光。
2006年墨西哥一舉取代巴西,成為拉美國家最大的經濟實體。
2006年7月2日墨西哥大選,這是曾經連續(xù)執(zhí)政71年的革命制度黨在2000年喪失政權后迎來的第一次大選,國內外都有人估計,革命制度黨可能會東山再起。然而,出乎意料,革命制度黨不僅未能東山再起,而且名落孫山,連冠亞軍決賽權都沒有抓到。選票最接近的兩位總統(tǒng)候選人是國家行動黨的卡爾德龍和民主革命黨的奧夫拉多爾。最后是卡爾德龍以0.58%的微弱優(yōu)勢勝出,當選總統(tǒng)。
真?zhèn)€是,“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落去的是革命制度黨,歸來的是國家行動黨。墨西哥的憲政制度,連同它的選舉制度、政黨制度的成熟程度,都更上一層樓了。
險勝的卡爾德龍后來表現如何呢?
卡爾德龍一上任,就宣布采納競爭對手奧夫拉多爾的提議,將自己和其他內閣成員的工資減少10%。這項減薪計劃為政府節(jié)約大量資金,省下來的錢足夠在墨西哥興建2500所學校。同時,卡爾德龍還承諾削減包括政府官員手機話費和出國訪問的費用等其他政府開支。“向納稅人說明每個比索的用途,透明和負責是每個民選政府的責任。”
這一宣言也為他贏得了廉潔的美譽。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內,卡爾德龍推行了墨西哥薄餅限價、提高聯(lián)邦軍警薪金等政策。為應對通脹壓力,2008年5月又取消了對大米、小麥和玉米的進口限制。作為對競選承諾的實現,卡爾德龍還推行對雇用沒有工作經驗者的公司予以獎勵的政策,以增加就業(yè)機會。
與限價政策同時宣布的,還有墨西哥政府向2600萬低收入者每人每月發(fā)放120比索(約合11.6美元)補助,1/4的墨西哥人從中受益……
卡爾德龍總統(tǒng)為何這樣處處為老百姓著想?有人說,這就是憲政條件下競選上臺的總統(tǒng)的本色。如果能夠靠槍桿子終生穩(wěn)坐鐵打江山,他用得著討好普通群眾嗎?
如此為民謀利的總統(tǒng)應該是譽滿全國、無人敢“惡毒攻擊”吧?不,兩大反對黨民主革命黨和革命制度黨的批評之聲不絕于耳,容不得半點沾沾自喜、文過飾非;如果膽敢對批評者進行打擊報復,那就等于在政治競爭中自挖墻腳。這也許就是憲政民主的威力。
(責任編輯 李 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