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50年代開展的“反右”斗爭,全國劃了55萬多右派。按當時的說法,右派是敵我矛盾按人民內(nèi)部矛盾處理。于是就成立了一些專門改造右派的農(nóng)場,把右派集中起來勞動改造。最大的當屬甘肅酒泉的夾邊溝農(nóng)場,其次就得數(shù)河北省靜??h的團泊洼農(nóng)場了。送到團泊洼的右派,主要是來自國家公安部、北京軍區(qū)、軍委直屬機關(guān)和河北省直屬機關(guān)的右派,共800多名。當時農(nóng)場掛的牌子是“河北省干部建設(shè)農(nóng)場”。這塊地原屬于河北省公安廳第七勞改隊。為了安置右派,第七勞改隊把四分場騰了出來,一開始右派們住的就是關(guān)押勞改犯們的號子。
這800多名右派,除了個別人年紀稍長外,都和我一樣,是二十剛出頭的年輕人。我們這些人,身強力壯,精力充沛,思想活躍,差不多都有一點輝煌的過去,不是反右斗爭的重重一錘,個個被打得暈頭轉(zhuǎn)向,原來都認為自己是前途無限美好、會有無限作為的。經(jīng)過1958年大躍進,“一天等于二十年”,各種各樣超強度的、沒日沒夜的體力勞動,以及1959年以后糧食定量逐漸減少,副食品極度匱乏,我們這800多名壯漢大多數(shù)變成了手無縛雞之力的浮腫病人。1961年秋收過后,農(nóng)場提出“勞逸結(jié)合”、“休養(yǎng)生息”、“備戰(zhàn)來年”。那個冬天,基本上沒干什么活,每半月檢查一次身體,每一次都要脫得光光的量體重,每個人的體重都在日益減少,農(nóng)場養(yǎng)的鴨子成群的餓死,養(yǎng)的豬也成群的餓死,茫茫大地,似乎真的走到了盡頭。許許多多的事情讓人思考,讓人憂慮。
農(nóng)場基本上是與世隔絕的,雖然右派們勞動沒有軍人押管,但整個農(nóng)場的大圈是警衛(wèi)森嚴的,外面的人進不來,外面的消息也進不來。有些人有收音機,大多束之高閣,一是沒時間、沒精力聽,二是身邊的“拐棍們”總有人打小報告,說你偷聽敵臺,本來就“罪該萬死”了,誰還愿再添新的罪過。但身邊的事情、自己經(jīng)歷的事情,也讓人不得不想:
首先,餓死人的消息不斷傳到農(nóng)場,有些右派的家人也被餓死了,附近的農(nóng)民成群結(jié)伙的到農(nóng)場的打谷場偷糧食,搶糧食……人們非??謶郑浅2唤猓杭热皇恰靶蝿菀黄蠛谩?,“越來越好”,為什么連肚子也填不飽了;既然到處“鶯歌燕舞”,為什么會出現(xiàn)拋妻棄子、背井離鄉(xiāng)的悲慘景象;右派分子發(fā)配來農(nóng)場改造,何時是了?勞改犯人們是有期的,勞改右派則是無期的。這樣做,還是“正確處理人民內(nèi)部矛盾”嗎?
其次,“大躍進”白熱化了,就連靜海縣團泊村也放出了畝產(chǎn)25萬斤水稻的衛(wèi)星。農(nóng)場的領(lǐng)導坐不住了,他們跟風鼓勁,也要放個衛(wèi)星,于是動員全場力量,用竹子和蘆葦搭了一個大棚,有一畝大,周圍設(shè)幾盞探照燈,日夜照射,代替陽光,再架上幾十個吹風機,保持日夜通風,地上鋪了厚厚的化肥,撒了重重的農(nóng)藥,然后把30畝已經(jīng)懷胎孕穗的稻秧連根帶泥拔起來,移栽到大棚里,一棵擠著一棵,一穗挨著一穗,就像當時某些報刊上登的照片,小孩子上去也掉不下來。領(lǐng)導等著放“特大衛(wèi)星”,并不時有人來參觀采訪,結(jié)果兩周過后,移來的稻秧全部腐爛,大棚里臭氣熏天,顆粒無收,上演了一出勞民傷財?shù)谋矂?。農(nóng)場領(lǐng)導通知我們,此事絕對不準外傳,誰傳出去誰就是給大躍進“抹黑”。
再次,按照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季節(jié),春耕夏鋤,秋收冬藏,自古皆然。但是農(nóng)場卻不然,越是冬天越是要大干快上,干什么呢?深翻地,廣積肥。深翻地就是把地表的好土翻下去,把鹽堿土翻上來。廣積肥就是把割來的蘆葦放在中間,周圍用凍土塊壘起來,然后把蘆葦點燃,用煙把土塊熏成肥料。按要求,是不許冒煙的,事實上做不到,到了夜晚,大地上到處“墳堆”,到處青煙,到處鬼火,很像古代戰(zhàn)場。到了來年,深翻的土地不能種了,熏過的凍土也頂替不了肥料,人們白白的大干了一個冬天。
還有,大修水庫。兩山之間建壩,把河水儲存起來,以備不時之需,這是建水庫的常識,誰都知道的??墒钱敃r的農(nóng)場領(lǐng)導卻叫我們在平地上修水庫。1960年元旦過后,全場人背著行李,直奔北大港,要在荒灘上建一座“北大港水庫”。先要修一條大堤,當時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季節(jié),連泥、沙、水、冰都分不開,人們只能用泥水結(jié)成的冰塊壘大壩,白天大干,晚上夜戰(zhàn),午飯吃在工地,人們凍得發(fā)抖,幾十天過后,大壩倒是壘起來了,但是誰看了誰搖頭,總指揮氣急敗壞地說:“你們是要叫我去坐牢殺頭嗎!這樣的大壩,春天化凍,就成爛泥了。”于是采取補救措施,挖地三尺,取出土來,補修大壩,當時明令:“誰再往大壩上壘冰,誰就是反革命?!边@樣又折騰了半個月,“水泥”大壩總算修成了,但是到了春天還是變成了一堆爛泥。當然總指揮并沒有坐牢殺頭。
想當年,參加革命的時候,人們都是“為了一個共同的目標走到一起來了”,而今卻成了這個樣子,像牛馬一樣的干活,吃的卻不如豬狗。拉大便的時候,人人都要用手指頭摳,用小木棍往出掏。農(nóng)場把稻草烘干磨碎,做成窩頭,讓人們填肚子,吃是吃下去了,就是拉不出來?;加兄摊彽娜耍蟊阋淮危疽黄t,心驚肉跳,真不知道哪一天就把小命“交待”在這廣袤的鹽堿地上了。死吧,不忍,生吧,太難,于是悲觀,悔恨,絕望,無奈,而每天聽到的卻是令人不解的空話,套話,大話。假話,廢話。這個世界到底怎么了?是我們錯了呢?還是時代的大船拋錨了?難道人就該這樣活著嗎?難道這就是黨的正確路線嗎?難道這就是社會主義嗎?國家的光明在哪里?個人的前途在哪里?一大堆問題令人不解,人們在無奈、無助、無望的情況下,又重新拿起了書本,想在馬列主義原著中尋找答案,有些人三三兩兩地秘密交談,也有些人醞釀成立一個馬克思主義的研究組織,必要時給臺上的執(zhí)政者獻計獻策。
1963年1月23日,一個北風呼嘯、天氣奇冷的日子。上午,場部宣布,今天不出工了,開全場大會。各隊各組清點人數(shù),列隊入場。主持會議的人,首先宣布會場紀律:不許交頭接耳,不許亂說亂動,不許離開會場,不許記筆記。管理干部們?nèi)缗R大敵,除了臺上坐的,都分散在會場四周,他們的手始終插在褲袋里,似乎是隨時準備掏“家伙”。會場的外面,還可以隱約看到端著槍的戰(zhàn)士對會場形成了一個包圍圈。右派們誰也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死一般的靜寂,死一般的沉默,主持會議的人大聲宣布:今天的大會是宣布我場破獲了一個反革命集團,這個集團的名稱叫“馬克思主義學會”,集團的首要分子有楊茁、郝應(yīng)麟、高錫太……現(xiàn)在我宣布對他們實行逮捕。接著幾個戰(zhàn)士把一些人用繩子捆了起來,扔在了事先準備好的卡車上。我的腦子“嗡”的一下大了起來,聽得見自己心臟“撲通,撲通”地跳,臺上的人后來說了些什么,記不準確了,好像是說,這是一件非常嚴重的、現(xiàn)行的反革命事件,階級敵人,人還在,心不死,你們大家每個人都要寫出交待材料,你是不是反革命集團的成員,你和反革命集團是什么關(guān)系,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堅持與人民為敵,死路一條。什么時候散的會,怎么散的會,怎么回的住處,都不知道了。我當時是一個組的組長,隊長第二天對我說,他們(指馬克思主義學會)的發(fā)展對象有你,你要好好交待,想想你自己的問題。不知為什么,聽了他的話,我倒反而鎮(zhèn)靜了。因為我沒有參加過什么組織,“馬克思主義學會”的事確實與我無關(guān)。
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是沒完沒了的開會,寫交待材料,今天這個被隔離了,明天那個被監(jiān)管了。以后又查出了新的反革命組織,一個叫方季安的同志,原是張家口某軍校的教官,身體通電自殺了。再以后,又有萬正東、錢廣柱、李全興、李少一、朱炳宣、盧志文、陳道沛、徐書麟、崔子恒等人被捕入獄;李由中、李端方、張肄少等人被開除公職(對右派的處理大部分是保留公職的),送大蘇莊農(nóng)場勞動教養(yǎng);楊佑民等人被開除公職,限制行動自由,準備入獄。在十分恐怖的氣氛中,人們提心吊膽,不知什么時候災(zāi)難就要降臨到自己頭上。
但是,這些反革命集團,這些被捕、被勞教、被開除公職的反革命分子,到底有些什么反革命行為?他們?yōu)槭裁词欠锤锩?他們犯的是什么法?卻從來沒有公布過。平反后,查看這些人的檔案,也沒有一條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反革命罪行。隨著平反冤假錯案,右派改正,當年的反革命組織、反革命分子全部宣布為子虛烏有,活著的從監(jiān)獄和勞改隊放出來以后,他們又在不同的崗位上為黨為人民工作了二三十年,有的人還當了相當大的官。而楊茁——這個被人十分尊敬的長者(我們當時都是二十幾歲的小青年,他已是四五十歲的長者了)病死獄中;郝應(yīng)麟、萬正東、高錫太、錢廣柱等,這些鐵錚錚的硬漢子,分別在不同的獄中被處決,罪名好像是組織越獄,不服管教,現(xiàn)行反革命等。1978年,在宣布“改正”他們的右派結(jié)論時,也為他們的冤案平反,他們都被宣布恢復軍籍、黨籍、行政級別,但所有這一切,只能安慰他們的在天之靈了!這些人大部是軍人,多數(shù)在朝鮮打過仗,立過戰(zhàn)功,即使是在“改造”過程中,也都是好樣的;他們勞動積極,心懷坦蕩,想早一天回到人民的隊伍;他們關(guān)心時局,讀馬列的書,想為我們的黨、為我們的國家獻言獻策。他們始終在實踐自己當年的誓言:“要為真理而斗爭!”
在這里我想說一下錢廣柱,我們都來自河北省省直機關(guān),一去農(nóng)場就分在一個組,他小我一歲,稱我“吳兄”,我叫他“四郎”:他的上唇胡須較重,有點像日本人,不知是受了電影還是書籍的影響,我戲稱他“錢廣助四郎”,簡稱“四郎”。他高中畢業(yè),沒上大學就參加革命了。他的歌唱得很好,嗓子粗獷、渾厚、深沉,典型的男中音。我愛聽他唱《莫斯科郊外的晚上》、《共青團員之歌》和《解放區(qū)的天》,后來我們不在一個組了,但見了面,也總有說不完的話。他生性梗直,為人正派,心地善良,組里有人體力差,勞動完不成定額,他常主動去幫他們;兩個人抬大筐,他總是把繩子往自己一邊拉一點。他說他家里很窮,只有父母。他入獄以后,我就斷想他肯定是回不來了,因為他是桑木扁擔——寧折不彎,他不會屈服,不會奉承,更不會謅媚,監(jiān)獄的管教人員最不喜歡的就是他這樣的人,也最不屑一顧他這樣的人。據(jù)說他被處死的罪名是“組織越獄”,我想這是不可能的,而不服從管教,和獄吏們爭長道短,肯定是有的。但他有理性、有知識,不會干非法、非分的事情。宣布右派改正的時候,對他的入獄被殺也同時宣布平反,組織上去他的家鄉(xiāng)宣布此事,他的父母早就不在人世了,鄰里們好像也沒有幾個知道他這個人。想去憑吊他,如今連尸埋何處也不知道,留在我的記憶中的,只有那飄蕩在浩渺的獨流堿河上的歌聲?!八睦?魂歸何處?”
后來人們回憶,成立“馬克思主義學會”,當時確有人在個別“知音”中進行過串聯(lián),宣布他們是反革命組織時,說他們的“綱領(lǐng)”是:“認真學習真正的馬克思主義學說,聯(lián)系中國的實際情況,提高自己的思想認識水平和分析批判能力?!薄盃幦∶裰鳈?quán)利,爭取言論自由?!薄跋裎覀冄瞿降那拜吥菢?,在勞役中探求真理,充實自己,準備為社會主義事業(yè),為祖國的強大和人民的幸福做出應(yīng)有的貢獻?!鞭r(nóng)場的領(lǐng)導們說,所有這一切,都是和黨對著干的,都是反毛澤東思想的,他們犯的是“現(xiàn)行反革命罪”。
他們的學習成果,心得,筆記,大多沒有保留下來。只有楊佑民留下的兩條文革時期的學習心得,曾在改正后的洼地難友中傳閱。
楊佑民,湖北省武漢市人。1951年,17歲,從武漢第二中學參加軍干校,1952年入朝參戰(zhàn),歷任報務(wù)員、電臺臺長,1955年授少尉軍銜,1956年入黨,1957年回國,劃右派。在農(nóng)場時,涉嫌“反革命集團”、“馬克思主義學會”,被開除公職,每月發(fā)20元生活費,場里通知他“準備入獄”。他的兩條“心得筆記”能夠被完整地保存下來,多虧了同組的姚振華。姚原也是軍人,老家四川省巴中縣。楊佑民被宣布“準備入獄”后,把兩條“心得”交給了姚振華,姚為了讓將來的歷史證明他們是無罪的,就把這兩條“心得”縫在了自己的被子里,以后,姚振華因為交代和楊佑民的“關(guān)系”,多次挨整,多次被打得遍體鱗傷,但是他始終沒有背叛楊佑民的囑托,把這兩條心得筆記完整地保存了下來。現(xiàn)在就讓我們來讀一讀這兩條心得筆記吧。
其一:
……學習班提供了認識當前社會實際的直接體驗,非常有益。邊看戲,邊思考,對社會生活現(xiàn)狀的理解深刻多了。用一句話概括:空洞的教條造成了思維的偽誕;思維的偽誕神化了空洞的教條。出于種種需要,人們把毛澤東思想割裂成教條,引用它,贊頌它,神話它的威力與效驗,假話——偽誕思維說得越真、越好,越能投機,這是社會生活中普遍扮演的悲劇,也是喜劇、滑稽戲。臺上臺下,雙重人格,兩重心理,這要算是當前絕大多數(shù)人面臨的精神苦悶與危機。除過社會上那些可憐的青年人而外。
可笑的是,萬靈藥到處可用,降神術(shù)到處搬,恩格斯在《自然辯證法》中早就指出過這種貧困哲學的惡果:“根據(jù)一個老早就為大家所熟知的辯證法規(guī)律,錯誤的思想一旦貫徹到底,就必然會走到和他的出發(fā)點恰恰相反的地方去。所以經(jīng)驗論輕視辯證法便收到這樣的懲罰:連某些最清醒的經(jīng)驗論者也陷入了最荒唐的迷信中,陷入現(xiàn)代唯靈論中去了?!边@是何等精辟的見解,用它來觀察今天的現(xiàn)實生活,能看不出這種現(xiàn)代迷信的虛偽與荒唐嗎?
……馬克思說:“不是人們的意識決定人們的存在,而是人們的社會存在決定人們的意識?!边@個唯物辯證法的根本規(guī)律,在今天被顛倒了,而實際卻是徒勞的。理論上的批判需要大塊文章,事實卻到處都存在。人們十七年的社會存在。整個國家十七年的社會存在是什么?罪與罰,冤與直,真與偽,人們看得清,受得深,說得出,可不得不在意識決定存在上做文章、說假話,為什么?多數(shù)人出于無奈,少數(shù)人為了超生。而當局可以拿“出色的謊言”請功邀賞,……總有一天,事實要說話的。說出它本身所包含的真理,說出它的血與淚,愛與憎。……從人民與國家的命運著眼,我不希望用刀槍說出真理,然而這要歷史本身的機緣和目前這種矛盾發(fā)展的狀況來決定。
1969年殘冬
其二:
……的確,生活在今天這個時代,并不需要什么非凡的閱歷,也能洞察社會弊端。只要他的理性良知沒有泯滅,只要他不渾渾噩噩混世的話,從普通老百姓到身經(jīng)百戰(zhàn)的統(tǒng)帥和工人出身的老布爾什維克之間,既無聯(lián)系,且地位懸殊,但在人民疾苦、黨和國家的盛衰這些大是大非面前,都有共同的憂憤,都難以保持緘默。或議論于基層,或上書于當朝,或慷慨呈詞面斥群奸,不畏淫威,拂袖而去。他們視安富尊榮如同蔽屐,甘為真理而遭貶囚禁,這種浩然正氣表現(xiàn)了我們民族的偉大堅強,它一定會使更多的人沉思奮起。殺害、監(jiān)禁、苦役,只能說明他們的卑鄙、恐懼,像蝙蝠一樣,害怕真理的陽光。而這種法西斯暴行絕對阻止不了他們的滅亡命運?!@吃人的筵席一定會被掀翻,這些虐人害物的豺狼一定會被人民掃蕩干凈?!?/p>
正如偉大導師馬克思曾經(jīng)召喚的那樣:“如果人們是由感性世界和由此世界得來的經(jīng)驗中吸取一切知識感覺等等,那么,因此就應(yīng)當那樣地安排周圍的世界:讓人民從這個世界中認識真正人的東西;讓他們在這個世界中,習慣于在自己身上培養(yǎng)出人的本性。……如果人的性格舒暢是由環(huán)境造成的,那就應(yīng)該使環(huán)境成為人的!”
我們的共產(chǎn)黨,我們黨的唯物辯證法這一科學理論和千百萬人的斗爭實踐,必然導致這一充滿人性的光輝理想實現(xiàn)。決不是像今天這樣你殺我砍、爭權(quán)奪利、滅絕人性、煽動獸性的丑惡社會。今天的現(xiàn)實生活與馬克思所闡明的共產(chǎn)主義理想毫無共同之處,只能是對她的褻瀆。
……假如,一場偉大的斗爭發(fā)出召喚,我們會自覺的投身其中,為共產(chǎn)主義的純潔,決不會吝惜為她保存的熱血和生命?!麄兛梢岳酶鞣N手段對我們進行迫害和剝奪,而我們的生活道路卻永遠不會屈從于他們的意志。
……生產(chǎn)力的發(fā)展是社會變革、認識發(fā)展的決定因素。而現(xiàn)在他們像害怕邪術(shù)一樣不敢提及。相反地極力強調(diào)生產(chǎn)關(guān)系、上層建筑的反作用。中國的變革是不可避免的。目前的倒行逆施只能會從反面促使它加快到來,而絕不可能阻止它的暴發(fā)。至于暴發(fā)將采取何種形式,則以歷史發(fā)展的機緣來決定。對外戰(zhàn)爭打不起來,一是別人不干,二是他們不敢。目前這種喊叫不過是為了向人民進攻的需要。內(nèi)戰(zhàn)倒是可能的。只要太上皇壽終,文爭武斗必起。多亂可以興邦,真理一定會勝利,暴風雨所誕生地將是一個干干凈凈的世界。
1970年2月9日
兩份縫在被子里,保存到右派改正,保存到宣布“反革命組織”、“反革命分子”都是子虛烏有的學習心得,抄錄完了,我一字未動,連標點符號也未動,文中那么多“……”我弄不懂是什么意思,也不便猜想,還是把它們還給歷史吧,因為歷史是真實的,歷史是需要真實的!
這兩份“心得”都是寫在“文革”年代的,但確實是出自1963年就被宣布為“馬克思主義學會”成員、“反革命分子”楊佑民之手,而且是在宣布他“準備入獄”的日子里。在那個年代,有著同樣行為的,如張志新、林昭、遇羅克都被處決了,楊佑民免于一死,多虧了四川好漢姚振華,他為此挨了那么多打,受了那么多非人的折磨,今天應(yīng)該用四川話大聲地說:“小姚!值得的!”因為只有這真實的記錄才能告慰楊茁、郝應(yīng)麟、高錫太、萬正東、錢廣柱等人的在天之靈:你們是“為真理而斗爭”的!你們的英靈應(yīng)該就在團泊洼的上空!
(責任編輯 李 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