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版《共產黨宣言》里有這樣一句話:“共產黨人可以用一句話把自己的理論概括起來:消滅私有制。”(中共中央馬恩列斯著作編譯局編:《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1972年,第265頁。)這句話成了我們改革以前消滅私有經濟的理論根據。
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原意不是這樣的,是中文版將它的翻譯錯了。在《共產黨宣言》德文原版中所用的不是“消滅”而是“揚棄”。
我并不懂德文,而我對它又是如何知道的呢?那是在2000年12月22日,我去看望胡德平同志。他說:“最近,俄羅斯《真理報》政治理論部主任鮑里斯·斯拉溫先生發表一篇文章。他說,馬克思在《共產黨宣言》中所說的那個關于‘消滅私有制’的問題,在德文原版中所用的不是‘消滅’而是‘揚棄’。請你明天到中央編譯局去找一下殷敘彝研究員,請他幫助查一下在德文原版中這句話到底是怎么寫的?”
然后,胡德平就用電話同他聯系好。第二天一上班,我就去找了殷先生。因為殷先生已經知道了我的來意,因此他一見到我,就很快地將德文版的《共產黨宣言》拿給我看。他說:“你看,馬克思在這里用的不是Abschaffung(消滅),而是Aufhebung(揚棄)!”然后,我就將有關段落復印后,拿回去給德平看。當他看后又經過我的解釋而顯得非常興奮,就說:“這很重要,非常重要!我們一定要寫篇文章并公開發表!”當文章寫好后,他說:因為這是馬克思主義理論中的一個很重要的問題,而且也牽涉到我國在建國后的重大實踐問題,因此這就應向中宣部請示一下。但是,中宣部經過研究后給予的答復就是:目前,你們的這一文章還不宜公開發表,只能在內部的有關刊物上發表。這樣,胡德平也就只好選了某個內部刊物發表了。
馬克思和恩格斯的其它著作也證明,他們二人對于私有制的立場和態度,始終都不是“消滅”而是“揚棄”。
首先讓我們看一看在《共產黨宣言》發表之前,他們在這一問題上的有關的論述。
1844年,馬克思在《經濟學哲學手稿》中寫道:“共產主義是私有財產即人的自我異化的積極的揚棄”;私有制的產生有著“歷史必然性”,“從現實的發展進程中必然產生出資本家對土地所有者的勝利,即發達的私有財產對不發達的、不完全的私有財產的勝利”;“資本必然要在它的世界發展過程中達到它的抽象的即純粹的表現”,它必然要發展到“全部私有財產關系的頂點、最高階段”。(《馬恩全集》,42—120,121。110,106)
1845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神圣家族》中寫道:“的確,私有制在自己的經濟運動中自己把自己推向滅亡。”(同上,2—44)
1846年,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一書中這樣地寫道:“到現在為止我們都是以生產工具為出發點,這里已經表明了在工業發展的一定階段上必然會產生私有制”;“分工發展的各個不同階段,同時也就是所有制的各種不同形式”;“私有財產是生產力發展一定階段上必然的交往形式,這種交往形式在私有財產成為新出現的生產力的桎梏以前是不會消滅的,并且是直接的物質生活的生產所必不可少的條件。”(同上,3—74,25,410)
1847年10月,馬克思指出:“私有制不是一種簡單的關系,也決不是什么抽象概念或原理,而是資產階級生產關系的總和(不是指從屬的、已趨沒落的,而正是指現存的資產階級私有制)”,它是整個社會活動的產物,“著作家可以獻身于這個歷史運動,成為它的表現者,但是,不言而喻,他不能創造運動”(同上,4—352)。這就說,無產階級或任何人都不可能按照自己的愿望去消滅或廢除私有制。
1847年11月,恩格斯寫道:“對于手工工場和大工業發展的最初階段來說,除了私有制,不可能有其他任何所有制形式,除了以私有制為基礎的社會制度,不可能有其他任何社會制度。”(同上,4—365)這就是說,在一定歷史發展階段上,只有資產階級私有制才最適合生產力的發展,也只有資產階級私有制才最能促進生產力的發展和社會的進步。
以上所述是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發表之前,他們在對待私有制特別是在對待資產階級私有制這一問題上的有關論述。
讓我們再來看看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共產黨宣言》發表之后,他們在這一問題上的有關論述。
1857—1858年,馬克思在《政治經濟學批判》手稿中寫道:“物質生產力的發展到一定時候就會揚棄資本本身。”資本主義生產過程同時又是一種異化過程,即社會財富的越來越巨大的部分作為異己的和統治的權力同勞動相對立,這種顛倒的過程只是一種暫時的必然性,“而這一過程的結果和目的(內在的)是揚棄這個基礎本身以及過程的這種形式。”(同上,46下—38,361)
馬克思在這一手稿中又說:“資本既是合乎比例的生產的不斷確立,又是這種生產的不斷揚棄。現有比例必然會由于剩余價值的創造和生產力的提高而不斷被揚棄。”(同上,46上—398)
1863—1864年,馬克思在《資本論》手稿中寫道:資本主義生產方式在發展到一定階段時就必然會出現徹底的經濟革命,“這種革命一方面為資本對勞動的統治創造并完成它的現實條件,為它提供一種相應的形式,另一方面……這個革命又為一個新生產方式,即揚棄資本主義生產方式這個對立形式的新生產方式創造出現實條件,因而為一種新形成的社會生活過程,從而為新的社會形態創造出物質基礎。”(同上,49—126)
1867年,馬克思出版了他的《資本論》第一卷。馬克思在他的這一著作中,不但沒有提到過要消滅私有制,而是相反,馬克思強調:如果沒有資本主義私有制的廣泛而徹底的發展,也就不可能建立起真正的社會主義公有制。因此,不是通過暴力手段去消滅私有制,而是通過市場的競爭使低級的或不發達的私有制逐漸地變為發達的或最高形式的私有制,而在這同時,社會主義公有制因素也就在其內部不斷地成長壯大起來,最后,社會主義公有制也就會“自然而然地”從資本主義私有制中脫胎出來,或者說,由于自然的歷史過程,最后,資本主義私有制就必定會“自然而然地”轉變為或讓位給社會主義公有制。(同上,31—410;16—255)
1878年,恩格斯在《反杜林論》中寫道:“正像以往小生產由于自身的發展而必然造成消滅自身,即剝奪小生產者的條件一樣,現在資產階級生產方式也自己造成使自己必然走向滅亡的物質條件。”(同上,20—146)
馬克思在《資本論》第三卷就更是強調了對資本主義私有制或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揚棄”,而不是“消滅”。
例如,關于從個別資本或私人資本發展到股份公司的問題,馬克思在該卷中寫道:“這是作為私人財產的資本在資本主義生產方式本身范圍內的揚棄……資本主義生產極度發展的這個結果,是資本再轉化為生產者的財產所必需的過渡點。”(同上,25—493)
關于股份制度,馬克思寫道:“它是在資本主義體系本身的基礎上對資本主義的私人產業的揚棄;它越是擴大,越是侵入新的生產部門,它就越會消滅私人產業。”(同上,25—496)
關于資本主義的銀行制度和信用制度,馬克思在該卷中說道:“當然,銀行制度造成了社會范圍的公共簿記和生產資料的公共的分配的形式……信用制度和銀行制度揚棄了資本的私人性質,它本身,但也僅僅是就它本身來說,已經包含著資本本身的揚棄。”(同上,25—686)
關于資本主義社會的這一經濟形式,馬克思說道:“這個一定的歷史形式達到一定的成熟階段就會被拋棄,并讓位給較高的形式。”(同上,25—999)
由此可見,馬克思的理論不是關于“消滅私有制”的理論,而是關于“揚棄私有制”的理論;同樣,它也不是關于消滅資本主義的理論,而是關于揚棄或最徹底地發展資本主義的理論。
(責任編輯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