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漱溟一生深愛自己的祖國,經歷了舊民主主義的各個時期和新中國建立后的幾個階段。抗戰時期,他奔走國內當時政治對立的各方,呼吁共同抗日。勝利后,他又為和談奔波,向各方陳述自己的主張。建國以后,他又以黨外人士、共產黨諍友的身份,為新中國的建立獻計獻策。可就是這樣一位以拳拳之心愛國報國的老人卻在建國初期的一次會議上,與他相交數十年,被尊之為人民領袖的也是梁漱溟本人十分尊敬的人毛澤東發生了激烈沖突,乃至毛澤東嚴厲批評他是“拿筆桿子殺人”,“野心家,偽君子”。這次沖突雖已載入歷史,但重提此事,仍有借鑒于后人的意義。本文擬就這次沖突的伏筆,沖突的過程,沖突的內容做一分析,以求專家指正。
一、沖突的伏筆
梁漱溟和毛澤東相識在1918年,那時梁已受蔡元培、陳獨秀之聘擔任北大文科學院講師,講授印度哲學。毛澤東從湖南來找自己的恩師也就是后來的岳父楊昌濟老先生,寄住于楊家,為了糊口在北大擔任圖書管理員。據載,他也經常去聽梁漱溟的課。楊昌濟是著名的倫理學家,特別是崇尚陽明哲學。梁漱溟為了了解陽明哲學,經常去拜訪楊,向之求教。楊把毛介紹給梁,但梁當時并未在意這個高大長瘦和自己同歲的湖南青年。后來楊昌濟去世,毛澤東回到湖南開始了革命生涯,梁也離開北大為鄉村建設理想而奔波,二十余年二人再未謀面。直到抗戰爆發,梁初訪延安,才和毛重新見面。毛重提舊事,梁這才記起原來眼前的毛澤東就是當年那個毛潤之。梁漱溟這次訪問延安,其主要目的是想與中共領導人進行交流,傾聽中共對抗戰的看法,主題是抗戰,但他還有一個目的就是想交換關于治國建國的想法,這方面也想聽聽中共領導人的意見。他在延安總共和毛交談有六次,但主要是剛到時的兩次徹夜交談。
第一晚主要交談抗戰問題,兩人相識甚歡。梁本人是主戰派,但當時國內主和派、悲觀論腔調很盛,梁也有些惶惑。在來延安之前,梁漱溟曾拜訪過當時的著名軍事理論家蔣百里先生,第一次從蔣百里那里聽到了抗戰必勝,抗戰必然是持久戰的觀點,梁感到觀點很新穎,也很受啟發和鼓舞。在和毛澤東交談后,沒想到毛也是這個觀點,而且講得更系統,更全面,包括戰爭的各個階段,每個階段應該采用什么樣的戰略戰術等(這些毛在后來的《論持久戰》中都有詳細論述)。梁聽了十分贊同。談話一直到天明,臨走時,梁送毛一本他自己寫的《鄉村建設理論》,并點明明晚的談話將圍繞這本書。對于這本書,毛澤東在一天時間內,應該說還是認真看了。因為據梁自己回憶,第二次見面時,毛的桌上放了一沓紙,紙上記著梁書中的話,有些還用紅藍筆劃了圈。但是第二晚的談話卻沒有像第一晚那樣投機,兩人觀點出現嚴重分歧,雖然談話的氣氛尚可,但分歧畢竟給二人以后的共事產生了影響。談話一開始,毛就說:“大作拜讀了,但看得不細,主要之點都看了。您的著作對中國社會歷史的分析有獨到見解,不少認識是對的,但您的主張總的來說是改良主義的路,不是革命的路。而我認為,改良主義解決不了中國的問題,中國社會性需要徹底的革命。中國共產黨的基本理論,是對中國社會進行階級和階級斗爭的分析、估計,來確定路線、方針、政策……”毛澤東特別強調階級矛盾和階級斗爭的激化問題,并十分突出地強調這一作用。梁馬上爭辯:“中國社會貧富貴賤不鮮明、不強烈、不固定,因此階級分化和對立也不鮮明、不強烈、不固定。”梁在此基礎上講了一大通中國“倫理本位”的重要性,而否認階級斗爭的作用。毛聽了后認為:“中國社會有其特殊性,有自己的文化傳統,有自己的倫理道德,梁先生強調這些也并沒有錯。但中國社會卻同樣有著與西方社會共同的一面,即階級的對立,矛盾和斗爭,這是決定社會前進最本質的東西。”毛認為梁漱溟太看重了中國社會特殊性的一面,而忽略了決定著現代社會性質的共同性即一般性的一面。梁隨即反駁,十分斷然地說:“毛先生,我以為正是您的理論太著重了現代社會共同性即一般性的一面,而忽略了中國社會最基本、最重要的特殊性一面,我們的分歧,正在這里。”兩人你來我往,誰也沒讓誰,誰也沒說服誰,這就埋下了兩人沖突的第一支伏筆。
抗戰勝利后,國共開始和談。梁漱溟第二次赴延安。這時他渴望國共和談能談出成果。這時他的身份已是民盟中央常委,秘書長,民盟出席政協會議的代表,他的觀點代表著民盟的主張。延安熱情地歡迎了他。他發表演講,希望國共雙方都互相讓一讓,不要打仗,在一個統一政府下搞經濟建設。這實際上是讓共產黨放下武器,讓出自己的控制地區,承認蔣介石的國民黨政府。誠然,后來蔣介石撕毀了停戰協定和政協協議,打碎了他這一夢想。梁漱溟的勸和也給共產黨人和毛澤東留下了印象,這可以說是第二支伏筆。
國共和談后期,實際上蔣介石在東北和中原的槍聲已表明了他的心跡。但和談這一形式還在繼續。美國特使本負有調停國共沖突的使命,擔當和談的第三方調停人,但受美國國內政策的影響過于偏袒蔣方,引起共產黨人的不滿,只好退出調停人的角色,由國內的第三方面即民盟來充當。梁作為當時民盟的實際負責人即接任了這個角色。在這之前,共產黨談判首席代表周恩來和民盟負責人之一的黃炎培曾商定:彼此有所決定,事先互相關照。在梁漱溟主持擬定東北停戰方案,準備由民盟提出供國會討論時,卻未和共產黨方面商量。當時有一個參加和談調停的東北無黨派人士莫德惠提出,可以承認當時已被中共所控制的齊齊哈爾、北安、佳木斯為東北共產黨軍隊駐地,但東北鐵路沿線共41個縣,20個縣在共產黨方面,21個縣在國民黨方面。國民黨政府可以派縣長帶警察去接收共產黨所控的那20個縣的政權,以達到全鐵路線的行政統一。莫認為,只帶警察不帶軍隊,這可以照顧到共產黨方面。這樣國民黨政府能接受,共產黨也不會有太大意見。梁漱溟考慮時間緊迫,就接受了這個方案,并以民盟的名義,擬寫三份提案,一份送給馬歇爾,一份送給國民黨政府,一份送給共產黨代表團。共產黨的這份是梁漱溟親自送到周恩來手中的。周看后,面色驟變。梁要解釋,周忙用手攔住說:“不用再往下講了!我的心都碎了!怎么國民黨壓迫我們不算,你們第三方面亦一同壓迫我們?今天和平破裂!即先對你們破裂。十年交情從此算完。今天你們就是我的敵人。”周還問梁:“我們彼此商量好,彼此有所決定,事先相互關照,今天為何失信?”梁無言可答,只好立即收回提案,并讓人從馬歇爾和國民黨政府處也拿回另兩份,此事終未造成后果。但這畢竟不是一件普通的誤會,也難怪七年后周恩來能重提舊事。盡管梁漱溟后來為這事一直內疚,但這成為沖突的第三支伏筆,已成為事實。
新中國成立后,毛澤東剛從蘇聯回來,即邀請梁漱溟到他家里做客。席間,毛邀請梁到新政府工作。梁考慮自己一直是以第三方人士調停國共爭端,今后大局如有變化,仍需要他這樣的人出來為國事奔走。而如果進入新政府,就失去了為各方說法的機會。故他拒絕了毛的邀請:“主席,像我這樣的人,如果先把我在在政府外邊,不是更好嗎?”毛遂有不悅之意,沖突發生時,毛也就此事做了闡發。這是第四支伏筆。
建國初期,毛知道梁對農民問題感興趣,就邀請梁去各地解放區農村考察,沒有想到梁考察回來后,即向毛反映了一個情況,他說,土改是深得民心之舉,但毛病也不少。比如政策規定不許打地主,但親眼看到斗爭會上打得很兇,有一對地主夫婦,因為受到體罰,一塊跳河自殺。這個問題應引起注意。毛并不以為然。他一直是以是“糟得很”還是“好得很”來評論自己領導的農民運動的。因此他認為梁提到的的問題是個別現象,而且情由可原,不必大驚小怪。他說:“貧窮農民受苦受壓多少年了,怒火一點著,就難以控制,于是對地主非打即罵,只要我們執行好土改政策,出不了太大偏差。”以后,梁和毛幾乎每隔一二個月就會見一次面,深談一次,類似的問題提了不少。這大概是第五支伏筆。這五支伏筆如果單個看起來,算不得什么,但要聯系起來看,就會對一個人的政治傾向產生看法。所以當后來,梁漱溟再要提批評意見時,遭到毛的嚴厲批評,也就不足為怪了。
二、沖突的過程
1953年9月8日至18日,政協全國委員會常委擴大會議,緊接著又是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會擴大會議。梁漱溟作為政協委員列席了會議。會議的第一天,周恩來作關于過渡時期總路線的報告,然后分組討論,梁漱溟在分組討論時發言。他肯定了周總理的報告,隨后又談到要及時發現工作中的問題,向負責人指出,黨的政府也要耐心聽取群眾的意見。散會時,周恩來讓梁漱溟在明天的大會上講一講,梁欣然同意,并做了充足的準備。他的發言是擁護總路線的,并滿懷深情地講述自己一生的建國理想,但他又認為,周總理的報告中只講了建設重工業和私營工商業改造的計劃,希望想聽到輕工業、交通運輸業的計劃,這是觀點一。接下來他調轉話頭轉向農業和農村社會主義改造。他認為發展農業要靠農會,但農會在土改以后作用就減弱了。現在只有依靠鄉村的黨政干部,但現在的鄉村干部,有強迫命令、包辦代替的問題,質量上都不太夠,因此要下大力氣教育農民,單靠行政命令是不行的,這是觀點二。第三個觀點,梁認為共產黨工作重心從農村轉入城市后,鄉村變得空虛,近幾年來,城鄉差別拉大。他做了個比喻,認為城里工人在九天,農民生活在九地,有“九天九地”之差。最后,他又勸誡共產黨過去依靠農民,現在進了城,不要嫌棄農民。梁的這三個觀點引起了毛澤東的強烈反感,成為后來梁毛沖突的導火線。9月12日,毛澤東參加大會,在彭德懷做完抗美援朝報告后,即席發言。他說,有人不同意我們的總路線,認為農民生活太苦,要求照顧農民。這大概是孔孟之徒施仁政的意思吧,然須知有大仁政小仁政者,照顧農民是小仁政,發展重工業、打美帝是大仁政。施小仁政而不施大仁政,便是幫助了美國人。有人竟班門弄斧,似乎我們共產黨搞了幾十年農民運動,還不了解農民?笑話!我們今天的政權基礎,工人農民在根本利益上是一政的,這一基礎是不容分裂,不容破壞的!毛這時的講話,還未點出梁漱溟的名字,但梁已聽出是在說他,這時他的倔強脾氣上來了,他既感意外,也不服氣。自己明明是擁護總路線的,只是講了幾句心里話,怎么會變成有損總路線,有損工農聯盟呢?他立即在會場就寫了一封信,當場交給毛澤東,毛約他當晚談話,誰知晚上是看京劇,只是在開演前20分鐘兩人碰了一下頭,梁無法講完自己的觀點,只是要求毛消除誤會,而毛堅持說梁反對總路線,兩人語言激烈,沖突頻頻,不歡而散。后幾天的大會,梁要求發言,在得到毛的允許之后,梁上臺發言,再三陳述自己并不反對總路線。然而事情并未到此結束。在接下來9月17日的大會上,周恩來作了長篇發言,中心內容是用過去的歷史事實,特別是國共和談的那件事,說明梁漱溟一貫反動。在周講話中間,毛澤東作了若干后來收集在毛選五卷中的插話,言辭非常激烈。主要觀點是:(一)在國共和談的緊要關頭,梁漱溟的立場是幫助蔣介石的,蔣介石用槍桿子殺人,梁漱溟是用筆桿子殺人;(二)梁要多知道些計劃內容,我不贊成;(三)梁提出“九天九地”是完全徹底的反動思想;(四)臺灣的香港的電臺稱“梁漱溟是有骨氣的人”,被敵人所稱贊,那就只能把梁劃入反動一類;(五)梁是野心家,是偽君子,他不問政治是假,不想做官也是假的,他搞“鄉村建設”,是地主建設,是鄉村破壞,是國家滅亡;(六)梁講我們忘了農民,農村空虛了,這是挑拔;(七)對梁不能搞自我批評,而只能是批評。毛插話時,席間一片譴責梁漱溟的聲音。對毛這樣的批評,梁是更不能接受的,他決心破釜沉舟,視一切而不顧。要求當場發言,得到主席的允許,明天大會發言。大會的最后一天,梁登臺發言。他說:“昨天會上中共領導人的講話,很出乎我的意外,主席的口氣很重,肯定我是惡意。”他認為這證據不足:說我一貫反動,我就要交代歷史。接著他就解釋了和談的過程,并要求給他充裕的時間發言,這時場下一些人打斷他的講話,不讓他再往下講。梁就把手伸向毛澤東,說,我想考驗一下領導黨,想看看毛主席有無雅量,讓我把事情的來龍去脈講清楚。毛講,你要的這個雅量,我大概不會有。梁又接著說,您有這個雅量,我就更加敬重您,如果沒有這個雅量,我將失掉對您的尊敬。毛接著說,有一點“雅量”,就是你的政協委員還可以繼續當下去。梁說這一點倒無關重要。毛聽了非常生氣:你如果認為無關重要,那就是另一回事。梁又接著說,我倒要看看自我批評是真是假,要考驗一下領導黨。兩人你來我往,一句接一句,會開不下去了。毛要梁再講十分鐘,梁說:“我有很多事實要講,十分鐘怎么夠?我希望主席給我一個公平的待遇。”會場的人反對,最后只好采取投票表決的方式,決定讓梁是否講下去。投票結果雖然毛也投了贊成票,但反對者終歸多數,梁漱溟被轟下臺,沖突結束。梁漱溟與毛澤東幾十年的私人關系也就結束了。
三、沖突的內容分析
沖突過去后,梁漱溟在家閉門思過。據他后來說,他也有自我批評,他對政協工作人員講:由于我的狂妄自大,目中無人,全不顧毛主席作為領袖人物的威望,當眾與他頂撞,促使他在氣頭上說了若干過火的話;如果說當時意氣用事,言語失當,那也是我的頂撞在先,才有毛主席對我的批評在后,這些氣頭上的話,雙方沖口而出,大多都經不起推敲和檢驗。后來,梁漱溟為了保護毛的威信,在毛澤東在世的時候,從未向人提起這樁事,也不解釋當時的過程,真可謂是一位顧全大局、品德高尚的老人。毛澤東也實踐了自己的諾言和“雅量”,梁的言行仍停留在“思想反動”范疇,政協委員照當,工資照發,并沒有像反右和文化大革命中那樣戴上帽子,打入另冊。這對梁漱溟來講是幸運的。但這件事畢竟在黨內外開了一個先例,黨內的不同意見和黨外的不同聲音隨之逐步消失,政治空氣漸漸死板,僵化。
分析沖突的內容,無非是三個方面。一是歷史的原因,其實歷史很簡單,就是那么幾件事,關鍵是怎樣看,帶上有色眼鏡看,怎么看怎么反動。二是性格使然。每個人都有性格,一旦堅持一種觀點,又被爭論對方,或是不同意見方面的言辭激烈所激怒,這種性格就暴露出來,梁、毛二人都是有性格的人,都比較認死理,相比較之下,毛作為政治家就欠缺一點風度了,尤其對方還是一位黨外民主人士,翻閱毛選五卷,毛能用那么激烈的語詞批評梁,聯想到后來和彭德懷互相罵娘,就不足為怪了。是個性所致。這兩方面都不是本文所要分析的,重點是他們二人的政治分歧。
談梁、毛二人的政治分歧,無外乎是兩點:一是承認不承認階級斗爭,并用之統帥一切。二是農民問題。階級斗爭理論對于毛澤東來講,可謂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當民主主義革命時期,毛澤東依據這一理論,聯系中國實際,帶領中國共產黨,通過武裝斗爭,奪取了政權,建立了新中國,這無疑是成功的。建立新中國后,毛仍然高舉階級斗爭的大旗,特別是蘇共二十大之后,這個旗幟舉得更高,輕易將八大確定的主要矛盾已經改變的結論廢掉,以后又“階級斗爭一抓就靈”,“階級斗爭是個綱,綱舉目張”、“無階級專政繼續革命理論”等等一個接一個,最終國民經濟走到了崩潰的邊緣。也害苦了中國老百姓。對于梁漱溟,早年他是不贊成階級分析法的,如前所述,在訪問延安時就和毛澤東辯論過。但他后來的思想有變化。承認了階級斗爭的存在,但他不贊成用階級斗爭一個道理來證明一切、統帥一切的主張,為此還遭到過圍攻。他曾經引用過恩格斯的一段話,即只要人與人之間還存在相互斗爭,而沒有聯合起來共同向自然作斗爭時,人類就還沒有進入自由的王國。他根據恩的論斷,聯系黨的八大《決議》,他說,“我原以為在我國完成所有制的三大改造,進入社會主義社會階段之后,就不應該把人的力量用在彼此間的斗爭上,而應該使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得到調整,同心協力,把矛盾指向大自然,向大自然開戰,這才能使人類做大自然的主人,一步步進入自由王國。因此對大抓階級斗爭的做法,在思想上不理解。
談到農民問題,實際上對立的梁和毛,在一些問題上是相同的。他們二人都是在20年代末期開始關注農民問題。梁曾經說過:“農民運動是目前中國肯定必須有的,假如有人忽視農民運動,即他就不了解目前情形。毛澤東出身農民,也就在這個時候,關注農民運動,親自在農村調查,撰寫《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而后又開辟農村根據地,展開武裝斗爭。二人都認為知識分子不能脫離農民,梁認為“知識分子不能脫離農民把他們變成了不能勝任任何社會教育工作的寄生蟲。”毛說:“知識分子要到農村去,和廣大農民相結合。”那么兩人的分歧點在哪里呢?還是在重視農民的指導思想上,毛主張階級分析和階級斗爭,梁主張“倫理本位”,用中國傳統文化教育農民。這樣一種農民觀,在延安訪談時就被毛指為改良主義。毛也不可能接受和理解梁的鄉村建設理論。梁一直關注中國的農村,關心農民的生活。也自認為自己在這方面有點發言權。所以提出了不要忘記農民這樣的建議。農民和工人是“九地九天”,對于這一點,毛澤東是完全不能接受的。毛對農民運動的基本評論,一直是“糟得很”和“好得很”的模式,對農民的過火行為一直是忽略不計,而認為只要大方面正確就行了。他始終認為90%的農村干部是好的或比較好的,壞的只占10%,你梁漱溟把這10%夸大了。再者,你以農民的代言人自居是不夠格的,你的鄉村建設理論是為地主富農服務的,你根本代表不了農民,你這樣幫農民說話,目的是挑撥農民和工人的關系,共產黨和農民的關系。細分析起來,梁漱溟的用意還是為共產黨好,為共產黨獻計獻策,可是他的一番良苦用心完全被誤解,今天看來,是十分可惜的。
梁漱溟之所以受人尊敬,是由于他的剛直不阿,為真理而無所畏懼的精神是一貫的。當階級斗爭為綱時,他強調不能用階級斗爭作為一切的立論根據,不贊成大抓階級斗爭。當別人圍攻時,他斬釘截鐵地說:“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決不隨聲附和。”文革期間,他不理解一下子怎么能把那么多黨政要員打成走資派,他認為這些人如果說是早混進來的,還是后來變質的都不好簡釋。他舉例,這些人過去有九十九個小功,難道抵不上當前反黨這一大過?1970年修憲時,他又提出:《憲法》序言中寫上個人名字,包括林彪為接班人,不妥當,憲法是從國家元首到普通公民都要遵循的,在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怎么能有個別人超然在憲法之上呢?林彪反黨集團垮臺后,有人要他批判林彪的反動路線;他說林彪是鬼不是人,沒有人格,哪有什么路線;劉少奇,彭德懷,不管對不對,他們有路線,有為國家設計的方案,而林彪沒有。”江青讓他批林批孔,還拿北大的一名儒學教授,現在也批孔引做例子。梁漱溟寫信批評了這位曾是他學生的著名教授。信中說,因為政治上的壓力,許多人原本不懂儒學或所知甚少,便跟著上邊呼喊一陣,尚且可以理解;但作為一位有信譽的學者,長期從事儒家學說的研究工作,是不應該人云亦云,隨波逐流的。這封信讓這位著名教授十分汗顏。梁自己走上講堂,竟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疾呼孔子有功有過,不可全盤否定:“中國有五千年文化,孔子是接受了古代文化,又影響著他之后的中國文化的。這種影響,中國的歷史上的任何一個古人都不能與孔子相比。”當有人批判他的言論時,他以沉默來對抗,一再逼問他的態度,梁漱溟脫口說了一句讓今人想起來都十分震撼的話:“三軍可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展現了他本人的錚錚鐵骨。
中國應為有這樣一位愛國老人而驕傲,中國歷史應為有梁漱溟的經歷而豐富多彩。
(作者為上海市房地產科學研究院干部)
(責任編輯楊繼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