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9月,我帶一年級。
每個生命的黎明,我帶著孩子們讀童謠、兒歌JL童詩——在童年的浪漫期。這是屬于這個年齡的最佳營養。
三年級下學期,浪漫期開始向精確期過渡——到了接觸古典詩詞的時候了。可是,在我帶著孩子們背了一段唐詩宋詞后,卻發現我們一直在詩詞之外:似乎,就是為了背誦而背誦。
古典詩詞和我們的生命有關嗎?
古典詩詞能喚醒我們的靈魂嗎?
我們的先人日落而息,日出而作,敏銳地感受著物候的變化。在春花、夏雨、秋風、冬雪中,先人們和大自然對話,為我們留下了一首首偉大的詩歌。中國何以成為中國?那些偉大的詩歌,是專屬于我們中國人的心靈情感和生活方式的。我們應該用什么樣的方式來學習,才能和千年前的詩人一同呼吸?才能擁有一種古典的生活方式?
四年級冬至那天,我們開始了“在農歷的天空下”的詩詞學習之旅。我在“教育在線”開了關于這個課程的專題帖。這是一個以詩詞為主的綜合課程,以農歷時間為線索,從冬至開始,跨越四、五兩個年級,直到下一個冬至結束。在這段旅程中,以二十四節氣為線索,根據四季變化學習詩歌,同時配以國畫、月亮與星辰、民間故事、漢字、書法、考古、對聯、民俗……
從第一天起,孩子們專門用一個本子記錄“農歷游記”,圖文并茂。
“曾為梅花醉似泥”,是冬至之后梅花詩詞之旅的名字。在這段旅程中,我們教室里種了一盆臘梅,在梅花的香氣中,我們誦讀了十一首梅花詩詞,共讀了冬季‘森林報’一梅花的精神和品格,永遠地留在了那個冬天,銹刻在孩子們的生命里。
立春。我們吟誦王維的《春園即事》;雨水那天,我們吟誦韋應物的《觀田家》和龔自珍的《乙亥雜詩》;春分到了,我們就吟誦歐陽修的《阮郎歸》……“斜風細雨不須歸”,在那個美好的春天里,我們開始了“花之詠”詩詞課程。桃花、杏花、海棠、牡丹……我們吟誦著詠花的詩詞,也走出校園,去欣賞那滿園的花兒。每一朵花里,都有一個故事。每一朵花兒的仰目朝天。不是為了看到幻想。而是為了看到光明——在紀伯倫的《花之詠》中,我們結束了這段旅程。
野外,大片大片的金雞菊開得最燦爛的時候,我送給孩子們這樣一份特殊的禮物:在金雞菊的簇擁中,我們留下了一張全班的合影。我們就用這燦爛的笑容,紀念我們讀過的那些花的詩詞,紀念我們走過的這一段美麗的春天的路程。
春天過去,夏天就到了。
因為有兩個月的暑假,夏天有些匆忙。但是,總有些東西留了下來:“隴畝日長蒸翠麥”的立夏慶祝活動,“麥穗初齊稚子嬌,桑葉正肥蠶食飽”中傳達的農人的喜悅,也有“復有貧婦人,抱子在其旁。右手秉遺穗,左臂懸敝篷”的悲哀,還有屈原那一顆不屈服的心靈,更重要的,是我們“如果我能使一顆心免于哀傷,我就不虛此生”的誓言,永遠地留在了這個夏季,留在了我們走過的這些日子里。
在我看來,詩詞是屬于秋天的,秋天的明凈,秋天的傷感,秋天的涼意,都有詩詞的味道。當我們穿過雪天。穿過春花,穿過炎暑,返回校園時,也就返回秋天,返回詩歌的深處。從王維的《山居秋瞑》開始,我們擁有了一個詩意的秋天。白露到來時,我們背誦“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中秋節,我們在詩歌里探訪嫦娥,我們相約一起賞月。對月高歌;寒露節,我們在杜甫的《倦夜》里,感受到了一顆偉大的靈魂;重陽節,我們和古人一起登高,和先人一起賞菊……在這個秋季里,我們進行了兩個偉大詩人的專題學習:蘇軾和杜甫,一個是曠達的,一個是永遠貼近大地行走的——這兩個不朽的知識分子,在他們留下來的詩歌里,同樣留給同學們太多的震撼。
這個秋天。對我們來說,充實而豐盈。生命向前走來,向后走去,詩詞,是生命最深處的存在見證。是的,我們走進秋天的深處,走進了詩詞的深處,也走進了一顆顆偉大靈魂的深處。親近自然。親近詩歌,詩意地棲居在大地上——已經成為我們的一種生活方式。于是,秋天結束時。有個孩子寫下了這樣的文字:
秋天的回憶
王文曉
空寂的山
淋著連綿的雨
明月和清泉
浣女與漁舟
立秋這天
她們定格在
初秋的日子里
在意象之河上漂流
農歷的天空下
我們漂流到了秋的深處
陶淵明的菊與松
杜甫的月與雁
李白的水晶簾與玲瓏月
白露之后
帶著我們來到月亮之上
我驕傲于孩子們對詩詞的敏感,對季節的敏感——當這些東西留下來時,他們的生命,的確是不一樣了。這樣,立冬到來時,我們以飽滿的熱情再次迎接冬天。
親近自然,親近詩歌,詩意地柄居在大地上——這就是中國古典詩詞的本質,是我們“農歷詩詞”的核心。
一年的時間,我們就在這小小的教室里,走過春夏秋冬,穿越庸詩宋詞,感受著詩詞的溫暖和氣息,觸摸著詩詞背后一顆顆偉大的靈魂——一年的時間,我們就這樣和詩詞建立了關系。
建立關系——《小王子》里面的一句話。熟悉“新教育”兒童課程的人,都知道這句話的含義。當我們走完一年的歷程,就像狐貍和小王子的分別,狐貍擁有了麥田的顏色,我們擁有了詩詞的味道。
五年級冬至那天。我們在學校報告廳,兩個小時的時間,孩子們和家長一起,舉行了一個簡單而隆重的慶祝儀式。我們朗誦農歷天空下的詩詞,音樂老師和孩子們一起用長笛吹奏《蒹葭》和《水調歌頭》,漂亮的媽媽們上臺演唱;男孩子給每個女孩子獻上了一枝桃花,然后為她們吟誦《桃夭》;女孩子手拿著芍藥、海棠、杜鵑、牡丹等花,淺笑盈盈地朗誦這些花的詩詞:男孩子們分別朗誦蘇軾的詩詞,則充滿了豪邁大氣……
那樣的詩歌,那樣的一群孩子,那樣的一群家長——我只聽著、看著,整個世界,就在我心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