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棘鳥之歌

傳說有一種鳥，一生只歌唱一次。從出生它就一直尋找荊棘樹。終于如愿以償，就將身體扎進最長、最尖的荊棘上，和著血和淚放聲歌唱——那凄美的歌聲令世間所有的聲音都黯然失色!一曲終了，荊棘鳥氣竭命隕，以身殉歌——以一種慘烈的悲壯塑造了美麗的永恒……

一、扼住命運的咽喉

2002年秋，群嶺逶迤的止馬嶺處，柿子紅了，板栗飄香。在這個豐收的季節里，在南京市六合區竹鎮鎮最偏遠、規模最小的棗林小學，我正在興高采烈地籌辦物品、布置房間、拍結婚照、辦登記手續……只等婚檢出來，便可步入婚姻的殿堂。

然而，“腎衰竭、尿毒癥”的診斷如晴天霹靂，轟碎了我所有的夢想。住院、住院、再住院，年輕的我幾次在生死之間游蕩，我不知道明天在哪里，不知道存在有什么意義。

從幸福的頂峰毫無準備地摔落到痛苦的深淵，巨大的落差讓我痛苦、彷徨、絕望，那段日子黑暗無比。

關鍵時刻，孩子們一批批來看我，一遍遍天真地問：“老師，下學期您還來給我們上課嗎?”“您的病快好了吧?”每次微笑著送走孩子們，掩上門都淚雨滂沱……

然而想到天真的孩子，想到孩子們燦爛的笑臉，我那顆凍僵的心開始復蘇，我反復地問自己：就這樣放棄嗎?命運如此，無法逃避。既然生命的長度不可延長，那就拓展它的寬度吧。即使短暫而不可逆轉的生命注定不能神奇美麗，不能燦爛輝煌，也力求以一點星星之火，去點燃孩子們求知做人的明燈。我得回去!

冷靜下來之后，我做出一個重大決定：解除婚約!我想，放棄也是一種愛。經過一個暑假的努力，我解除了婚約。

新學期伊始，我以超脫的心態，擺脫生命的重負，拖著病重之軀回到了棗林小學。再次站在講臺上，迎接新學生時我恍若隔世，那一刻，我想：孩子們，我將以不多的日子支撐你們的未來!

為了控制病情的惡化，我每天服用七種藥，每月千余元的工資全部用來買藥，由于藥物的副作用，我的聽力、記憶力受到了損害，常常惡心、失眠，一天下來腰酸背痛關節痛。以前十分簡單的起床、走路也讓我力不從心。雖然備課、上課、批改、輔導、檢測，我一著不讓，但是幾乎沒有人知道，巨大的病痛折磨著我，有時在天翻地覆的嘔吐之后，仍然笑瞇瞇地去上課。我在床頭貼上貝多芬的話“要扼住命運的咽喉”以激勵自己向生活的苦難挑戰。孩子們不知道這些，我也不愿意讓他們知道，我愿意讓他們看到一個健康的老師。往往我一進校門，孩子們就像小鳥一樣地圍著我，纏著問我題目、講故事、猜謎語，我付出的是辛苦，收獲的卻是幸福。重上講臺以來，我所任教的科目多次獲得名列前茅的成績，榮譽也接踵而至。

從2002年查出絕癥到現在，我小心翼翼地呵護那份童心，守望那份童真，誰餓了、渴了、生病了都知道找我；誰煩了、惱了、落后了，也愿意找我，我記不清輔導孩子和我任教學科無關的題目有多少，記不得為孩子墊付飯錢有幾次，記不起哄笑了多少張涕泗橫流的小臉……直到2006年底，當一位記者就我生病的事情詢問孩子時。很多孩子落淚了，在草稿紙上寫著：“徐老師，祝您長命百歲、壽比南山”等幼稚的話語，很多孩子折千紙鶴、祝福星、愛心圖，表達自己的愿望。

我今天的行為僅僅是生病后的超脫嗎?不!

“山道彎彎，崎嶇坎坷，連接著山里山外兩個世界。我啊，愿做那吹笛之人，將牧童引向山外?！边@是我就讀師范學校時，在《笛》這篇散文中抒發的扎根農村、傾心農村教育的情懷。

二、在泉水

1997年我中師畢業，十多年求學的艱辛生涯，在我心中烙下了不可磨滅的印象，而實習時孩子們純真的淚水牽引著我回到了家鄉任教。我主動向領導請求：希望到最貧窮、師資缺乏的母校任教，渴望為家鄉的孩子們盡一份力量?？墒悄且荒晡业脑竿茨軐崿F，被分配到泉水中心小學任教。

開學伊始，同行們驚訝地發現，這個貌不驚人，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年輕人，有著忘我的工作熱情和高度的責任意識。泉水中心小學離我家有二十多里山路，山路彎彎，高低不平。晴天，一路顛簸，單程也要一個小時；雨天，泥濘難行，車輪淤塞是常事，一會兒人騎車，一會兒車騎人。但不管怎樣，我從未遲到過一次，我始終是學校來得最早的老師。其實，有誰知道，晴天我五點就要起床，雨天四點就得摸黑趕路，常常早飯也吃不上。

那幾年，正值小學入學高峰，教學事務繁重，白天來不及處理的教學事務，往往帶回家接著做。山村里，我家的燈常常亮到深夜。在那貧困偏遠的山區，我和許多教師一樣擎舉老師職業的高尚和純潔，堅守“為人師表，教書育人”的神圣職責，不敢有絲毫懈怠。我在工作中結合所學，不斷探索，總結出一套管理方法：平時注意從學生的思維方式、心理狀態、學習態度、辦事能力、同學關系、主動精神等方面發現和培養骨干；在平時的各項檢查、班級評比、集體活動中，指導和鍛煉學生，循序漸進，由“扶”到“放”，最終能使整個隊伍自主運轉；同時注意培養學生干部的受挫能力，建立競爭激勵機制，讓學生干部能“上”能“下”，能“官”能“民”，有力地推動了班集體建設。我以年輕人特有的闖勁和扎實肯干的工作作風很快贏得了家長學生的認同和稱贊，我的班級管理經驗也在區內推廣。

我所任班級中有兩類學生比較集中，一是家長對子女要求過高或過低，過多照顧，過度保護類型，這類學生往往驕傲嬌氣。自私自利、自以為是，自律能力差。二是問題學生，大多是單親留守學生，這類學生有明顯的標志，常常是在脖子上掛著鑰匙，他們自由散漫，是非觀念淡薄。我經常與他們溝通，幫助他們解決問題，允許他們反復，努力動員其他學生接納他們。針對這類學生的教育，我寫成《單親后進學生教育方法淺談》一文并獲獎。

偏遠地區教師參加進修培訓的機會比較少，我為了豐富自己的知識，提高自己的水平，克服重重困難，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讀書、學習。學校門衛常?？吹轿以谂R時宿舍擁被夜讀，寒暑不較。我先后參加了社會自考、現代技術教育考核、計算機能力應用考核、國家計算機等級考試等等，并順利通過。我把學到的知識充分運用到課堂上，引導孩子們張揚自己的個性，闡述自己的獨特體驗，帶孩子們出游、尋訪。孩子們都喜歡上我的課，課堂氣氛濃厚，成績斐然，歷次考核都名列前茅，令大家刮目相看。我撰寫的兩篇論文和一篇教案也獲區一等獎。

在課余。我指導學生制作的“拉縮式圖形演示器”獲南京市“四小”發明獎，指導學生參加“金鑰匙”競賽，多名學生獲得省一、二等獎。為準確掌握學生的情況和輔導學生作業，節假時，我經常擠出時間走訪學生家庭，贏得學生家長支持，獲得了很好的口碑。

三、在棗林

在我個人的申請和堅持之下，我終于調回了自己的母校棗林小學，并擔任教導主任一職。憑著工作的執著、投入，很快就適應了新的角色轉換，排課表、評課，組織活動，一切都得心應手。

我的到來，令孩子們欣喜異常。我能講一口悅耳動聽的普通話，能寫一手瀟灑漂亮的粉筆字。上課時而激情滿懷，時而輕柔細膩。課后，我還會和他們一起做游戲、下象棋，給他們講好聽的故事，幫他們解決難題。那個在路上摔傷的孩子可能不記得是誰抱他去醫院的，那個病得滿地打滾的孩子可能不記得是誰背他去看醫生，那個常流鼻血的孩子或許不記得是誰一次次給他止血、洗鼻孔……

棗林小學留守兒童多，我給予這些孩子更多的關愛。學生王治成、王治強父親病故，母親出走，家里還欠下巨額債務，兄弟倆依靠年邁的爺爺過活，我經常拿出自己的醫藥錢接濟兩兄弟，弟弟耽誤了一年的英語課程，我利用課余時間給他補上。候亞齊，這個耳朵先天缺少耳廓，聽力受損，發音不全的少年，為讓他學點漢語拼音，我從零開始，手把手教聲母、韻母字母表，一遍、兩遍……我把愛的雨露灑向每個孩子的心田，贏得了學生的愛戴。

2006年暑假培訓期間，我沒缺過一節課，沒遲到過一次。我虛心求教，發言踴躍。我對語文教學的新思考、新見解多次受到同行們的贊譽，我的教案和論文均在培訓班上獲一等獎。特級教師潘文彬還簽名贈書給我。

暑去秋來，轉眼又到了九月，新的學期又開始了，我深知屬于自己的日子已經不多了，因為八月份的檢查結果歷歷在目，醫生的囑咐言猶在耳：“以你的身體狀況能夠支撐四年，確實是個奇跡。你生命的長短掌握在自己手里，一定不能太累呀!”我對自己的病情太清楚了，倍加感覺生命分分秒秒太可貴。我不知道上天能否垂憐，給我多一點站在講臺上的時間，我愿意在投入全力的生命歷程中，實現存在的意義。我主動要求繼續擔任班主任，兼教語文和英語，一周19節課。由于藥物副作用，我浮腫，頭疼，身體非常虛弱。校長心疼我，堅決不同意我教那么多課，可我固執得沒人能說服。鈴聲響起，講臺上依然是我的身影。

開學時，由于種種原因，所接班級學生整體知識水平偏低，統考成績在全鎮墊底，大部分學生基礎知識和基本技能匱乏，學習品質和養成習慣有待校正。我以頑強的毅力，全心投入到教育教學中去，一切從零開始。手把手教學生學習漢語拼音、查字典、糾正姿勢、校正不良習慣、培養學生干部、督導班級管理，并確保新課不脫節……漸漸地，孩子們音都讀準了，字寫得端正了，字典、詞典會查了，懂得主動寫作業……可我的病情卻日趨嚴重，在市區教育局領導的關心下，2007年下半年我住院治療。第二學期開學，我主動要求上崗，并承擔了較多的教育教學任務。雖然一天兩次透析，每次需要灌入2公斤藥水，并需要定期去醫院治療感染，但我從未落下一節課，我以堅強的意志堅守講臺，并利用正常放學后的休息時間輔導后進生。辛勤的努力換來了孩子們的巨大進步，學生成績落后情況得以扭轉，為他們今后的成長打下堅實的基礎。

2008年大雪封山，我不顧病情沉重，一次又一次沿途護送山區孩子安全回家。汶川大地震發生的第二天，我捐出當月工資救助遺孤。

四、不息

這么多年來，我一直默默地用微薄的薪金力所能及地資助一些需要幫助的孩子，即使在病情危重時也沒中斷過。許多孩子讀了中學，大學，甚至工作了，還記得我付的學費，給買的衣服、資料、藥……很多孩子在作文、日記、書信中寫到：“爸媽對我失望，鄰居見我搖頭，連我自己都沒信心，可徐老師讓我明白讀不好書照樣能做個好人。所以我不學壞。”“在我自卑的時候：徐老師讓我懂得：每一朵花都曾經是一棵草，每一顆草都會開出花的道理，我會努力，將來給徐老師一個驚喜?！薄靶炖蠋熍阄易哌^那段黑暗的日子，他教會我明白人一生下來就是不公平的，一個男孩應當通過艱苦卓絕的努力成就自己生命的綠陰?！薄诤⒆觽兊男闹?，我的角色是師長。可也是哥哥、朋友、父親!因此，逢年過節就是我收獲八方問候的幸福日子。

是什么力量支撐著我?是我對教育理想的執著追求!是我對山區孩子們熾烈而深沉的情懷!是我要實現生命價值的熱切希望!我是在和時間賽跑，向死神挑戰!

人固有一死，弱者貪生，勇者無畏，我以豪邁的氣勢，唱出激情高亢的強者之歌，我以“春蠶到死絲方盡”精神踐行自己的承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