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倒霉

有一句俗話叫“自認倒霉”，本文的主人公就是這樣一位自認倒霉的主兒。俗話中所說的自認倒霉，是指對不期而遇的遭際被動接受，帶有明顯的無奈色彩。而本文主人公卻不然，她的自認倒霉帶有很強的主動色彩，明明與其無關的事情，也可能使她認為是對自己的挑釁和傷害，并一向以被侮辱與被損害者自居。當別人毫不察覺的時候，她已經躲在一旁舔“傷口”了。

小倒霉曾經受過不錯的教育，學生時代甚至有過比較輝煌的經歷。比如中小學成績名列前茅啊，運動會上拿過名次啊，登臺演過一兩個角色啊。以往的經歷使她產生一種盲目的優越感，以為自己在人堆里不該數第一也該數第二，不是主角也應是配角，不是中心起碼不能成邊緣，不能容忍被人晾在一邊兒。

遺憾的是小倒霉雖然有天一樣高的心氣兒，卻沒有相應的才能和毅力，也不具備在各色人等中從容應對、游刃有余的社交本事。她的心理期待與現實狀況總有差距，自我評價與社會評價總成反比。這使她備感失落，人也逐漸變得憂郁起來。越是別人熱鬧的時候，她越是落寞惆悵，少言寡語。有一回單位舉行聯歡活動，小倒霉竟然從熱鬧的舞場悄悄溜走，躲在暗處獨自垂淚。問其究竟，其實倒也沒有什么，不過是幾支舞曲過后沒人請她跳舞而已。

小倒霉內心渴望成功，渴望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這使她比一般榮譽感不強的人更看重成功與否。如果心想事成，自然歡天喜地；如果結果與期望有差距，就不免失望；如果事與愿違，那簡直就像天塌了一樣。不巧的是，在經歷的事情中，小倒霉成功的事的確不多。倒不是沒有成功的機會，而是有機會沒能很好地把握。不是看不到機遇的重要性，而是看到了卻缺乏相應的毅力、勇氣和魄力。等到時過境遷，又后悔不已，一面責怪自己怎么這么不爭氣，一面到處訴說其實自己完全有能力把那件事做好。別人聽了，有的默不作聲，有的干脆不客氣地反問一句：“那當初為什么不做好？”

因為渴望成功而力所不及，小倒霉就格外看重別人的成功，把別人的成功當成自己的挫折。有人安慰她說：“大路朝天，各走半邊。人家怎樣，與你何干？”小倒霉不這樣看，她認為人是社會關系的總和，評價一個人總要在與他人的比較中才能見出高下。如果沒有別人的成功，也就比不出自己的無能。現在人家成功了，不就是對自己的羞辱嗎？大家知道小倒霉自律甚嚴，所以誰若得到什么榮譽，往往趕緊做賊似的把獎狀、獎金藏起來，生怕惹她不高興。朋友們說，小倒霉不是用別人的榮譽折磨自己，就是用別人的錯誤折磨自己，是個特別容易受傷的小女人。

平心而論，小倒霉是個高不成、低不就的人。用毛主席的話說，就是“大事做不來，小事又不做”的那種人。她喜歡出名，但忍受不了出名前長久的等待；她喜歡熱鬧，但不愿為熱鬧付出默默的勞動；她喜歡鈔票，但害怕商海競爭的爾虞我詐；寫作很好，但一盞孤燈，幾頁稿紙，嘔心瀝血，披肝瀝膽，實在不是好玩兒的；唱歌也很好，但臺上一分鐘，臺下十年功，似乎成功的路也稍微長了一點兒；據說海外留學很不錯，但出國前要苦讀外語，整天咬著舌頭嘰里咕嚕，看上去不人不鬼的，也劃不來。

轉眼逼近了人生的中年，小倒霉心胸越來越窄，腰圍卻越來越寬了。她并未因此而心灰意冷，反而重鼓余勇，準備作最后一搏。怎奈新來的同事不是博士就是碩士，一個比一個優秀，任憑小倒霉怎樣緊趕慢趕，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越跟不上越惆悵，越惆悵越覺得自己真是倒霉透頂了。

近兩年來，小倒霉逢人便問：“你說，我怎么這么不順？”大家當然知道為什么，但誰敢說呢？一面與她虛與委蛇，一面敷衍道：“苦盡甜來，苦盡甜來，曙光就在前頭。”說著，躲鬼似的一溜煙兒跑掉了，把百思不得其解的小倒霉晾在路邊。

詩曰：

少小狼跡不識愁，筋骨未健歲月流。

老大憶往徒傷悲，一步一頓強登樓。

（選自朱鐵志《浮世雜繪——小人物系列雜文》，福建人民出版社，2001年出版）

賞讀借鑒：

寫好一個人不容易，寫好一類人就更困難了，這不僅需要日常生活中去細心地觀察，更需要用睿智的思維去進行分析和總結。本文作者的目光就十分犀利，將小倒霉這個典型而又真實的形象從錯綜復雜的日常生活中提取出來，給我們以非常深刻的警省。小倒霉心氣高、渴望成功，這倒是值得學習的，然而她缺乏才能、毅力和勇氣，把握不住機遇，只能讓自己的人生一敗再敗，終究一無所成。面對自己的失敗，小倒霉不是去檢討自己的問題，而是埋怨時運不濟，自認倒霉。沉浸于自己的惆悵中，小倒霉實際上是心安理得的，她已經習慣了自欺欺人，似乎一句“倒霉”就可以把一切責任推脫了。

困難和逆境是誰都不愿意碰到的，然而人生中總會出現一個又一個需要你去面對和解決的問題。只有不斷地積蓄力量，當困難來臨時，勇敢地站出來去迎接挑戰，才會最終取得成功。反之，遇到困難就尋找借口來退縮，一而再再而三，一個人就會養成惰性，離成功也會越來越遠。本文在語言上也非常有特色，讀起來仿佛是家長里短、評頭論足的一番絮叨，實際上對語言的拿捏頗有些功底。

首先是口語化寫作。全文幾乎沒有什么華麗的詞藻，這其實并不會影響文章的感染力，口語化的敘述和語句反而讓讀者覺得更加生動、親切。當然，這里要注意分寸，寫口語化的句子并不是將日常的生活用語完全照搬上來，還是要進行藝術化處理的。

其次是巧妙地融入修辭手法。比如“如果心想事成，自然歡天喜地；如果結果與期望有差距，就不免失望；如果事與愿違，那簡直就像天塌了一樣”這句就使用了排比的修辭，不僅交代清楚了小倒霉面臨到的各種情形，更生動地描繪出了小倒霉的心理和態度。比較突出的還有引用和化用，如引用毛主席“大事做不來，小事又不做”的言論，化用“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一步跟不上，步步跟不上”這些俗語等。

最后是一般敘述和細節描寫相結合。這種手法有利于全面而飽滿地塑造出典型人物形象。比如“中小學成績名列前茅，運動會上拿過名次，登臺演過一兩個角色”這一特征的交代就讓我們對小倒霉的“盲目的優越感”有了總體的認識，而“小倒霉從舞場溜走”這一具體細節的描寫就讓我們對小倒霉的惆悵、失落更為一目了然，從而能夠更全面地把握住人物形象。（蘇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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