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少年時,我胸無大志,渾渾噩噩,以致今日落魄、寒磣、窮酸。想當初,老師讓我們暢談理想,班級同學一個個志存高遠,少年心思當拿云,要么是科學家,要么作家,要么解放軍,唯獨我只想當好一名農民,種好莊稼,填飽肚皮。
當別人都說完,老師要求我說時,我吞吞吐吐,木訥地說出:“我的理想是當一個農民?!苯Y果卻引起同學的一陣訕笑和老師的一頓訓斥——這也算是理想?怎么這么沒出息?后來當我讀到“彼可取而代之!”“大丈夫當如此!”時,我方知我的理想是多么的卑微與微不足道,也難怪同學和老師的訕笑。是我真的沒大志向,還是我說出了實話,時至今日回憶往事,我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那時,我的生活中最要緊的是填飽肚皮,我的胃似開足了馬力,更如脫韁的野馬拉著小車,不知疲憊整日運轉不息,我哪怕剛吃了兩海碗的飯,一會兒就覺得饑腸轆轆,所以,我最大的愿望是能坐在飯桌前吃得個夠,那時這是多么大的奢望啊。于是,我夢想,我能自己擁有幾畝地,自己種糧,吃自己的飯。
后來雖我當農民的的理想未實現,我今日也吃穿不愁,但后來神使鬼差,不思上進的我居然也考上了大學。我之所以如此,是祖墳冒青煙,是父母積善成德,還是自己聰慧努力的結果,我自己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昔日我的同窗,他們一個個胸懷大志,曾信誓旦旦欲成為科學家或什么家的,幾乎都成了空頭支票,很少有實現的,今日他們成了我訕笑的對象,但一看他們為了生計勤勉的樣子,我又笑不起了。
今日學校為了加強對青少年的思想教育,再次要求班主任利用主題班會等形式對學生進行所謂的“理想主義”“愛國主義”教育。我首先想到了,我的童年那段理想主義教育的往事。要不要對學生進行此類教育,怎樣進行教育,這才是我思考的問題。
學期臨近結束,學校組織大家進行個人總結,許多老師都言自己愛崗敬業,熱愛國家,熱愛共產黨,至于是真話,是肺腑之言,還是假話、套話,我無從考證。但當我說出我愛我的“飯碗”時,一如昔日我的理想當農民一樣引來大家的一陣訕笑。
可我只知,我工作就是為了“稻糧謀”,我現在除了還能站在講臺上耍耍嘴皮,我身無長技,我手無縛雞之力,腦無決勝千里之策,胸無運籌帷幄之謀,要養家糊口我必須盡心盡力,所以我愛我的飯碗。不管它里面裝的是稀粥,還是飯肉;也不論它是泥質的,還是鐵制的。至于理想,我真的不好說,也說不好,但為應付差事,也是為了飯碗,我明知讓學生說自己的宏大理想并無多大實際意義,但這事我還得去做。
在向學生進行理想主義教育前,我反思我的理想是什么。我前思后想,左思右想,搜索枯腸,我也不知我現在的理想是什么?,F在,我是酒囊飯袋度年年,一日三餐吃飽喝足,我把該我做的事,本分應做的事,盡力做完,做好,我就心滿意足了,至于治國平天下自有周公孔圣人,更有肉食者,我不想擅位操之,以致自尋其辱,或自尋煩惱。不在其位,不謀其政。我不想胡思亂想,我知我的德性和才能。我真的庸俗到沒有理想了,墮落到沒有追求了?
若硬要我說我還有理想,或這些也能算得上是理想的話,就是我的孩子和我的學生能有理想,實際而又實用的理想,或和我一樣的理想。他們的理想能給他們帶來歡欣與愉悅,而不是給他們帶來包袱與羈絆。我還希望我的父母身體康健,還能活到我發達之時,讓他們也能榮光、幸福的生活,哪怕只有幾天。
所以,我在班會課上只強調了理想的重要性,什么如茫茫大海中的路標,似浩瀚戈壁上的綠洲,不一而足。我知我也在說些套話、假話來糊弄年幼無知的學生,但我不想讓學生彼此知道在我看來還算私隱的個人理想。
于是,我讓學生回家在日記中寫下自己的理想。
收上來一看,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原來,我的學生比我還現實,還勢利,雖也有那么一兩個和我昔日同學一樣傻乎乎的欲當科學家,或作家的,但大多數學生,希望自己能當官或做比爾·蓋茨一類的有錢人?,F今,雖沒有了我們那個時代的個人崇拜,但當前對權力的崇拜不減當年,對金錢的膜拜強似我們。
我讀了以后,既欣慰,又悲哀。欣慰的是我的學生不似我般沒有遠大的理想,小小年紀就樹立了遠大的志向;悲哀的是他們的理想是那么的俗不可耐,比我當年還世俗,庸俗。但我對他們不求全責備,不怪他們。我猜想可能是年紀雖小小的他們,卻目睹了或經歷了過多的無權力和少金錢給自己或家庭帶來的不便,以致引發他們對金錢和權利的強烈渴望。
我希望我的理想能早日實現,通過我的不懈努力;我也希望我學生的理想遲日實現,通過大家的不懈努力。
(作者單位:江蘇儀征市第三中學)
責任編輯趙靄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