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一家子教師

聽說爺爺曾經當過幾年小學校長，后來調到一所鄉鎮學校當教師，教初中語文，一直到退休。退休后爺爺在縣城買了一座簡易的房子居住，三年后爺爺因病去世。爺爺教初中時所在鄉鎮雖然和我們是鄰鎮，但在我小時候由于交通不方便，每次去都要步行三四個小時。我出生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中期，在上中學前，放寒暑假我們一家人有時會到爺爺那兒去玩，吃的東西有時是包谷湯圓，有時是面條，有時是白米干飯……至少能保證我每頓吃得很飽。與爺爺要好的一位同事每逢假期都要回鄉下，寢室鑰匙會留給爺爺，我們就住在那里，我非常喜歡那個教師寢室，尤其是睡覺時干凈的棉被散發出來的清香很好聞，這時一直住在鄉村的我能體驗到一點小城的味道，那種感覺很好。爺爺那兒我們也不是常去，即使去了也最多呆一兩天，或許是因為后婆婆的緣故吧，盡管我們去了爺爺很高興很開心，但我們好像從來沒看到后婆婆的笑臉。

我與爺爺交往中有三件事難以忘記。一是他給我改名。我小學前曾用名符剛毅，上小學后，父母征求爺爺的意見，爺爺說按字輩我應有一個“禮”字，干脆就叫“禮科”，他說“理科”學好了將來我就能考上大學，為符家爭光。如果爺爺不是教師，就不會給我取這個特別的名字。二是爺爺和我簽了一個君子協定。上初中后，我夢想擁有一輛自行車，可是家里經濟不寬裕，交通條件又不好。于是我趁到爺爺那兒去的機會求助于爺爺，爺爺沒有拒絕我，但卻說等我考上大學那天，一定給我買一輛最好的自行車。并且他還找來紙筆鄭重其事地立下了字據，字據上寫明除了自行車，還要給我買一件新軍大衣、一塊上海牌手表，這些東西都是我非常向往擁有的。當時雖然沒有如我所愿得到自行車，我還是很高興，心想不就是考個大學嗎?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初中畢業后我沒有讀高中，而是進了中師學校。三是讀中師一年級時，班主任組織全班同學到重慶去春游，我手中沒有多余的錢，回家里去拿已來不及了，于是我到縣城找到退休的爺爺。那時正是月底，爺爺當月的退休工資也用得差不多了，他問清事由后也沒推辭，帶我到他的好友家中借了30元錢，還說叫我不用還他了，只要出去玩得開心就好。

爺爺的思想比較傳統，我父親出來教書后，他沒有走任何關系，反而教育我父親要聽從組織安排，要艱苦奮斗。對這個“艱苦奮斗”我曾一度頗不以為然，父親剛開始由這個村小調到那個村小，換了好幾個地方，最后在九村小學教書且在這兒給母親、姐姐和我落了戶，才算安定下來。我們一家人從荒涼的學校搬到九村八組，蓋了一座草房子，過了幾年，父母咬著牙又蓋了石房子，家里沒有任何經濟援助，一切都得靠父母自力更生。母親雖然很勤勞，但我們家所分的田土相對較少且較為貧瘠，特別是稻米(加上父親的供應糧食)也總不夠一家人吃，父親的那點微薄的工資也總是入不敷出。可我從來沒有聽到父母抱怨過爺爺、也沒有抱怨過生活。

父親曾經是村里唯一的公辦教師，多年以來，他常常幫村里人寫信、寫證明，還不時被人家請去調解村里家長里短的一些糾紛，很受村里人的尊重，這也使得作為教師子女的我有點自豪。可是小時候我很怕父親的，他在我心目中很威嚴。有一次，不知什么原因我罵了臟話，晚上被父親打了一頓并把我關在門外，那一次連最疼愛我的母親也沒有吱聲，我在門外被嚇壞了，哭了很久才被母親領了回來，母親告誡我在我們家里是絕不允許罵臟話的，從那次以后，我在家里再也沒有說過任何臟話。還記得在一個暑假期間，我無意中發現屋后鄰居家種的花生可以吃了，中午趁沒人時我去扯了幾窩，回家后忍不住和姐姐一起分享了“勝利果實”，父母趕場回來后，姐姐說漏了嘴，父親立即教訓了我并把我帶到鄰居家去認錯，后來花生成熟了，我家收獲花生時，父親讓我選了幾窩果實最多的花生賠償給了鄰居家。所以盡管我小時候比較調皮，但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不會亂罵人也不會隨便拿人家東西。

父親不僅僅只是一個嚴肅的人，放假且不農忙并且天氣好的日子里，他就會帶我去釣魚;有時候附近要放壩壩電影，他去看時從不落下我;夏天的晚上他去堰塘洗澡也少不了我……父親還從爺爺那兒帶回一大紙箱連環畫，這是我小時候的最愛，在我還不認識多少字時，我就喜歡看連環畫故事，有時還當著家人的面把內容念出來，為此我鬧了一些笑話，經如把“短槍隊”念成了“豆槍隊”，把“滿腔怒火”念成“滿空怒火”，家里人后來多次提到這些情節，它們成為了大家的快樂調料。我長大一些，認識的字多了，父親就給我買了一些童話書讓我看，再后來，我開始看父親讀過的那些武俠小說，只要沒影響學習和上課，父親默許了，特別是在暑假里，我和父親都一度成了武俠小說迷。

從我讀中師開始，父親就比較遷就我了，他那威嚴的形象在我心中漸漸淡去，慈祥的形象開始在我的腦海中浮現。后來我通過自考先后獲得了專科和本科文憑，也從村小調到了本鎮初中，父親當著外人的面夸我的時候也多了。

母親不是教師，但母親經常在本村或鄰村代課，認識她的很多人都稱母親“黃老師”。母親是老三屆的學生，她讀小學的班上只考了兩個初中生，母親便是其中之一，上初中時母親的學習成績非常好，算得上是出類拔萃，可惜的是母親僅讀了一年初中便輟學了，也沒有機會跳出農門了。母親的文化知識在當時是強過很多民辦教師的，遺憾的是沒有當成民辦教師，其實母親的理想就是當一名教師。好在她能與父親結合，并能時不時地代課，這也基本上算是實現了她的理想。我中師出來分配在村小，母親還和我當過兩年同事，那段時間我和母親一起上下班，是我真正懂事以來和母親相處時間最多的時候，村小的環境不是很好，我常常當著母親的面抱怨，母親要么就默默地聽著，要么就給我一些安慰，她非常支持我自考，鼓勵我看書要專心，她希望我能早一些到條件好些的學校教書。現在想來，那時是我人生中最幸福最溫暖的一段時光。

到初中任教后，我每每發表了文章，母親便是我最忠實的讀者，其實我的這些文章是沒有什么可讀性的，可母親卻找來老光鏡帶上，一字一句認真地看，看完之后還大大地贊揚我一番，我能一路堅持寫下來，與母親給我的精神鼓舞密不可分。母親的善良、純樸是為人稱道的，她的一生幾乎沒有和任何人吵過嘴，雖然她沒有干出一番轟轟烈烈的事業，甚至只是一個普通的農村婦女，但是她的一些優秀的品質對我和姐姐的影響是潛移默化的，作用也是巨大的。如今母親因病去世好幾年了，對母親的愛和思念隨著時間的流逝不但沒有沖淡反而愈來愈濃烈，母親一直活在我的心中!

現在，爺爺所提倡的“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我也能理解了，人生之路終究是要靠自己走下去，生活的艱苦并不意味著生活不幸福，沒有酸甜苦辣的人生或許根本就不是完美的人生。今年之后，父親也要退休了，他很樂觀，他說他要爭取在退休之后多活幾年，好好享受人生。父親過去的威嚴，現在的慈祥和樂觀，都適時地引導了我、教育了我，我懂得了教師子女要像一個教師子女、教師要像一個教師。母親代課實現了自己理想的一部分，她的兒子也作為一名教師，這是她理想的另一部分在延續，我不會令九泉之下的母親失望的。

我們這一家子教師是平凡而普通的，但哲學家說過，光榮和偉大往往是蘊含在平凡和普通之中的。

(作者單位:四川武勝縣街子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