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8月我走上了南通市第二初級中學(即現在的南通市啟秀中學)的講臺。并開始擔任班主任工作,經歷了六個年代的教育教學生活的歷練。如今,我仍然是2010年代啟秀中學一線的一名數學教師、一名班主任。回眸53年的教育教學生活的經歷,有許多記憶猶新、耐人回味、值得深思的往事。
上世紀的60年代,是我國教育歷史上的一個特殊的、不平凡的年代。最近,我約請了數位年過七旬的老同事和當時的學生暢談。共同回顧了這段歷史。這個年代的教育大致分為三個階段。1960-1966年5月;1966.5~1967年;1968~1969年。
一、1960-1966年5月,教育教學朝氣蓬勃,充滿活力。
這個階段,不是每個教師都能做班主任的。學校領導挑選思想品德好,工作認真負責,有教育管理能力的教師擔任班主任工作。因此,我被分配擔任班主任,而且從初一送到初三。倍感“政治榮譽和責任的重大”。當時我們工作的座右銘是“愛生如子”,對學生要像對待自己的子女一樣親切、盡責。我的第一個孩子是1961年1月下旬出生的。預產期到了,照常上班工作,直到肚子疼了,才住進醫院待產,因為2月初就要放寒假,因此,產后尚未滿月就坐在床上寫完學生的評語,讓學校的教務員謄寫。孩子生病住院期間,夜里在醫院陪護,白天請同病房兒童的家屬代照顧,照常到校上課,上完課,夾著作業本、備課筆記、書到醫院,在孩子病床旁工作,雖然很辛苦,但我為自己踐行了“愛生如子”——沒有因為自己的孩子而耽誤學生的學業而感到滿足。1960~1962年,國家連遭自然災害,國民經濟困難,不少學生的家庭經濟也很困難,當時的學雜費只有8元,不少學生的家庭還交不出,國家對于困難的學生可以減免學雜費,為了不讓學生因經濟困難而輟學,我在開學前對這些學生挨家挨戶走訪,那時一般沒有公交車乘,自己也沒有自行車,都是步行的,不僅摸清了情況,把有限的免費數額用到了急需的學生身上,而且班主任的工作精神,對學生的真情實意也傳送給了學生和學生家長。
當時的班主任注重家訪,我們都是利用下班后、晚上、周日、節假日走訪學生家庭的。老師、家長、學生常常面對面地交流溝通,師生之間、老師和家長之間感情融洽,情況交流及時。因此,教育矯正及時,針對性強,效果好。1963年的畢業生中,有2名學生為填報志愿問題犯愁,本人和家長拿不定主意,不知報考何校適合學生,和我商量,我幫助家長和學生分析考情、學生本人的綜合素質以及社會的需求,建議他倆報考財經類中專,兩名學生接納了我的建議,請我代他們填寫了報名表,最后他們順利地考取了,數年后成為財經戰線上的優秀人才、骨干、領導。我校八十校慶時,他們特意回母校祝賀,深情地對我說:“當年我的報名表還是您填的哩!”
當年。班級活動很多,都是班主任和班委會、團支部策劃,學生干部主持,帶領全體同學開展活動。例如,貫徹“教育與生產勞動相結合”的工作方針,春季有夏收假,農村同學回家參加夏收,城市同學以班為單位到市郊區參加夏收。農民手把手地教學生如何用鐮刀割麥子、怎樣捆麥子。怎樣抬、挑麥捆,要撿回掉在田里的每一個麥穗,因為它們來之不易:秋季同樣有忙假,我們班主任帶領同學下鄉參加拾棉花等農話。印象特別深刻的是插秧苗,開始時,學生不敢赤腳下水田,怕水中的螞蟥咬,說真話,起初我也不敢,但一想到“以身示范”,“身教勝于言教”。我立馬下了水田,接著班干部、學生不約而同地下了水田,跟著農民學習插秧。學會遇上螞蟥如何處理了。
夏收,秋收期間,我們師生都是帶飯的,中午大家坐在田頭,打開飯盒吃飯時,覺得飯分外香,有時還不約而同地誦讀起“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勞動中,偶爾也有些小事故發生,如有同學手被劃破了,腳被螞蟥叮上了,身體不舒服了,等等。同學問、師生間,相互關心、幫助,及時解決問題。休息時,坐在田埂上唱起歌或背起古詩,散文……。
夏收、秋收結束后,班集體更團結向上了,師生情、同學情更深了。數十年過去了,當年的學生聚會時。大家還是難忘那段愉快的、并對日后人生產生影響的經歷。
冬季學生早晨7:45到校。長跑一刻鐘,8:00上第一節課;夏季早晨7:30到校,做早操,7:45上第一節課。我們班主任早上和學生一起跑步或做操,中午休息時間有時也和同學一起下棋,打幾盤乒乓球,下午的第三節課一般是學生的自習課。第四節課是體育課外活動課,活動內容很豐富,有單杠、雙杠、高低杠、跳箱、跳高、跳遠、鉛球、跳繩、爬竹竿等。體育學科排好各班的活動內容,活動課由體育委員帶領做準備運動,而后到體育器械室領取活動器材分給各活動小組組長,組長帶領小組成員開展體育活動,活動結束時,小組長帶領全組組員歸隊,仍由體育委員整隊做整理運動操,解散后歸還器材。整個過程,班主任不僅是協助體育委員工作,更是自己也參與活動,進行體育鍛煉。
學校經常開展文體活動和各種比賽活動,我記得開展大合唱比賽期間,校園內,課后真是歌聲嘹亮。我班由文娛委員指揮,唱了幾首抗日戰爭、解放戰爭期間的革命歌曲,如《游擊隊之歌》、《大刀向鬼子頭上砍去》等,當動情地唱到“在密密的叢林里……”“大刀向鬼子們的頭上砍去”時,同學們真的如同進入了那個境界,喚起的民族責任心、革命激情是自發的、深切的……
冬季,學校還開展長途拉練,步行近百里。我也和學生一起跑,因為在目的地還要住上一夜,每個學生帶一條被子。像解放軍那樣,按要求打成背包背在背上。一路上互相鼓勵,幫助,跑不動了,歇一歇,唱唱歌,講講故事,調節身心和體力。傍晚,終于到達了目的地,大家如同長征勝利了一樣的喜悅,晚餐雖簡樸,可格外香甜。現在回想起來,在這些班集體活動中,不僅師生思想得到陶冶,體力得到鍛煉,能力得到提高,而且師生之間、學生之間結下了深厚情誼,班主任真的成為了他們的良師益友,學生之問也如同親兄弟姐妹。數十年后,一見面,我能立馬叫出他們的名字,他們如同見到親人一樣,熱情奔放。
學校教學研究氣氛很濃。注重學生的實踐活動。例如,生物課上學習“光合作用”時,學生自覺做實驗,在家里和教室的陽臺上放上石蠟盆景,在石蠟的葉片上用涂黑了的兩個圓形紙片夾著,幾天后。被夾的葉面上呈現了黃色,而其他部分卻仍舊是綠色的,學生清楚地看到了陽光的作用;學習草履蟲時,學生用玻璃瓶或碗碟養起了草履蟲,每天仔細地觀察。動物學科老師領導班級學生成立家兔、羊、蠶飼養小組,學生課外自己挑草、采桑葉,喂養、打掃兔籠、羊圈,一天天看著蠶長大,吐絲作繭。學校還建立了“紅領巾”農場,每個班分得一小塊地,按季節結合植物課知識種植試驗,比如,搞深翻,種地瓜,種大豆等。學生不僅把書本知識和實踐知識相結合,而且在實踐中產生了對學科的濃厚興趣,也培養了勞動習慣、能力,小組同學之間也學會了合作。
俄語老師。幫助學生和蘇聯小朋友通信,互寄賀卡、紅領巾、蘸水筆筆尖、郵票、照片等等,營造外語環境,激發了學習外語的興趣。也促進了中蘇兩國青少年之間的溝通與友誼。語文老師研究單元教學,一單元六篇課文,第一、二兩篇老師講解,第三、四篇學生自己先學習,而后老師講解要點,第五、六兩篇學生自己學,有不懂的主動提問,學生學得主動、生動、深刻。有時帶學生到工地勞動。訪問勞模等,使學生寫出的作文有血有肉。美術老師經常帶學生到校外寫生,有時讓學生自己創作,并將作品在全班交流欣賞。數學老師常常讓同學自己講解解題的思路與分析過程、解題過程中的困惑或體會,課外還帶同學運用已學的幾何知識測量河寬、樓房高度等等。理化老師因陋就簡,自制土教具,讓同學自己做實驗等等。總之,各科教學中都注意到讓學生讀、說、作、做,只不過還未意識到這是發揮學生的主體性,只是感到這樣做,學生要學、愛學、能學好,而且師生關系也會密切融洽。所以班會也好,社會活動、集體活動也好,都充分讓學生自己計劃、組織、實施,老師常常是學生的指導者、合作者,老師是學生的導師和朋友!
老師之間經常開展聽課交流活動,那時我也常向全校開公開課。教育行政部門非常重視老師的素質的提高,1963年中考時,首先將中考成績的前40名錄取到南通師范。這40名學生并沒有填寫中師志愿,可被錄取后。也能愉快地服從黨的需要,后來這4JD名學生都成為中小學教育戰線上的骨干教師。學校非常重視教師的在職進修。當時我校一位年過50的女老師也讀完了華東師范大學數學系的本科函授,拿到了畢業文憑;學校更重視教師的勞逸結合,學校有教工籃、排、乒乓球隊,當時我雖已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但仍然是市女教工籃球隊隊員,還和學校一位男體育老師合作奪得乒乓球混合雙打中學組市區冠軍。教工開展文體活動的熱情真高,記得有一次,我孩子發熱生病,晚上,我剛放下飯碗,工會主席來到我家要我去參加乒乓球比賽,我二話沒說,就欣然地去參賽了。
1960-1965年,雖然教師的經濟不富足,甚至還比較緊,我們年輕的教師一般月工資是51元,且上有老下有小,但是對教育事業的執著。對工作的熱情。對生活的熱愛,如今回憶起來。仍有自豪感!
二、1966.5~1967年,停課鬧革命,批判封、資、修。
北大的一張大字報出來后,學校就不上課了。學校“停課鬧革命”,紅衛兵小將破“師道尊嚴”,不少學生直呼老師名字,批判“資產階級學術權威”等等。
學校的學生和部分教師率先成立了“革命戰斗隊”,什么“八二七”紅衛兵戰斗隊、“八二七”紅旗戰斗隊等等。凡是有政治歷史問題的教師都被紅衛兵小將揪出來,帶上白布套關到學校里隔離審查,學生寫教師大字報,教師寫教師大字報。少數不懂事的學生也寫曾經批評教育過他的老師的大字報,稱其是師道尊嚴:寫有影響的教學水平高的老師的大字報。稱其是資產階級反動學術權威:寫有政歷問題或家庭出身不好的老師的大字報,要他們交代問題……有些有恩恩怨怨或有私心的教師、干部之間也利用“造反派戰斗隊”之名寫大字報相互攻擊或發泄私憤。記得有一次。某一造反派戰斗隊寫我和另一位同事的大字報,要我們寫揭發學校的一名教導主任(稱他是反動學術權威)的大字報,這位同事傍晚到我家,共同回顧這名主任有沒有反動的言行,覺得實在沒有,不寫又不行,最后,只有敷衍地寫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寫好后,已較晚了,他不敢走了,怕給別人看到說我們在串聯,因而只有留宿我家。第二天,天剛蒙蒙亮,就走了。
我們雖不上課了,但還是要到校學習,聽批判會。只要廣播里一播放毛主席的最新指示,我們就要上街歡呼、慶祝,游行時,邊口昌、邊呼革命口號,邊跳“忠”字舞。當時沒有戰斗隊(革命組織)的介紹信是不可以串聯去北京見毛主席的,因此我們30多個教師也成立了一個名叫“追窮寇”的戰斗隊,由隊長帶領我們到南京浦口,從火車窗口里爬上了火車,上了北京。住在德勝門外的一個機關招待所。住宿、吃飯、路費均不要錢,因為我們是毛主席請來的客人。我們趕上了毛主席最后一次接見革命師生。清晨兩點鐘起來,集合整隊,邊跑邊蹭,到了指定位置,坐在地上,數小時過去了,突然有人說:毛主席來啦!我們立馬站起來向前看,汽車隊來了,毛主席在車上向馬路兩旁的師生揮手,我們喊著:毛主席萬歲!毛主席萬歲!直至汽車遠去了,才停下來,停下后才發現自己的嗓子喊啞了,眼眶里含著幸福的淚花,喃喃自語:我見到毛主席了!那時。人們對毛主席的感情是發自內心的!
回校后,仍然是停課,集中封閉學習,造反派對有政治歷史問題的教師和“走資派”(當權派)隔離審查。當時的學校黨支部書記受不了批斗,逃到鄉下去了,紅衛兵要把她找回來批斗,教師戰斗隊想辦法把她接回來,她化裝成農村婦女,坐著內河輪船回到市里,我家住在碼頭旁,所以一上岸就躲在我家,我給她吃了晚飯,洗漱后,還給了她女同志的一些生活用品,讓教師戰斗隊把她帶走,使她免遭了折磨。多數人成了逍遙派,不少女教師這期間學會了做針線活,我不僅學會補襪子,也學會了裁縫衣服,納鞋底做布鞋。當時。我們根本不談教學業務,不看教科書,不敢接觸學生,否則就有什么串聯之嫌,只看看報紙、聽聽廣播,學習毛主席語錄、著作,參加批斗會等。教師真不知道該做什么,還能上講臺嗎?非常迷茫,憂心忡忡!
三、1968~1969年,復課鬧革命、學工、學農、學軍。
1968年復課鬧革命,工宣隊進駐學校,工人教師走上講臺,做班主任。政治清白的教師也重返了講臺。工宣隊要我們教師是多面手,兩個教師包一個班各科的教學,我教工業基礎知識(數學、物理知識合在一起)、語文、體育,另一位老師教農業基礎知識、外語、音樂,我怕批改學生的作文出問題,因為學校里有一個語文老師改作業時習慣用一個大“×”打在學生的錯字或錯句子上,有一次剛好將“×”號畫在了領袖的名字上了,因此被作為現行反革命揪斗了,還有一位美術老師也類似地被作為現行反革命關進了公安局,因此我對學生的作文批改好后,就再請班上幾名學生替我復看,有沒有批改錯誤,確認無誤后,才將本子發下去。師生要接受工農兵的再教育,一學期好多時間是學工、學農、學軍,我校的學工基地是南通市玻璃廠,做玻璃瓶子的,我帶領班上學生到廠里勞動,要將玻璃熔化后,通過機器將其吹成瓶子。車間里漂亮極了,可溫度也高極了,雖有風扇,但不管用,吹來吹去全是熱風,工人師傅打著赤膊,渾身是汗,但干勁十足,精神爽快,我們師生受其感染。漸漸適應了,下班時在廠里的澡堂里洗完澡后,嬉嬉笑笑地走出廠門。半個月過去了。學工結束時大家還依依不舍,回校后一段時間內,放學后或假日有同學還到廠里去看望工人師傅。到學工基地建筑公司的工地學工時,個兒小的學生排著隊,用一雙手傳送著磚塊;個兒大的同學站在墻腳邊把傳來的磚往屋頂上送,經過工人師傅手把手的教,我和一些同學還學會了順勢把三、四塊磚扔給別人或接別人扔過來的磚瓦的技術,大大提高了運、送磚的速度,并且也省了些體力。有時是跟著油漆工師傅油漆門窗。當美麗的大樓蓋起來后,學生們走在樓旁時,總情不自禁地說。我參加了它的建造!
學軍基地是部隊的教導大隊。我帶著學生住在營房里,每天和解放軍一起起居用餐,每個班(班級的小組)由一兩個戰士帶領,軍訓內容很豐富,除常規的隊列訓練外,還練匍匐前進、射擊打靶等等。開始時。女學生不太樂意在沙石子地上爬,這時我第一個趴下。接著學生也不怕衣服弄臟或磨破了。每天安排一定時間學習毛主席語錄和著作。
當軍訓結束時。每個班級排著四路縱隊從軍營里出發,背著被褥,步行近10公里,一路唱著毛主席語錄歌,高呼毛主席的語錄,喊著“一、二、三、四………”的口令,有時還跑步,精神抖擻,沒有一個同學掉隊,回到學校操場會操,匯報學軍成果。
學農時,三五個同學一組。分住在貧下中農家里,聽農民憶苦思甜,吃“憶苦飯”,幫助農民掃盲。每天晚上,我帶著幾個班干部,到各個駐點了解和交流情況,十多天的同吃、同住、同勞動,我們師生和農民結下了如同親戚般的友情。回校后,有時星期天,同學們還下鄉去住過的農民家“探親”!
在這一段日子里,雖然學生在文化知識方面學得不多,可是學生經受的鍛煉卻很多,增長了不少社會實踐知識,親身體驗了工人、農民、解放軍的生活。對工、農、兵增加了了解,自然生成了真摯的感情。同時師生情、同學情也倍增。
當時的初中雖然只兩年就畢業了,可這個階段也為學生的成長奠定了比較全面的基礎,我們教師的形象、社會地位也漸漸地恢復,我們對教育事業又有了信心和追求,學校教育教學逐步走上了回歸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