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我坐在市教育局的辦公室里,張眼窗外的法國梧桐輕絮飛揚,陽光透過樹葉,落下參差斑駁的影跡,回望過去十年的教育影像:歷史就像一連串偶然事件組合成的一張虬龍盤結的網,根深枝繁,盤根錯節,那些曾經推動歷史進步和發展的重要節點看上去不乏幸運的險勝;這十年,在中國社會轉型的時代語境下,我們的教育走過怎樣的改革之路?這十年間,互聯網,地球村,911,阿富汗戰爭,非典,高考之痛,汶川地震,五嚴……我們是如何穿越這些風云變幻、波詭云譎的時代元素,令教育一步步走向生活,令課堂成為學生喜歡的課堂,令老師成為學生喜歡的老師,令校園成為學生喜歡的校園?
一
2000年春節過后,我的生活也隨著氣溫升高而愈發忙亂起來。學校,正猶如一個巨大的工地,熱火朝天,塵土飛揚,而一切又有條不紊地進行。籃球場、塑膠跑道、信息中心、網球場、世紀廣場……那根象征“南京解放后黨和人民政府第一所完中”的門柱剛剛矗立在校門口,世紀雕塑已經屹立,而《世紀宣言》還在腹中。
這一切必須在4月1日之前完成。因為4月20日,將接受江蘇省教委專家組評估驗收國家級示范性高中。忘不了多少個黑夜枯燈相伴,在逼仄的九平方米的宿舍里苦思冥想、敲打鍵盤,多少個凌晨四點接到王占寶校長電話通知我到他家去取他寫了一夜的稿子,在他家,吃著沈老師精心做的早飯,看著王校長布滿血絲的眼,聽著王校長說“小洪最近你辛苦了”的話,我的內心充滿激情與燦爛。
因為作為這所學校建設的見證人和參與者,我幾乎參與了創建國家級示范性高中的全過程,從辦學歷史的梳理到辦學規劃的論證,從校訓的擬定到校歌的修改,……這是一段陽光、激情而又很辛苦的歲月。我之所以很矯情地說到這一點,是因為我以這樣一種方式度過了跨世紀的喧囂。在跨世紀的喧囂之中,仍要保持足夠的心境來應對如此復雜瑣碎的事務——王占寶校長云:“我不管你幾點睡覺,但你每天早晨八點一刻必須要到我辦公室匯報工作”——這樣的經歷令我完整參與了一所傳統名校是如何融入現代元素從而煥發出時代色彩的過程。
這令我到底堅定了做中學語文教師的志向。在2000年舉行的南京市中小學教師下水作文比賽上,我寫了《教育需要智慧的指引》,便引朱光潛先生《有志青年要做教師》中的一句話“你有別的事可干,就干別的事;沒有別事可干時,只得當教師”來明志。這句話就像一個巴掌摑在我的臉上,使我躁動不安的靈魂猛地蘇醒,也許在這之前我還對于教師這個職業心存偏見,那么。那個夜晚,在朱光潛先生的引領下,一掃我思想上的陰霾,開始期望在教育教學上有所建樹。也許是朱光潛先生觸發了我,也許是在跟隨王占寶校長建構學校辦學體系過程中,慢慢加深了對教育的理解,令我更樂意更愿意去做一個教師。在當老師之前,我曾說打死我也不做教師,當了老師后,風吹雨打,退縮過,動搖過,卻在冥冥中越發堅定了做教師,“做好”教師,做“好教師”的信念。后來,2004年9月9日《揚子晚報》以《誰是最可敬的老師》為題紀念第二十個教師節,組織討論“你心中的好教師”的標準,我以“農民的純樸”“讀書的文雅”“理想的現實”作答,完成了自己從教生涯中的一次華麗的轉身,后來被朋友們“諷”為“完美的嬗變”。
更何況2000年,我在高三。高三(5)班。這也將是我從教生涯的第一屆。還有什么比學生的前途重要呢?王占寶校長之所以要強調我每天早晨8:15準時到他辦公室匯報工作,是因為我幾乎每天都要上第一節課,第一節課下到他辦公室。
在高考前的最后一節課,我用很不標準的普通話為我的第一屆學生朗誦了俄羅斯詩人巴爾蒙特《為了看看陽光,我來到世上》和我自己在高中時候寫的詩歌《生命的立意》。這也成為了歷屆高三最后一節課的保留節目。
二
第一屆帶完,王占寶校長給我兩條路選,一個是進“校辦”擔任行政工作,一個是留任高三。我選擇了學校工作照做,不進辦公室,回到高一,進行一次完整的有計劃有組織有步驟的教學實驗。
于是,學校給了我一個實驗班——高一(4)實驗班。從擔任這個班班主任的第一天起,我就和競選出來的班委們進行宏觀策劃和細節設計。如把班會課分成四期:“人生規劃”(有學生對人生、學年、學期、月度的規劃設計)、“東方時空”(由學生或學生組合進行專題研究的展示)、“智慧論壇”(由家長和學生對全班學生開講座)、“月底總結”(由學生自主進行一個月學習生活的小結)。
但還沒有來得及總結呢,實驗就遭受到了一次嚴重的打擊。在9月中旬的摸底考試中,語數外三門總分均分就比另一個實驗班低整整12分。家長一詢問,便將滿頭的怒火撒向了這項實驗上,再加上我又是年輕教師,家長的不信任便轉化成給校長打電話、寫信,甚至到校長室走訪了,目的很明確就是要洪老師下課,不能耽誤了孩子的前途。學生盡管很喜歡班級所開展的一系列活動,但誰也不會用自己的前途來做賭注。我甚至也懷疑我自己能不能堅持下去,能不能繼續做這個實驗班的班主任。
然而,王占寶校長非常支持我的實驗,并悉心指導我如何在最短時間內樹立起在新生(才開學兩個星期)面前的個人形象,如何迅速重塑班級的凝聚力。我斟酌再三,走進教室,在黑板上寫下“高一(4)班不相信眼淚”,用一節課時間談我的“三心教育”:對未來要充滿信心,對成敗要有耐心,對生活要有真心。尤其是真心,是認了“真”的“認真”。甚至還做了一個關于“玩得開心,學得開心”的多義理解的智力游戲。
我們的改革依然在繼續,然而,我更看到學生在學習時候是鉚了一股子勁。班級活動活色生香,風生水起,學習生活是一絲不茍,有條不紊。很快一個月過去了。期中考試,五門學科總分均分超過另一個實驗班27分,幾乎每一門功課都超過5分以上。緊接著的家長會我開得更不輕松,因為連我自己也沒能總結出短短四十多天時間學生是如何能夠反超這么多分的,我更不敢保證將來班級的發展是不是還能夠繼續超過,還能不能超過這么多。但我在家長會上,還在繼續談我們的改革:拿出一節課做“閱讀課”。閱讀我指定的二十本名著;將帶領全班同學共同完成“名人與南京”的研究型學習課題……
南京是一個名人薈萃之都,自古即是。然而,要問南京文化對生于斯長于斯的南京學生究竟有什么影響,我看幾乎沒有影響。如何改變一個人的行為,那就要改變一個人的態度;如何改變一個人的態度,那就要改變一個人的文化結構;如何改變一個人的文化結構,那就要令他融入到他身邊生活的文化氛圍之中;如何融入到身邊的文化氛圍之中,那就從一個個人物開始。于是,發動全班學生參加,群策群力,合作攻關,進行“南京名人研究”。為了使這一項研究喚醒學生的自豪感、使命感和莊嚴感,我決定首先要做一個聲勢浩大的開題報告會。評議的專家既有校長,又有語文的資深教師,還有熱衷于親子活動的家長(當然也是人文科學方面的專家),還有省教研室的語文研究專家。開題報告無疑激發了學生的熱情,不僅僅是個人在搜集資料,思考策略,而且各子課題紛紛把研究方案迅速地擬寫出來,利用周日去聯系以院士、文化名人為主要對象的南京名人。我也參與其中,有時拎著一個攝像機跟隨一個組去跟蹤拍攝,記錄他們的研究足跡。我曾跟隨歷史名人課題組去過紅樓夢大觀園,去過烏龍潭公園,去過顏魯公祠,去過龔賢書院……
研究的資料可以用麻袋裝。最后形成了一本研究論文集。尤其讓同學們高興的是,我們的論文集被江蘇省教研室組織編寫的《研究性學習背景材料與示例》收為第一篇,也就是說我們的研究報告成了江蘇省全體高一學生使用的研究性學習教材。
三
我的改革還遠遠不止這些。
當年我離開鹽城到南京求學,我那本質文人卻混跡機關的叔叔就跟我說:什么叫適者生存?當你自己感覺適應這個環境的時候尤其要提醒自己你還沒有適應這個環境。似懂非懂的我至今也沒有完全明白這凝聚了他一生經驗的話語的深蘊,但我一直都在思考“適者生存”這個命題。那時候,我的認識只是停留于這樣的一個層面:只有當一個人消除了對周遭環境的拘謹,才可能說基本上適應了這個環境。那如何消除一個人的拘謹呢?
那就是“表達”!大聲地說出自己的想法。其實這跟我作文的理念也是吻合的——智慧地表達自己的智慧。當我們離開學校進入社會時,留給我們最重要的能力是什么?不是數理化的知識,不是“語修邏文”的知識,不是解題做題的能力,而是“表達”。
什么是表達?我當時用三句話來跟學生解釋:第一句是口頭表達(口頭表達又要有語言、語氣、語速、體態)重于書面表達,但無論是口頭表達還是書面表達。都來自于思維表達;第二句是,既要能說三分鐘的一段話,也要能夠說三小時的話;更重要的是第三句話,既要能把三分鐘擴充成三個小時,更要能把三個小時的話用三分鐘表達出來。
我首先是在每一堂課之前拿出五分鐘進行即興演講。這成為學生展示自我的一個舞臺。當然也有學生不能、不愿,更多的是不好意思即興演講。那我就讓他在講臺上大聲地喊自己的名字,而且要喊到大家哄堂大笑之后還要能發出聲音。喊過自己的名字之后并不等于就可以不即興演講了。明天的語文課你還得繼續來。一直到你可以很自然地在大家面前繪聲繪色、手舞足蹈地演講。
其次,我在語文課堂教學上嘗試“研讀性導學”。針對一篇文本由學生提出問題,在課堂上就討論兩三個問題,每一個問題幾乎都要每一個學生進行小組內交流,然后小組公開交流。大概三節課一個周期,每一個孩子都能夠在語文課上發言2~3分鐘。在問題教學基礎上進行專題教學。實驗一年,撰寫了一系列萬字長文《研讀性導學:探索一種貼近學生心靈成長的學習策略》、《問題教學應該注意的問題》、《對話在課堂實踐中的誤用例談》等等。2002年8月28日,南京市教研室舉行首次新教材教師培訓會,南京市教研員姜鴻翔先生邀請我去做主題報告《研讀性導學:探索一種貼近學生心靈成長的學習策略》。姜鴻翔先生介紹我時說:“能夠坐到這個講臺上的一般都是四十多歲功成名就的特級教師學科帶頭人,但今天給我們做報告的洪劬頡洪老師才27歲。他所取得的成績令人刮目相看,令人敬畏。”時隔十六天,他又邀請我在南京市教研活動上做一個主題報告《單元重新設計及教學策略》。
再次,繼續我的“智慧作文”探索,圍繞“智慧地表達自己的智慧”這一課題,我展開一系列的寫作教學的研究,先后發表了《認識智慧論》《情感智慧論》《體式智慧論》《言語智慧論》等一系列長篇論文,山西教育出版社趙學文先生聽聞此事,擬用《新作文》新設的《中學作文教學研究》雜志為我做一次“智慧作文教學流派”研究,但我考慮到如果從一開始便被冠以流派研究。將會加速該流派的死亡而婉拒,最后以“新銳發布臺”的形式大篇幅地發表《智慧地表達自己的智慧——中學智慧寫作學研究論綱》,這也就是我的“智慧作文宣言”,并在2001年作為我攻讀南京師范大學教育碩士的學位論文,進行廣度、深度的研究。最終寫就一部近20萬字的碩士論文。導師陳書錄先生認為:“選題來自中學教學第一線的切身感受,有針對性,又有前沿性,頗具價值。本文從認識智慧、情感智慧、言語智慧等方面,深入探討中學作文教學,視野開闊,觀點新穎,在教改中有闖勁,敢想敢說,有所解悟,有所創造,時有新人耳目之處。緊密聯系當前中學作文和高考的實際,往往切中時弊,又試圖開出自己的藥方,在相關領域多有拓展。洪劬頡有較強的科研能力,有理想,有創造精神,學風踏實,頗有前途。”論文答辯得到了陸志平、朱曉進、張采民、朱崇才、高永年等專家的高度評價。
研究的直接效果是使學生獲得了寫作上的改變和提高。2003年12月,張抒獲得江蘇省高中生作文大賽一等獎第三名。2006年12月,傅聰獲得江蘇省高中生作文大賽特等獎第三名。2009年12月,羅天琦獲得江蘇省中學生作文大賽一等獎……還有近百位學生獲得國家、省、市作文競賽一二三等獎,有近二百人曾經發表過自己的作品,《當代》《少年文藝》《美文》《中華文學選刊》《新作文》《作文通訊》等十多家報刊曾辟專欄刊登“智慧作文”專輯,有近十位學生被作為封面人物介紹過。而我也應邀擔任人民文學出版社全國中學生文學社拉力賽總評委。2004年4月,我在北京大學參加由中語會、人民文學出版社、北京大學中文系共同組織的首屆“中華少年寫作園”授牌儀式,在簡短的發言之后,溫儒敏先生欣然為我題下“智慧教育”四字,王蒙先生為我頒發“中華少年寫作園”的匾牌。
我的作文教學成功嗎?我自己沒有想過。但我知道,學生期待“相約星期五”作文講評課,周一學生周記本都不用我催促,課代表早早地就把兩摞高高的周記本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我的辦公桌上,學生主動來問我“洪sir,還看過我的作文了啊?”當然,不管學生發表了或得過什么樣的獎。我都會開玩笑但還是一本正經地跟他說:“你要做好考試中只得42分(切入分)的心理準備。”
學習要聯系生活。要發現生活,要介入生活,要指導生活。離開了生活的學習,可能也有價值,但這種價值可能會陷入冥思。當“海歸”成為“海龜”、“畢業”成為“待業”一度彌漫在教育上空時,我曾讓學生自己集資,立賬戶,進貨,買貨,分紅等來了解“創業”之重要、之流程。通過這個活動,學生意識到當前大學生就業中存在著“過度依賴”的現象,一個標榜個性、獨立的大學生仍然還是指盼著能夠進單位、為不能夠進單位而苦惱而埋怨而憤怒本身就是不獨立不自主的表現。在文明世界災難的“911”事件之后,我針對學生的幸災樂禍組織學生辯論:我們該如何認識“911”?令我們的孩子在應該具有的人文精神和人類意識方面往前邁進了一小步,但卻是至關重要的一步,以至于我的第二屆學生后來不少出國,都還能在e-mail中回憶起那個下午的討論。而2001年9月12日跟我很高興說起“洪sir,你知道嗎?美國遭殃了”的陳凱碩后來更樂意于志愿者服務。
我們都清楚地知道,我們的思考永遠都不會有結論,但能夠一堂一堂的課下來,孩子們的思維在課堂上激烈地碰撞。火花四濺,甚至下課后還要圍到黑板前跟我爭執,我知道這樣的課堂設計是走進了學生的心靈,哪怕這一節課不一定改變他什么,然而當若干日子之后,能夠回憶起這個午后陽光的課后,他曾經與我就這個問題激烈地爭論,從而獲取當下的某一種生存智慧、處事策略,我想也不枉學習一回。
四
2005年江蘇省整體進入新課改。
在進入新課改之前,不得不說的還有2004年的“高考之痛”。因為2004年的“高考之痛”,令南京這座素以素質教育聞名的教育名城陷入一場全國范圍內的“應試教育”與“素質教育”之爭,而爭論的中心又在“縣中模式”上,而爭論中的“縣中模式”矛頭直指我所在的學校。
我無意去評說這一場改革的功過是非。事實上,學校以其改革很大程度上滿足了學生和家長升學的現實需求。我能夠做的是,在我的語文領域內,能夠令學生開心地學,聰明地學,智慧地學。有人說,教育在理想和現實的夾縫中生存著,既不能完全地現實,也不能完全地理想。我對此的態度是,不能完全理想化,但堅決不能完全現實化。匍匐在現實化上,完全功利;教育必須要有理想。必須要找到一條指向理想、指引現實的路。我把我的道路定位在“智慧教育”上,具體到語文上,倡導智慧閱讀和智慧作文。智慧閱讀即智慧地讀出自己的智慧,智慧作文即智慧地表達自己的智慧。
智慧為何,智慧何為?智慧是簡單的,是一種尋找到本源的方法。我一直跟學生尋找一種信心,這是一種心態,是將復雜變得簡單,甚至是面對簡單我們能夠以簡單之心對待,這也就是信心。最笨的方法也許是最好的方法。所以,就閱讀而言,首先要求學生能夠有信心讀書。這是一個大問題,就跟寫作一樣,我們首先要寫起來。能夠保證不斷地讀,不斷地寫,這也就是一種教學的成功。讀書總是好的,享受閱讀著的快樂。我們的瑯瑯書聲能夠滋潤我們的心靈,讓心靈留給穿越時空的文字,感受古代與現代的交糅;我并不期望學生能夠一下子讀盡經典名著,但是能夠對名著有一些接觸,能夠通過重現勾起對閱讀愉悅感的回味以及在他們閱讀經典中感受到對名著的期待,能夠埋下一粒期待閱讀的種子,我都感到高興。當許多高三學生浸泡在題海里被淹得皮膚發白時,我的學生還在讀《愛默生論成功》、錢穆的《人生十論》而顯得面色紅潤、營養充足,我能不感到高興么?
2005年高三畢業,我回到高一繼續我的教學實驗。而且,由于前面積累下來的可憐的經驗和一大堆的教訓,所以此次的教學實驗并不那么艱難。以至于不到一個月,學生就在網絡上概括出喜歡“洪氏語文”的十大理由,前幾條分別是:是生動有趣的;是既簡單又復雜的,由簡單指向深奧的;是培養人優雅的情趣的。課堂更從容,更揮灑,更靈活。而且我帶領學生開展的活動也更豐富,更深入,更有趣。更喜歡與學生以聊天的方式上課,學生也更愿意來到我的辦公室跟我聊天。甚至是其他班級其他年級的學生也喜歡來跟我探討問題:時事的,讀書的。
教育環境的惡化,不是靠牢騷可以化解的。在艱難的現實面前,在理想和現實的夾縫中間,我們還是要尋找一條可以前行的路!“朝前走,前方是天亮!”所以,在我和石群英等老師的倡議下,周六堅決不開新授課,而進行選修課,讓我們多年的傳統不因應試的泥淖而深陷下去。開設《論孟選讀》、《中外戲劇名著欣賞》等選修課。2008年6月18日,南京十三中首屆戲劇節在東南大學隆重上演,完全由學生自編自導自演,經《新華日報》《揚子晚報》、江蘇衛視、江蘇教育臺報道,竟然引發社會各界和網絡熱議:南京一中學辦戲劇節引熱議。與高考無關值不值?但我們全然不顧這些議論,繼續朝前走。利用暑期補課,全年級開設《紅樓夢》選修課,我把這門課分為十講,以人物為中心,讀《紅樓》,看《紅樓》,說《紅樓》,有人填詞有人和,幾乎每個人都寫了十多篇紅樓人物論。所有的學習都是短暫的,所有的學習又都是無盡的:教師給學生打開一扇門,哪怕只是牙開一口。也會如“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
而汶川5·12特大地震,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縮短了生與死的距離。我在班上用沙啞的喉嚨讀網上流傳的兩首詩《媽媽別哭》、《孩子快抓緊媽媽的手》,鴉雀無聲之中,多少人流淚,這個場景在我離開這一屆孩子之后仍被孩子們想起,我組織孩子們捐款成立一個班級基金,與北川中學高一(4)班結對子,共同學習,共同進步。學生們懂得了,應該珍惜生命、充實生命,使自己的生命留下一點燦爛。2008年5月27日《新華日報》以《地震:讓生命演繹愛的偉大情的崇高》為題進行報道。
在2008年的最后一節語文課上,我們一起細數2008:2008,最感動你的是哪一個時刻?2008,最震撼你的是哪一件事情?2008,最令你牽掛的是哪一個人?2008,你跟你的父母斗嘴了么?2008,你有沒有給你父母倒一杯水?2008,你幫助過別人了么?2008,對你幫助最大的人是誰?……十多個問題下來,孩子們有騷動,有驚訝,……然而,我不管他們的反應,或者說我看著他們的反應,不緊不慢地說,繼續來撞擊他們的思考。
我不知道這樣的一節總結課是不是會給他們留下印象,但是,我相信,哪怕風吹下一顆種子,也有生根發芽的機會。
五
人生的幸福在于沒有抱怨,而不是在于沒有缺憾。而人的至上幸福便在于能夠在有缺憾的人生中尋找到一條可以繼續向上、繼續發現生活之美、創造生活精彩、永遠充滿陽光微笑面對生活的路來。
回顧這十年走過的教育之路,我把我的青春和熱血獻給了孩子,獻給了課堂,獻給了學校,正如當年設計學校文化路標時,我以惠特曼的詩句“我將我自己贈給泥土,然后再從我所愛的草葉中生長出來”所說的一樣,如西西弗斯手下的那塊石頭,一輪又一輪,周而復始,不僅將課程改革校本化、理論化、體系化,也將自己對教育的理解、對教學的實踐的輪廓慢慢浮現出來。2006年9月,《新語文學習·教師版》主編華士龍先生約請我做一期“新生代名師”的關注欄目,我以《成功學生,成就自己,做最好的自己》為題,闡述了我從教十年所走過的路,所做出的探索。2009年初,我總結自己的語文教學,寫成《以文學教育的名義——新課程視野下的高中語文閱讀教學再探索》一文,獲江蘇省第七屆新世紀園丁論文大賽第三名,2009年9月28日《江蘇教育報》辟專版進行介紹。王鐵軍教授點評“洪劬頡就是一位‘不跪著教書’的教師。在語文教育教學實踐中,他耐得寂寞,勤于思考,積極探索。形成獨樹一幟的語文教學思想,這是難能可貴的。”而此文也被人大復印資料《中學語文教與學》2010年第1期轉載。而對“智慧語文”進行全面闡述的《智慧語文:穿越詞語密林的冒險》一文也被評為第四屆“四方杯”全國優秀語文教師論文大賽一等獎。作為智慧作文研究系列也正整理為《智慧地表達自己的智慧——中學智慧寫作學論稿》、《智慧作文輔導》、《作文課》等書稿,并于2009年9月19日在華山飯店上了一堂省級寫作指導課《向課文學點語言路數》,被與會者譽為“思想者的課”,“新穎獨到而醒人耳目”;2010年2月4日在金鵬飯店做一個省級報告《中學作文教學的基本定位》,全方面展示“智慧作文”的理念與實踐。2009年12月,儲暉以《洪劬頡:倡導智慧語文教學》為題對我進行了專題訪談。發表在北京《教育·校長參考》2009年第12期上。
2010年2月22日,我離開我熱愛的學生,離開熱愛的講臺,到南京市教育局報到。接到通知后,我斟酌再三,還是決定不去教室告別。因為21日才安排新的語文教師。我更期望孩子們能夠在最短的時間之內適應新老師,提高自己。有時在校門外面看熟悉的高三(4)班,看到孩子們影影綽綽的走動,百感交集:為什么不與孩子們一起度過這最后的中學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