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經常到各地講學,不少校長和老師問我是哪個名牌師大畢業的,講得真好哇!不僅理論聯系實際講得入木三分,緊扣教育教學規律突出亮點,又是那么栩栩如生,真是值得我們借鑒和學習啊!還有《中國小學教育》編輯部主任劉莉萍女士也來電話稱贊說:“我非常喜歡讀你的來稿。既有水平又發人深省,令人啟迪。真不愧是全國知名校長和特級教師啊!”其實誰又知道我的“老底”卻原來是個“門外漢”呢!這不禁使我想起初入教門的情景。特別是那難忘的1950年代。
我是安徽巢縣(巢湖市)人,1948年夏,只在巢縣中學讀到高一就因家庭貧困失學。來到徐州,多方求人才在夾河街小學當了一名“代”用教師。那時正臨近開學,校長對我說,只有六年級班主任兼代語文是空缺,我這個“憨大膽”只得應承下來。可我既沒上過師范,更沒當過老師,究竟怎么上課?怎么批改作業?這些都一竅不通。怎么辦?我就自耍“小聰明”,講了一個星期的故事,竟使學生聽得入了迷。但這畢竟不是長遠之計呀!于是我沒有課時,就躲在別人上課的教室后面偷聽。老師下班了,我又悄悄地留在辦公室去偷看人家究竟是怎么備課和批改作業的。就這樣,照葫蘆畫瓢地勉強教下來。那時背后就有人議論:這樣的老師下學期準會被辭退。可只教了三個月,即1948年12月1日,徐州就解放了。
那時的我,一切都感到很新鮮。天天領著孩子高唱:“解放區的天是明朗的天。”看到孩子們這么天真可愛。面對在舊社會認為“家中三斗糧。不當孩子王”的所謂窮酸教書匠,如今卻感到不錯,也就逐漸愛上了這個職業。由于我積極向上,要求進步,便成了全市的首批團員。正好經常來校了解情況的市軍管會文教干部老耿見我年輕上進,工作勤奮,在1950年8月我當了老師兩年。剛滿20歲,就被提拔到徐州市環城路小學當上了教導主任。可一到任,就碰到第一個難關:排課表。這可是技術活啊!我琢磨了一夜,才摸索到一個既簡便又科學的排課方法。那就是先畫一張大課表,再剪上一個個上面有刻好語數常音體美等各科字樣的圖章小紙片,分別按每位老師代的什么課,上下午依次貼在大課表上。當然,語數課要天天上,其他課程就得合理搭配。這么編排才不會“撞車”和“碰頭”。排好了又分別給老師們寫上他要代的“小課表”。這可是我的第一個坎啊!總算跨過去了,至今仍歷歷在目。
1950年10月,美帝國主義侵略朝鮮,把戰爭烽火燃燒到鴨綠江邊。為了援助朝鮮人民解放戰爭,毛主席親自發布命令,組成中國人民志愿軍,雄赳赳氣昂昂跨過鴨綠江,開始了抗美援朝的偉大壯舉。
為了表達心意,學校少先隊部提出了“捐獻百枚子彈”倡議,同學們紛紛響應,積極拿出積攢的零花錢,然后匯總寄給了朝鮮駐華大使館,請他們轉交給朝鮮人民軍,用紅領巾的“子彈”射向美帝侵略軍。李周淵大使當即回信,贊揚孩子們的抗美援朝行動。我也深受感動,當即寫了新聞稿,登在當時的《徐州工商報》(現為《徐州日報》)上。也就是從那時寫“小打油”的新聞稿起,我就把禮拜天當作我的“寫稿日”。將一周跟蹤聽課、典型調查積累的材料突出一個主題來寫文章。就這樣從小到大,先后撰寫了三百多篇有關學校管理、教育教學以至家庭教育等方面的論文,直到如今年屆80,也從未停過筆。這也得感謝老作家巴金給我的啟迪。當時我曾拜讀過他寫的《春蠶》這篇感人肺腑的文章。他說:在他家鄉四川廣元,看到他母親帶著他姐姐養蠶。那春蠶雖在灼熱的鍋里煮,卻還在不斷地吐絲,直到死才“絲方盡”。深為感動而寫了50多年也不停筆。他又說:我寫稿既不是為了出名,更不是為了吃飯。而是要像春蠶那樣吃了桑葉,就要“吐絲”。魯迅也說過“吃了草,就要擠奶”。我正是在他們的這種崇高精神鼓舞下,從沒停過筆。其實我寫這些文章卻也樂在其中,就像吸煙有癮似的,不寫就難受,漸漸成了我的精神寄托。何況寫文章就要深入教學,就要接觸兒童,就要訪問家長。也為我當好老師、當好校長創造了有利條件,這豈不是一舉多得么?
1952初,市教育局調我到私立正心小學,為這所教會學校接辦作準備,隨后即任命為校長,那時我才22歲。剛到正心小學時還未接辦,那信教的校長召集老師開會,剛開始突然宣布要做禱告,把我嚇了一跳。會后有位青年教師告訴我:我是來教書的,黨和政府提倡宗教信仰自由,哪能在學校統一要求做禱告呢?我當了校長后,不少老師跟我有距離。我便想到那位老師,我親近他他才說心里話,這促使我一定要嚴格要求自己。我搬到學校吃住,感到這樣才能深入接觸教師,才能知道他們想什么,需要什么。老師看我平易近人,見困難就上深為感動而逐漸融為一體。這使我領悟到。只有尊重老師,相信老師,依靠老師,才能為辦好學校打下堅實的基礎。
正由于我的“老師意識”在不斷增強,以后才能去重點學校、實驗小學當校長,并把這一所所學校辦好。正由于此,才先后寫了《只有深入實際,才能當好校長》《努力加強教師群體建設》《鼓勵教師冒尖成名牌》《轉變作風,做抓教學的內行》等文章,分別在《人民教育》、《福建教育》、《新華日報》、《江蘇教育》等報刊上發表,受到歡迎。
1957年8月市教育局把剛建好一年的民主路小學定為全市唯一的市重點校,任命我為校長,時值27歲,備受鼓舞。我深入聽課,注意了解和完善老師的教育教學經驗,決心大干一場,只有這樣才不辜負黨的重托和關懷。我首先發現老模范王樹堂老師,教學認真踏實,別具一格,年年送考中學全部錄取,且沒有一個差生。秘訣在哪?正如他說:關鍵是老師上課就要像建筑工人那樣,把基礎打好,才能“高樓萬丈平地起”。再就是后來知名度很高的首批特級教師孫秀英。在那50年代,她就是一位愛生、愛校,教學別具特色的好老師。我發現她備課一絲不茍。在她那保存十多年的教學筆記的小木箱里,本本字字都像刀刻的一樣工整。每當放學后,她都要到她教室去嚴格檢查課桌椅,橫看豎瞧是否都像一條線那么筆直。每逢開學前,她還不顧酷暑,逐一訪問家長,去了解家庭環境和學生愛好。她說只有這樣,才能訂好班級和教育教學規劃。可正當我要總結這些好經驗,推而廣之提升學校知名度時,厄運則突然降臨。
1958年暑假,在區文教局的領導下,全區老師集中進行“反右”學習。開始我還擔任兩所小學的大組長呢!某天突然有人貼我一張大字報,題目是《什么裙帶關系,其實是在污蔑黨》。我一看火冒三丈,立即就回敬一張大字報,題目是《復某某》來說明當時真情。后來我才聽市教育局的一位同志告訴我,要不是市局領導了解我。考慮到我平時工作認真有成績,決不會反,黨,才沒給我扣上右派帽子。但卻給了我三項不是處分的處分:一是從市重點調到遠離市區的賈汪鎮新新小學;二是正校長降為副校長;三是動員退團,否則就開除團籍。
英國著名劇作家莎士比亞說得好:“患難可以檢驗一個人的品格,非常的境遇方可顯出非常的氣節。當命運的鐵拳擊中要害的時候,只有大勇大智的人,才能夠處之泰然。”的確。我從全市唯一重點名校的一把手突然降為遠離市區的賈汪鎮新新小學當副手,理所當然會被人瞧不起。不然。又怎么會有“勢利眼”這個專用名詞呢!但自強不息的我決不能自卑、自退,要迎難而上,把它視為鍛煉自己的好機會。
蘇聯著名教育家蘇霍姆林斯基就曾警示:“不懂教學的人沒有資格當校長,不抓教學的人不是名副其實的校長。對教學沒有獨到見解的人,不能成為名校長。”我當時就想:我這個沒有進過師范的門外漢,正是由于勤奮好學才闖過了“教門”。如今不當“一把手”,又受人歧視,那就更要深入教學,來體現自己的人生價值,也才能使老師們另眼相待而有共同語言。為了更好地抓好教學,我主動去兼主課,去承擔別人認為難度較大的六年級語文課。正由于我親自代課,真正面向實際,面向課堂,貼近孩子們的心靈,來我校視察的市局小教科王科長看到我辦公桌上放的一排排整齊的作業時,不禁贊嘆地說:真不簡單啊!這更激發我探索閱讀教學的真諦,那就是如何夯實五十年代就開始強調的“雙基”。正如葉圣陶先生所說:“在中小學語文教學中,基礎知識和基本訓練都很重要,我看更要著重訓練。什么叫訓練呢?那就是要使學生學的東西變成他們自己的東西。”于是。我便開始摸索閱讀四步教學法。那就是引導學生初讀語文,掃清障礙,查字典;細讀課文,清理層次找重點;精讀課文,思考問題提疑難;熟讀課文綜合訓練動筆練。這為我今后進一步探討各門學科的教學規律打下了基礎。
在那時,市里正號召要搞電化教學。我想這正是我為學校突出亮點的好機會。于是就與老師一起利用木箱做幻燈機,“自力更生,土法上馬”,這可稱得上先進了。市里便組織全市小學校長前來參觀,開了“現場會”,為學校爭了光。這當然就受到“高看”了。當時校長已換為胡志學同志,他見我確實有能力,又肯干,便推薦上報我為“區先進工作者”。如今還記得在區里領過獎狀,區教育科領導又專門請我們這批“先進”吃了飯。我平時滴酒不沾,那次則喝得酩酊大醉,搖搖晃晃地回到家,心中還在不住地吶喊:“我不是壞人啊!”
俄國著名作家契訶夫說得好:“困難和折磨對于人來說是一把打向材料的錘。打掉的是脆弱的鐵屑。鍛成的則是鋒利的刀。”如今我之所以獲得這么多榮譽,首先要感謝黨的關懷和群眾的支持,但不也正是得益于難忘的五十年代嗎?
就要停筆了,我便情不自禁地想:一定要活到老,學到老,干到老。《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的作者奧斯特洛夫斯基的話則更是我要牢記的座右銘。那就是:人最寶貴的東西是生命,生命屬于自己只有一次。一個人的生命是應當這樣度過,當他回首往事的時候。他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這樣,在臨死的時候,他就能說:“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人類的解放而斗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