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夢

有人問：“假如教育系統不向社會人員招考，你也沒有機會被正式錄取，你還會堅持嗎?”我坦言：“我不會堅持到今天，會忍痛割愛，會選擇放棄，會離開。”

一、圓夢

2005年的初夏是我人生的一個拐點，那段日子的一幕幕仍然歷歷在目。2005年6月27日，溧陽市教育局、人事局聯合發布文件，向社會公開招考教師，但只有3個名額：語文、數學、英語各1個。通過文化考試按成績每門取前兩名進入面試說課，再將文化成績和面試成績相加，成績最高者被錄取。報名者除了應具有良好的道德素質，還必須具備以下條件：大專以上學歷：相應的教師資格；戶籍在溧陽。考試學科為：語文、數學、英語、教育學心理學(合卷)。考查知識的深度大致到大學二年級。

我去報名了，報名地點在市人才市場大院，報名現場異常火爆。報名的除了一些近幾年剛畢業的大學生，還有一大批像我一樣的“代課老師”，進入正式的編制、擁有一個“名分”、享受更加公正的待遇是他們的夙愿。在工作中，當你付出了比別人更多的勞動，卻在方方面面的待遇上遠不及別人的時候，當你付出的勞動長期得不到應有的承認的時候，你能堅持多久?對于代課老師來說，這次招考無疑是一次難得的機遇。

排隊等候、資格審查、填寫表格，那陣勢不亞于報考公務員。報名那天是7月4日，離考試只有一周的時間。一周的時間實在是太短暫了。那年我承擔著初三3個班的物理教學任務，同時任一個班的班主任，中考6月20日結束，剛剛卸下繁重的教學任務，疲勞的身心正處在休整期，因為招考，只得迅速做好調整，繃緊每一根神經。用最快的速度進入復習狀態。多年的磨煉，讓我學會了利用最短的時間去做最多的事情。時間對于所有的與試者來說都是公平的，時間短或許不是一件壞事，拼的就是“功底”、平時的積累，正所謂厚積薄發。

招考工作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地進行著。7月11日筆試，筆試后的三天是漫長的等待，那三天，時間似乎凝固了。7月15日，公布文化成績，順利進人面試；7月16日面試。7月17日公布總成績——第一，進入體檢程序：7月19日體檢，體檢通過；7月21日簽約，正式錄用。這是一場公開、公平、公正的競爭，是我人生的一個轉折點，圓了我的夢。

背后不能說沒有遺憾。與我一起進入面試的，是一位二十五六歲的姑娘，通過與她簡短的溝通，我了解到她畢業于東南大學，畢業后即開始代課，已在一所學校任教了兩年。看得出，她做事很干練，很優秀，無論干哪一行，她都能成為“精英”，可是就因為那么幾分，她沒有在這個舞臺上站到最后，現實似乎有些殘酷。據說第二年秋天她離開了教師這個崗位，找到了另一份不錯的工作，但至少我們少了一位優秀的同行。她的成績排在第二。那么還有第三、第四呢?公布成績那一刻使多少雙明亮期待的眼睛瞬間變得黯淡下來!

二、抉擇

今年“五一”假期，在上海做房地產開發的同學來我家做客，在談到過去的經歷時，他又一次向我問起已被別人問過無數遍的問題：“在2005年之前，你在代課教師這個崗位上干了15年。是什么力量使你一直沒有放棄這個工作?”當時我引用了我們市教研室的一位領導的話回答了他：“每當我走進教室時，看到那一雙雙渴望知識的眼睛盯著我，使我從內心深處深深地熱愛著這個崗位，使我放棄了別的，選擇了它，并少休息，多工作。”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人生觀和價值觀，并用自己的獨特方式去詮釋它、踐行它，我一直認為，我這個鉚釘鉚在這個位置最能體現自己的價值。

1998年鎮上搞開發，我以不菲的價格拍了塊地，蓋了房，商住兩用，底樓為門面房，樓上住人。2000年8月，同為代課教師的妻子辭去了工作，9月，妻子的油漆建材商店——紫羅蘭建材商店順利開張了。不到半年，“紫羅蘭”幾乎壟斷了鎮上的建材市場。當時，有一位商，家同行急了，竟然寫了一封匿名信寄給了我們學校的任校長，狀告我“不務正業”，“教師家里還經商，怎么能教好書?誤人子弟……”校長將這封信交給我看，看完這封信。我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感受。臨出門校長說了這樣一句話，使我很感激，讓我至今記憶猶新：“你很優秀，我相信你，堅決支持你，你放心，不要有什么顧慮。”校長知道，店里的事我從來不過問，當時我教初三3個班的物理(總共只有6個班)，學科成績包攬前三名，擔任班主任的班級被評為先進集體，若一心二用，難有這樣的成績。在事實面前，謊言不攻自破。有意思的是，第二年，我做了那商家兒子的班主任，我對那孩子特別關心，他初三取得了巨大的進步，考取了高中。拿到錄取通知書時，孩子家長樂得合不攏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后來那孩子又考上了大學，偶爾還會給我寄來賀卡。這也許就是教育的魅力所在。現在想起這件事，總感覺像是小說里的情節。當時的“紫羅蘭”讓我們這個不富裕的家庭淘得了“第一桶金”。

2004年2月，我們又買下了鎮上的三間門面房，裝修、辦營業執照，6月30日我們的超市開業了。正放暑假，我義不容辭地成了店里的“小二”。我負責這邊，妻子仍然負責她的“紫羅蘭”。暑假一晃而過，快到開學的日子了。“你是留在店里呢，還是繼續去上班呀?”妻子問我。那一刻，我能讀懂妻子的話外音和她面部的表情。我看得出她希望我留在店里，畢竟幾十萬投在里面了，這么大一個攤子她一個人確實照應不了。“我、我……”我支吾著。“那你還是去上班吧，店里再多雇一個人好了。”妻子說。我知道這不是反語，妻子是說真的，她一直都尊重和支持我的選擇。當時我在學校里的工資是每月800元，我每月支付給店里雇員的工資是900元。有幾個知道內情的朋友聽說后都直搖頭。

從6月30日超市開業，妻子每隔一個月盤點一次超市的賬務，連續6個月賬務存在較大的問題。當時我們研究了幾套解決方案，權衡之后都放棄了。2005年2月5日，農歷正月初八，離新學期報到還有3天，是該做出決定了。我清楚地記得，那天晚上，妻子對我說：“怎么辦呀?你做個決定吧!”“(把“紫羅蘭”)轉掉吧。”我說。可能妻子早有思想準備，點了點頭，當時我沒有勇氣與妻子對視，但我知道妻子的眼睛里飽含著淚花。我倆誰都沒有再多說一句話，因為我倆都知道，咽喉里已經哽咽得容不得半點氣流通過。我知道妻子的感受，5年了，“紫羅蘭”從無到有，從清淡到紅火，這個店、這個家，妻子付出得太多、太多，作為傳繞觀念上的一家寤主，我感到羞愧。當時我轉過頭看向窗外，遠處大街上唯一的一盞路燈的燈光突然變得濕潤暗辣起來。

2月6日和7日，“紫羅蘭”的卷簾門沒有打開。2月8日，“紫羅蘭”又開始營業了，那天還放了許多鞭炮。不過，人們發現門面燈箱上的電話號碼換了。那老板桌后面也換了人。關掉“紫羅蘭”對我來說確實是一個損失，從某種角度上來說“紫羅蘭”算是一棵“搖錢樹”：當年我的年工資只有一萬元左右，而這個店每年經營的純利潤就已接近五萬元。

“哥，我倆籌個80萬，先買兩臺二手床子，弄個小車間，辦一個小金屬加工廠吧?”在某特鋼鑄造廠當車間主任的弟弟對我說，“你已經在學校里待了十幾年了，會教書，也有學歷，那又怎么樣?這樣下去是不會有什么出路的，你早晚得離開，長痛不如短痛!”這番話是2005年正月十五那天晚上我們按當地風俗去給已故祖上送燈時弟弟說的。當時，我陷入了沉思：是呀，15年了，人生能有幾個15年?我把自己最寶貴的這段青春壓在了這個上面，從林校長、劉校長、任校長到今天的宋校長，個個器重我，我和學校的同仁相處得非常融洽，雖然多次得到上級有關領導的肯定，可那又能怎么樣呢?人是會老的，等我年歲大了，不能教了，后來的領導就一定不會嫌棄我嗎?誠然，我熱愛這份工作。我樂意奉獻，但我有一直奉獻下去的資格嗎?沉默了很久，我說：“明年再說吧!”弟弟也知道我的執著，后來他沒有再提起這件事。

三、假如

有人問：“假如教育系統不向社會人員招考，你也沒有機會被正式錄取，你還會堅持嗎?”我坦言：“我不會堅持到今天，會忍痛割愛，會選擇放棄。會離開。”

有人問：“假如‘紫羅蘭’沒有被轉讓。你選擇了離開學校，估計現在會是什么樣子?”我實事求是地說：“現在的‘紫羅蘭’可能是鎮上最大的綜合建材商店，你進入‘紫羅蘭’，不用跑第二家就能將你裝潢所需的木料、地磚、油漆、燈具、水暖建材全部買齊；你看見我開的車要比現在高檔。但那不是我所追求的，現在這個樣子，我感覺自己的‘幸福指數’更高，成就感更強，生活更充實，人生更有意義。”

有人問：“假如讓你以一個‘過來人’的身份對現在正在代課的老師說幾句，你最想說的是什么?”我會說：“你心中應該有夢想，瞅準了、想好了去圓這個夢。熱愛這份工作就應該義無反顧；不愛這份工作，不要勉強，對于你來說可能外面的世界更精彩。”

有人問：“假如讓你給有關部門提一些建議，你會說什么?”我會說：“代課老師并沒有成為歷史，我們不能回避這個現實，這個群體在某些地區可能還是教育的中堅力量；他們有知識、有能力，樂于奉獻，他們盡了應該盡的責任和義務，也應該讓他們享有應該享有的權利，包括工資待遇、進修學習、醫保勞保老保等；在招考中可以考慮與應屆師范生同等分數錄取或專門劃給他們一定的名額。”

生活就是生活，實實在在，不存在太多的假如，但“假如”也絕不是子虛烏有。無論是“在編的”，還是“編外的”，作為一個教育工作者，我們對教育生活都應該有自己的向往、描述與理解，應該有自己的價值判斷，應該明白自己肩負的教育責任與使命，應該不斷堅定自己的教育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