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要讀在字里行間

《史記·竇皇后傳》里記了這樣一個故事：竇皇后從小就與兄弟竇廣國分散，等到她被立為帝后，姐弟相見，追憶往昔，不免悲痛哭泣。至此，司馬迂寫道：“侍御左右皆伏地泣，助皇后悲哀。”粗心的讀者可能認為當時氣氛悲哀。侍御左右受到感動，“皆伏地泣”也合乎情理。其實不然，“侍御左右皆伏地泣”是裝出來的，是假的。為什么?皇后在悲哀哭泣，誰不“助悲哀”，誰就可能失寵。一個“助”字，道出了事情的真相：皇后權勢傾國，侍御左右爭相邀寵。這個“助”字，表面上褒揚，實際極富貶斥意味。如果我們忽視了這個字，作者的用意和故事的味道就讀不出來了。

《左傳·宣公十二年》描寫晉楚邲之戰(zhàn)，晉軍戰(zhàn)敗，忙著渡黃河北撤：“中軍下軍爭舟，舟中之指可掬也。”細細咀嚼這兩句話，其中包含著種種意思：1、不提上軍，說明上軍沒有打敗。2、中軍下軍爭舟，說明其軍隊潰散，統(tǒng)帥無能。3、船少人多，爭舟時許多士兵掉在河里。4、掉在河里的士兵攀著船舷拼命要上。5、攀船舷者太多，船有沉沒或傾翻危險，船上士兵用刀亂砍攀在船舷上的手指。6、船里手指多得一捧捧的，鮮血淋漓。7、船上士兵只顧自己逃命；河里士兵號呼哭救，相繼沉沒。兩句話，刻畫了一幅兵敗如山倒而又自相殘殺的畫面，蘊含著作者對主將無能的指責。對被害士兵的同情。如果我們不琢磨這兩句話中含而不露的種種情景，就不能看到《左傳》“筆簡也著形眾”(章學誠《文史通義，說林》)的文筆特點，也體會不出作者微言諷喻的思想感情。

自古至今，人們一向重視從字里行間讀書的方法。劉勰《文心雕龍·知音》：“觀文者披文以人情，沿波討源，雖幽必顯。”指的就是要透過文字表面的意義去體會作者的思想感情，把握文章主旨。在這方面，清代吳氏父子所編的《古文觀止》“析義理于精微之蘊，辨字句于毫發(fā)之間”(見該書《序》)，也為我們提供了一個較好的范本，留下了可貴的經(jīng)驗。讓我們看看他們對《陋室銘》的評點吧：

開頭，在“山不在高……有龍則靈”和“斯是陋室，惟吾德馨”之間，吳氏評點為：“以山水引起陋室。”即指出作者在此用了比興手法(包括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類比手法)，正是說明評點者看出前后句子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深請其中情趣。

結尾，“孔子云：何陋之有?”吳氏評點為“應德馨結。”指出結句與前面“斯是陋室，惟吾德馨”暗中相關，前后呼應，即“有吾德之馨香。可以忘室之陋。”表明吳氏看到該文思路嚴密、緊扣主旨的特點。

中間，對“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和“可以調(diào)素琴……無案牘之勞形”三段話。吳氏分別評點為“室中景”、“室中人”和“室中事”。概括如此得當，說明評點者把握了作者思路，體會到文章清晰的條理。。

不僅如此，在總評中，吳氏寫道：“陋室之可銘，在德之馨，不在室之陋也。惟有德者居之。則陋室之中，觸目皆成佳趣。”則又居高臨下，把該文作者的良苦用心昭然揭出；為我們理解全文，從根本上作了指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