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鍵詞:《程氏雜說》;李明復;《春秋集義》;《春秋傳》;劉絢;程頤
摘 要:《程氏雜說》當為十卷,此書曾為宋人李明復《春秋集義》所征引。考李明復《春秋集義》引《程氏雜說》佚文凡十七條,其中可與劉絢《春秋傳》佚文相較者有四備,而此四條文辭幾乎完全相同,這充分證實了李明復所言“今世傳《程氏雜說》首卷所載皆絢傳”確非虛言。由于《程氏雜說》首卷所載《春秋》經解在當時被很多人誤認為是“程解”,而此首卷又恰止于閔公二年,僖公以后全無經說。這可能正是導致程頤《春秋傳》止于閔公這一誤說產生的原因。《程氏雜說》佚文對程頤《春秋傳》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推廣其義,二是補其未及。單從著述完成先后來看,程頤撰作《春秋傳》應該還參考了劉絢《春秋傳》,而不是相反。
中圖分類號:G256;K244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9-4474(2010)05-0007-07
一、《程氏雜說》之流傳及其佚文
袁本《郡齋讀書志》卷一下著錄《程氏雜說》一卷,云:“右皇朝程頤正叔門人記其師之言。”衢本《郡齋讀書志》卷十則著錄為十卷,《文獻通考》卷二一○亦著錄為十卷,與衢本同。元人虞槃為至正年間宜黃譚善心刊刻《二程遺書》所撰的題跋提到了這部《程氏雜說》的流傳情況,其云:
周、二程、張、邵書,余以晁昭德《讀書志》校之……《程氏雜說》十卷……凡十九部一百五十四卷。所謂《程氏雜說》十卷者,疑即朱子所謂諸公各自為書,散出并行之一者也,而《遺書》所錄,不見其目。朱子因其先人舊藏,益以類訪,為《遺書》二十五卷,又為《外書》十二卷,益多《雜說》數倍,而《雜說》固不傳。合晁氏所記與今所傳讀,蓋可考矣。
據虞槃之文,《程氏雜說》當為十卷,衢本《郡齋讀書志》及《文獻通考》所錄為是,袁本作一卷為非。虞槃題跋是對《程氏雜說》流傳情況記述較多的材料,但除引《郡齋讀書志》卷數可校訂袁本之誤外,其他對《程氏雜說》的論說亦屬懸揣之辭,因為虞槃本人也沒有親見過《程氏雜說》。
由于《程氏雜說》早佚不傳,一些書目如《宋史·藝文志》、《經義考》亦不見錄,故后世對其所知甚少,除了知道晁公武所言此書是程頤“門人記其師之言”外,似乎別無所知,今之考論程頤及其學派者也罕見提及。其實,此書曾為宋人李明復《春秋集義》所征引。《四庫全書總目》卷二十七云:
明復亦名俞,字伯勇,始末無考。據魏了翁《序》,知為合陽人,嘉定中太學生爾。……張萱《內閣書目》稱其采周、程、張三子。……然所采如楊時、謝浞、胡安國、朱子、呂祖謙之說,不一而足,謝浞尤多。萱蓋考之未審耳。
李明復《春秋集義》博采眾家,收羅甚富。據此書《諸家姓氏事略》所錄,凡有周敦頤、程顥、程頤、范祖禹、謝良佐、楊時、侯仲良、尹焞、劉絢、謝浞、胡安國、呂祖謙、胡宏、李侗、朱熹、張杖等十六家。從李明復采輯的傾向來看,《春秋集義》可以說是程派《春秋》學說的薈萃,所采諸家幾乎全為程氏門人及其后學。《程氏雜說》作為程門著述,自然也受到李明復的關注。考李明復《春秋集義》引《程氏雜說》佚文凡十七條,見表1,以備參考。

注:楊伯峻《春秋左傳注》(中華書局1990年版)對每條《春秋》經文皆有序號標記,頗便查檢,兼之流傳廣泛,故夸據此書標錄《程氏雜說》佚文條目。如隱9-6,表示隱公九年第六條經文,《春秋集義》引有《程氏雜說》佚文,依此類推。論者可據此袁覆按查覽。后文亦仿此。
李明復不僅征引了《程氏雜說》,而且對《程氏雜說》的流傳也有論說。《春秋集義·諸家姓氏事略》云:
程頤。頤,顥之弟。終西京國子監教授,謚正。頤傳《春秋》,雖無全書,然論《春秋》大法,則一序盡之矣。其他見于門人記錄有果為頤之言者,有得其意而非其言者。其徒謝浞、劉絢最得其意,亦各為傳。惟浞有全書,絢之書則《程氏雜說》及李參所錄《程氏學》載焉,間亦有頤語也。頤于《春秋》發明大有功,至胡安國遂廣其說,而《春秋》之義明矣。
劉絢。絢字質夫,河南人,以通《春秋》召為太學博士。有人問程頤《春秋》學,日:已令劉絢作傳。絢傳成,來呈頤,日:卻看頤親作。據尹焞謂程傳競不成書,劉傳亦不出。然今世傳《程氏雜說》首卷所載皆絢傳,而李參所編《程氏學》自言并程子語錄之,今十三家《春秋》集解皆目為程解,誤矣。臣今亦不能別其孰為程,孰為劉,各按其書為標題,亦疑以傳疑焉。若其師友淵源之學,則昭若日星,無可疑也。若夫朱熹所定《程氏經說》,自有《春秋傳》二卷,胡安國每援以為據,與今劉傳不同,是則為程傳。又何疑焉?
這是我們了解《程氏雜說》的寶貴材料。文中說:“絢之書則《程氏雜說》及李參所錄《程氏學》載焉,間亦有頤語也。”又說:“今世傳《程氏雜說》首卷所載皆絢傳。”可知李明復親見過《程氏雜說》,而《程氏雜說》也定有多卷。要不然,說“《程氏雜說》首卷”便不可解,既云“首卷”,則全書當然不止一卷,以此亦可斷定袁本《郡齋讀書志》所云一卷為誤。
劉絢(1045~1087),字質夫,河南(今河南洛陽)人,祖籍常山(今屬浙江)。絢以蔭為壽安縣主簿、長子縣令。元{;占初為京兆府教授,后為太學博士。絢自少受學于程顥、程頤,力學不倦,性孝悌樂善,深受二程賞識。就學術而言,絢精于《春秋》,其在太學即任《春秋》博士。程頤另一高弟謝良佐曾說:“諸君留意《春秋》之學,甚善。向見程先生言,須要廣見諸家之說。其門人惟劉質夫得先生旨意為多。”劉絢著有《春秋傳》,但這部《春秋傳》程頤評價并不高。《河南程氏外書》卷十二《傳聞雜記》云:
先生嘗問伊川《春秋解》,伊川每日:“已令劉絢去編集,俟其來。”一日劉集成,呈于伊川,先生復請之,伊川曰:“當須自做也。”自涪陵歸,方下筆,竟不能成書,劉集終亦不出。
這里說“劉集終亦不出”是錯誤的,劉絢《春秋傳》曾多傳于世。《郡齋讀書志》卷一下云:
劉質夫《春秋》五卷。右皇朝劉絢質夫撰。絢學于二程之門。伯淳嘗語人日:他人之學敏則有矣,未易保也。斯人之至,吾無疑焉。正叔亦日:游吾門者多矣,而信之篤,得之多,行之果,守之固,若子者幾希。有李參序。
《玉海》卷四十亦著錄劉絢《春秋》五卷。而《直齋書錄解題》卷三、《文獻通考》卷一八三、《授經圖義例》卷十六等則著錄為十二卷,卷帙有異。《經義考》卷一八四遂著錄為:“劉氏絢《春秋》《通-考》十二卷,玉海五卷,佚。”考宋人呂本中《春秋集解》、元人吳澄《春秋纂言》、程端學《春秋本義》、鄭玉《春秋闕疑》、汪克寬《春秋胡傳附錄纂疏》等書多征引“常山劉氏日”,且《春秋胡傳附錄纂疏》卷首《引用姓氏》著錄:“常山劉氏絢質夫《春秋傳》”,可見諸書所引“常山劉氏日”者皆系劉絢《春秋傳》佚文,亦可見劉絢《春秋傳》在宋元時期曾廣為流傳。
李明復稱“今世傳《程氏雜說》首卷所載皆絢傳”,這一說法現在可以通過今輯《程氏雜說》佚文及宋元諸儒征引的劉絢《春秋傳》佚文來證實。考《程氏雜說》佚文十七條中,可與劉絢《春秋傳》佚文相較者有四條,見表2。


細觀此對照表可知,2-8條,《程氏雜說》佚文全同《春秋集解》卷八所引常山劉氏日。隱9-6、隱15-1、莊9-6三條,《程氏雜說》佚文分別與《春秋本義》卷三、《春秋集解》卷四以及《春秋集解》卷五所引常山劉氏日基本相同,只不過后者有所刪略而已。這充分表明《程氏雜說》佚文與“常山劉氏日”同出一源,即劉絢《春秋傳》。雖然《程氏雜說》佚文只有四條可與劉絢《春秋傳》佚文對照,但完全可以推斷其他十三條佚文也應該都出自劉絢《春秋傳》。這一則證實了李明復所言“今世傳《程氏雜說》首卷所載皆絢傳”確非虛言,二則也表明了晁公武所稱《程氏雜說》乃“皇朝程頤正叔門人記其師之言”的說法不準確,至少《程氏雜說》首卷所載皆是劉絢《春秋傳》,并非“門人記其師之言”。從李明復說“今十三家《春秋》集解皆目為程解,誤矣”來看,將《程氏雜說》全當作程頤著述的錯誤認識在當時還比較廣泛,晁公武《郡齋讀書志》之疏誤可謂由來有自。
二、《程氏雜說》佚文與程頤《春秋傳》
今所輯《程氏雜說》佚文皆出自劉絢《春秋傳》,劉絢《春秋傳》是秉程頤之命而作的,但程頤對劉絢此傳不太滿意,所以計劃親自撰作,“自涪陵歸,方下筆,競不能成書”。《直齋書錄解題》卷三著錄程頤《春秋傳》二卷,云:“略舉大義,不盡為說。襄昭后尤略。序文崇寧二年所作,蓋其晚年也。”殿本《直齋書錄解題》卷三、《宋史·藝文志》則錄作一卷。何廣棪說:“《經義考》卷一百八十二《春秋》十五著錄:‘程子頤《春秋傳》,《宋志》一卷,存。’今此書全而無闕,仍作一卷。校之《解題》謂‘略舉大義’,‘襄、昭后尤略’云云,則其卷數疑據《宋志》作一卷為合。”何說不確,當以《直齋書錄解題》所錄二卷為是。李明復云:“若夫朱熹所定《程氏經說》,自有《春秋傳》二卷,胡安國每援以為據。”即明作二卷。程頤《春秋傳》本不完整,后來門人纂集程頤“舊有解說者”附足之,并單行于世。《直齋書錄解題》說“襄、昭后尤略”,《中興國史志》云“故莊公以后解釋多殘闕”,可見當時單行已是如此。后來因此書多載于《河南程氏經說》,單行本遂少。《直齋書錄解題》卷三著錄《河南經說》七卷,云:“程頤撰。《系辭說》一、《書》一、《詩》二、《春秋》一、《論語》一、《改定大學》一。程氏之學,《易傳》為全書,余經具此。”《文獻通考》卷一八五著錄亦同。《河南程氏經說》雖然內容皆為程頤解經之語,但卻并非程頤自編,諸家書目如《經義考》、《四庫全書總目》等向不題編輯者名氏。今據李明復“若夫朱熹所定《程氏經說》自有《春秋傳》二卷”之言,可知《河南程氏經說》與《河南程氏遺書》、《河南程氏外書》一樣,都是由朱熹編輯的。
程頤親撰的《春秋傳》止于桓公九年。桓公九年冬,曹伯使其世子射姑來朝。程頤《春秋傳》后朱熹附注:“先生作《春秋傳》至此而終。舊有解說者,纂集附之于后。”可見程頤《春秋傳》本來只有隱公元年至桓公九年這二十年,之后的經說乃是纂集程頤“舊有解說者”。黃震《黃氏日抄》卷三十三說:“傳至桓公九年,余以先生平日議論嘗及者附足之。”陳亮《書伊川先生春秋傳后》說:“今其書之可見者才二十年,世咸惜其缺也。”這些都可以判明程頤親撰的《春秋傳》確實僅及桓公九年而止。但值得注意的是,當時還有另一種說法與此相異。《河南程氏外書》卷十二《傳聞雜記》云:
昔劉質夫作《春秋傳》未成,每有人問伊川,必對日:已令劉絢作之,自不須某費工夫也。劉傳既成,來呈伊川,門人請觀,伊川日:卻須著某親作。競不以劉傳示人,伊川沒后,方得見今世傳解至閔公者。
這條記載“見祁寬所記尹和靜語”,說程頤的《春秋傳》“解至閔公”,并非止于桓公九年。日人齋木哲郎遂云:
在這則軼事中首先必須弄清楚的是伊川所著的《春秋傳》事實上并非到桓公七(按,原文如此,七當作九,下同)年擱筆,而是一直到閔公二年。而今天《河南程氏經說》第四卷所收《春秋傳》只到桓公七年,是因為《春秋傳》閔公二年為止的部分殘缺不全的緣故吧。不過,伊川的《春秋傳》即使是寫到閔公二年,也仍然是一部未完成之作。”
齋木哲郎以這條記載為據,認為程頤《春秋傳》原本應該解至閔公二年。其實這個祁寬所記尹和靜語是不可靠的,一則其出于《河南程氏外書》之《傳聞雜記》。因為《程氏外書》所編內容本來就不是很可靠,朱熹編輯時已有明言:“其日外書云者,特以取之之雜,或不能審其所自來,其視前書,學者尤當精擇而審取之耳。”二則這個記載與陳亮、朱熹、黃震諸人言之鑿鑿的說法不合,不可信據。但又為何會出現這種矛盾說法呢?雖是傳聞,而出自程門后學所記,似乎別有隱情。筆者認為,這種傳聞的出現可能與《程氏雜說》的流傳有密切關系。李明復說世傳《程氏雜說》首卷與李參所錄《程氏學》,“今十三家《春秋》集解皆目為程解,誤矣”,可見,當時有不少人誤以《程氏雜說》為程頤的著述。從今所輯《程氏雜說》十七條佚文可以推知,《程氏雜說》首卷所錄《春秋》經解當至閔公二年而止。前文已提到,李明復的《春秋集義》奉程頤為宗,故對程頤及其后學之說征引極詳。筆者將《春秋集義》所引程頤《春秋》解說與今《二程集》所收之《河南程氏經說》、《河南程氏遺書》、《河南程氏外書》、《河南程氏粹言》等書相較,幾乎達到搜羅殆盡的地步。其他如李參所編《程氏學》、程頤高弟謝浞的《春秋義》也是征引極繁,由此可見李明復對程頤及其后學之推重。如果《程氏雜說》首卷有閔公二年以后的經解,依李明復《春秋集義》之宗旨與體例,肯定會加以征引,而今無說,可以推論《程氏雜說》于閔公二年之后本來就沒有經解。由于《程氏雜說》首卷所載《春秋》經解在當時被很多人誤認為是“程解”,而此首卷又恰止于閔公二年,僖公以后全無經解的事實,可能正是導致程頤《春秋傳》止于閔公這一誤說產生的原因。明于此,可知“伊川沒后,方得見今世傳解至閔公者”的說法也并非空穴來風。
程頤這部未竟全功的《春秋傳》在當時備受推崇,曾產生過廣泛的影響,被認為是宋代《春秋》學的代表性著述之一。《經義考》卷一八二引劉永之日:“程子之傳有舍乎褒貶予奪而立言者,非先儒之所及也。”又引胡居仁日:“作《春秋傳》者不少,惟程子發明得到。”陳振孫謂程頤《春秋傳》“略舉大義,不盡為說”,指出了程頤簡切明正、點到為止的解經特點。對于這個特點,陳亮別有解會,其《書伊川先生春秋傳后》說:
伊川先生之序此書也,蓋年七十有一矣,四年而先生沒,今其書之可見者才二十年,世成惜其缺也,予以為不然。先生嘗稱杜預之言日:優而柔之,使自求之;饜而飫之,使自趨之;渙然冰釋,怡然理順,然后為得也。先生于是二十年之間,其義甚精,其類例博矣。學者茍精考其書,優柔饜飫,自得于言意之外,而達之其余,則精義之功在我矣;較之終日讀其全書而于我無與者,其得失何如也?
這是說程頤解經稍示義例,從而啟迪學者深思而自得之。胡安國也稱程頤解經:“更不說破,使人自看,取其旨妙矣。”都認為程頤作傳如此簡約,且不競全書,是有故意引而不發、留待讀者深求自達之意。日人齋木哲郎亦暗承此說云:“他未完成全書在于留下《春秋》以發揮‘窮理’作用。”
將程頤《春秋傳》與其他《春秋》經解如孫復《春秋尊王發微》、劉敞《春秋傳》、孫覺《春秋經解》、胡安國《春秋傳》等相比較,確實顯得很簡約。程頤《春秋傳》既無長篇大論,亦無瑣碎考據,只就自家理會,落筆即成,要言不煩,絕少穿鑿附會。本來《春秋》傳注,浩如煙海,眾說紛紜,宗派林立。與其糾結往復,治絲益棼,不如一舉廓清迷障,刪繁就簡,擺脫解經傳統的束縛。程頤另辟蹊徑、簡約明切的解經方式,固然主要是程頤自己的追求,但似乎還有別的原因。程頤門人弟子中多有秉承其意而加申衍者,如劉絢、謝浞諸人皆發揚師說,因而程頤也并無必要作唯恐不盡的詳繁論證,只需舉其綱要,開示門徑即可。不過,由于程頤《春秋傳》畢竟過于簡約,且未盡全功,所以要深刻領會程頤《春秋》學說,還是得參考其門人如劉絢、謝浞等的著述。
就所輯《程氏雜說》佚文來看,其對程頤《春秋傳》有兩個重要作用,一是推廣其義,二是補其未及。張九成曾說:“近世《春秋》之學,伊川開其端,劉質夫廣其意,至胡文定而其說大明。”陳振孫稱劉絢《春秋傳》“所解明正簡切”,可見劉絢解經也有“簡切”之稱,但相對程頤《春秋傳》而言,則無疑詳盡得多。程頤《春秋傳》多直陳結論,不做繁復詳盡的考證和推衍。如隱公十一年春,滕侯薛侯來朝。程頤云:“諸侯雖有相朝之禮,而當時諸侯,于天子未嘗朝覲,獨相率以朝魯,得為禮乎?”程頤僅僅直言諸侯相朝而不朝覲天子之不為得禮,文義簡明,而《程氏雜說》佚文則先釋諸侯相朝之禮,次論王綱失墜后諸侯朝聘之禮紊亂,續論魯侯之朝者、來朝者及魯臣之所如所聘者之大小迥異,惟強弱之視,皆所以申論當世“王室不綱,典制大壞,無禮義之交”。文義紛繁,申論詳盡,多有發揮,可以說是推廣其義的典型例子。再如桓公九年冬,曹伯使其世子射姑來朝。程頤云:
曹伯有疾,不能親行,故使其世子來朝。春秋之時,君疾而使世子出,取危亂之道也。
《程氏雜說》佚文則日:
元年冬曹伯使其世子射姑來朝,十年正月曹伯終生卒。然則九年冬曹伯固已有疾,而使世子來朝,是危道也。大位,奸之窺也。危病,邪之伺也。世子,君之貳也。君病而世子出,豈不危哉?使世子來朝,曹伯之非也。從曹伯之命以來,世子之非。交譏之也。
程頤只是簡要地直接解釋此事發生的原因及潛在的后果,文辭簡要。《程氏雜說》佚文則先從前后經文的比照中指出曹伯使其世子來朝這一危險境況,接著對為何此事是“危道”進行說明,最后對《春秋》載錄此事之意旨進行闡述,認為是“交譏之也”,大旨與程頤無二,但文義詳盡,將程頤的意義傳達得更為明白透徹,幾乎可以說是對程頤《春秋-傳》的細致解讀和發揮。還有如桓3-2條,二者皆認為《春秋》書“齊侯衛侯胥命于蒲”是言其事之“善”,而《程氏雜說》佚文較程頤為詳。當然,《程氏雜說》佚文之推廣其義,文辭往往詳繁于程頤《春秋傳》是就大體情況而言,也有《程氏雜說》佚文并不繁于程頤《春秋傳》者,如桓2-4條論魯桓“取郜大鼎于宋”“納于太廟”之惡,《程氏雜說》佚文即與程頤《春秋傳》文義略同。
《程氏雜說》佚文可補程頤《春秋傳》之未及。這有兩種情況,一是有些經文程頤《春秋傳》無說,《程氏雜說》佚文可以補闕。在所輯十七條佚文中,如桓之10-3、15-1、17-5,莊之1-3、9-6、10-5、27-3,閔之1-4、2-8等九條,皆可補程頤-《春秋傳》本無經解之闕。還有一種情況是程頤《春秋傳》本有經解,但《程氏雜說》佚文可補其解說之未及。如隱公九年,公會齊侯于防。程頤僅日:“謀伐宋也。”只是直接點出了此會之目的。而《程氏雜說》佚文則先是論述“古之治時”,諸侯“無非禮者”的情狀,次論“世之亂也”,諸侯“強陵弱,眾暴寡”,“列國之會紛然于天下”,末論《春秋》書諸侯及大臣之會的各種筆法義例,認為《春秋》書諸侯之會,“唯以國之大小強弱、爵之高卑為之次,直罪其非王事相會聚爾”,皆可補程頤之未及。再如隱10-2條,《程氏雜說》佚文論公敗宋師書日之義;隱10-4條,《程氏雜說》佚文詳釋《春秋》-書取、滅之義例;桓15-4條,《程氏雜說》佚文論許叔因鄭國之亂而“竊入于許”等義,皆可補程頤《春秋傳》之未及。
謝良佐曾說“惟劉質夫得先生旨意為多”,就能與程頤《春秋傳》比較的《程氏雜說》佚文來看,這些佚文與程頤《春秋傳》在大義上幾乎完全一致,可見謝良佐之說不是虛言。劉絢自幼即從二程學,頗得二程之真傳。李籟《劉博士墓志銘》說:“君自幼治《春秋》,其學祖于程氏。”我們固然可以說劉絢的《春秋傳》是對程頤《春秋》學的領會、繼承、推廣和補充,但是要注意,劉絢卒于元二年(1087),而程頤作《春秋傳》是在晚年,其《春秋傳序》作于崇寧二年(1103),可知劉絢《春秋傳》成書遠在程頤作傳之前。程頤作《春秋傳》時,劉絢謝世已久。因此,說劉絢《春秋傳》“得先生旨意為多”,“其學祖于程氏”,對程頤《春秋傳》有著推廣其義、補其未及的作用,并不是說劉絢的《春秋傳》是參考程頤《春秋傳》而作的,只能說是劉絢自幼從程頤問學,確實得到程頤真傳,其《春秋》學思想和見解多秉承程頤,所以撰作的《春秋傳》“得先生旨意為多”。程頤自道“某年二十時看《春秋》”,可見程頤對《春秋》關注已久,早已形成自己獨特的思想,平時講論也多及于此。《河南程氏粹言》卷一《論書篇》即記載了劉絢問“孔子何為作《春秋》”和“讀《春秋》以何道為準”,程頤作答的事跡。但程頤撰作《春秋傳》畢竟在晚年,是在劉絢《春秋傳》撰成后自己不太滿意,才開始計劃親自撰作的。也就是說,單從著述完成先后來看,程頤撰作《春秋傳》應該還參考了劉絢的《春秋傳》,而不是相反。
注釋:
按,孫猛《郡齋讀書志校證》進而“頗疑袁本‘一卷’乃‘十卷’之偽”說可參,見《郡齋讀書志校證》453頁,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
按,李明復《進春秋集義表》則言十七家,其云:“臣幼習《春秋》,靡惑他歧。嘗取悖頤以下十有七家,或著書以明《春秋》,或講他經而及《春秋》,或其說之有合于《春秋》,皆廣搜博訪,始乃定其后先,審其精粗”,見李明夏《春秋集義》179頁,臺灣商務印書館出版。檢《春秋集義》實際所錄,可知《諸家姓氏事略》漏收張載。
關于劉絢《春秋傳》的流傳及佚文情況,可參見拙文《劉絢(春秋傳>佚文考說》,載《南京社會科學》2008年第1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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