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刑事訴訟證明標準改革的探索與爭鳴過程中,形成了客觀真實與法律真實兩派,提出了諸多證明標準的改革建議。通過分析和比較“排除合理懷疑”、“內心確信”標準可以得知,以“形成確信并排除有根據的懷疑”作為刑事訴訟證明標準是適合司法實踐需要的。
【關鍵詞】刑事訴訟證明標準 客觀真實 法律真實
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刑事證據理論研究中的證明標準問題引起了學術界的持續高度關注,但至今仍未達成共識。筆者在此試圖通過反思學術爭辯背后的理論困惑,用發展的觀點建構出新的刑事訴訟證明標準。限于篇幅,本文僅討論有罪判決的證明標準。
客觀真實派與法律真實派的爭鳴
“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這一追求客觀真實的證明標準,因其證明范圍廣,準確度要求高,在制定之初因社會犯罪率低尚能滿足實踐需要,但在犯罪高發的20世紀90年代,其高成本低效率的缺點愈發突出。1996年,龍宗智先生在《法學研究》上發文,第一次提出了改革刑事訴訟證明標準這一重大理論和實踐課題。在探索與爭鳴過程中,逐漸形成了兩大理論陣營,即客觀真實派與法律真實派。
在傳統的刑事證明標準理論中,客觀真實說占有顯要地位。根據我國《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九條、第一百四十一條、第一百六十二條的規定,“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是我國法定的刑事證明標準。較早的高等院校法學本科統編教材《證據學》就把“客觀真實”作為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認為“查明案件的客觀真實”是訴訟證明的任務,這不僅是十分必要的,而且也是“完全可能”的。①客觀真實派認為,“堅持客觀真實的理由有三:其一,從哲學的認識原理來看,案件事實和客觀事實應當是一致的。其二,從刑事訴訟法的規定來看,證明的任務在于確定案件事實的真相。其三,從司法實踐來看,確定‘客觀真實’為證明標準有利于減少冤假錯案的發生。”②
法律真實派在是批判客觀真實的基礎上逐漸發展起來的,是對客觀真實的批判繼承。首先,在追求“真實”的問題上,法律真實派認為應適可而止。他們認為,人的認識能力的有限性在訴訟證明中十分明顯,“因為訴訟證明的證明方式具有不確定性,證明材料具有不確定性,訴訟證明中邏輯推理的前提具有不確定性,證明的結果因難以檢驗和驗證而具有不確定性”。③“那種‘必須’達到或‘一定’要達到‘客觀真實’的說法,在理論上是不成立的,在實務上是有害的,更是無法實現的。”④因此,法律真實派對客觀真實派夸大人的認識能力,過分強
調認識的真理性、絕對性的認識樂觀主義觀點持批判態度。
理性的反思
哲學反思。在哲學立場上,無論是客觀真實派還是法律真實派,都承認先有證據,才有判決,因此都是唯物主義的。在認識論上,客觀真實批評法律真實是不可知論的反映,這或有不妥。哲學上的可知論與不可知論是在認識的終極意義上講的,而無論是客觀真實派還是法律真實派,均不否認其認識過程要受程序和時間等的限制,并非在終極意義上談論案件事實的認識問題,因此還談不上劃分可知論和不可知論這樣的哲學認識路線問題。在認識的至上性與非至上性、真理的絕對性與相對性上,客觀真實更強調認識的至上性、真理的絕對性,而法律真實更強調認識的非至上性、真理的相對性。
歷史反思。從歷史的角度看,證據制度的發展可分為三個歷史階段,即神示證據制度、法定證據制度和自由心證證據制度。“社會政治制度不同,證據制度也不同,對真實的理解和追求也不一樣。神示證據制度追求的是迷信真實,法定證據制度追求的是形式真實,自由心證制度追求的是主觀真實。”⑤而我國的“案件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的證明標準追求的是客觀真實,不屬于以上任何一類,根據其指導思想,可稱為實事求是證據制度。
策略反思。理性本身的有限性是司法策略存在的前提和基礎。在古代,火審、水審等作為證明標準雖非理性,但卻有迷信權威的支持,仍然起到了定紛止爭的作用。隨著人類理性力量的成長,“迷信真實”終究被更理性的“形式真實”和“主客真實”所取代。因此現代證明標準必須建立在普遍理性的基礎上,依靠其自身的合理性樹立權威。但理性本身要受時間、空間、科技等條件的制約,過分夸大理性的作用也是非理性的。無論人類社會發展到何時,科技如何發達,始終會有一部分案件事實無法查清,而且“證明不僅是一個案件事實真相的查明過程,而且是一個不同法律價值和社會價值之間的沖突協調過程”。⑥因此,理性在上述灰暗的事實邊緣和各種沖突的價值之間就顯得力不從心了,糾紛的解決更需要的是一種價值平衡,一種司法權術與司法策略的運用。
刑事訴訟證明標準之重構
重構刑事訴訟證明標準應堅持的原則。其一,堅持客觀真實的指導原則。證據制度發展的客觀歷史規律表明,客觀真實作為事實真相的最高表現,承載著司法的最高價值訴求,理應指引證據制度、證明標準的發展。其二,反映民主政治、審判改革、證明標準的發展趨勢。其三,兼顧公正與效率。“證明標準不是越高越好,也不是越低越好,最佳證明標準應當由社會凈收益最大化來決定。”⑦
刑事訴訟證明標準重構的基礎選擇。其一,審判模式的選擇。“就證明激勵機制而言,當事人主義優于職權主義,因為前者著眼于當事人,而當事人‘自己是自己利益的最好保管人’。”⑧對此問題,波斯納分析的一般性結論是,法官并非有效率的證據搜尋者;律師和當事人取證和舉證的激勵因素很大;對抗式體制具有更強的證據搜尋激勵。⑨因此證明標準的重構應以對抗制審判模式為基礎。
其二,證明標準的模型選擇。多數學者認為,“內心確信”和“排除合理懷疑”標準“二者具有明顯的同一性……二者只是一個標準的兩個方面”。⑩其實,“內心確信”和“排除合理懷疑”在證明的方式、特點和重心上有許多根本的不同。排除合理懷疑是從控方“立”、辯方“破”的互動中來實現證明標準的。即控方立論后,辯方以“懷疑”形式“破”之,控方須以“排除”懷疑的形式捍衛其立論的正確性,經過“否定之否定”過程方得出最終結論。其重點在控辯雙方的“懷疑”與“排除懷疑”,深刻體現了對抗制審判模式的對抗性、開放性、透明性、民主性特點。而內心確信是則從法官“立”的角度來構建證明標準的,其重點在法官的“信”與“不信”,而非控辯雙方的“立”與“破”上,極易出現審判重心轉移,其民主性、開放性、透明性和對抗性不足。
其三,司法策略的選擇。審判模式、證明標準、司法策略三者是緊密聯系的。糾問制審判模式中的司法策略在歐洲與我國的表現有所不同。在歐洲大陸,法官在判決時向自己內心尋求事實真相的確證性,即“你真誠地確信嗎”,外界質疑止步于法官的確信。而在我國,法官判決時不是向內而是向外求證事實真相的確證性,判決要不斷經受住新證據的考驗,結果是屢判屢改,反復不定。對抗制審判模式的司法策略則以巧妙的制度設計引導雙方展開平等的訴訟競爭,讓訴訟競爭失利的一方自愿為敗訴買單。三種司法策略,何者更優,顯而易見。
我國刑事訴訟證明標準的構建。綜上所述,“排除合理懷疑”標準是較為理想的改革模型。但是,“由于‘合理懷疑’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內容上也不夠穩定,而且缺乏可利用的監測手段”,{11}因此決不能完全照搬,而必須對其進行創造性的改造。考慮到我國的糾問制司法傳統,對“內心確信”的部分內容也應借鑒。總體思路是,在反映證明標準改革發展的規律和趨勢的基礎上,以“排除合理懷疑”標準為主,借鑒“內心確信”標準的合理內核,綜合考量我國的審判模式、司法架構和法律傳統等因素,構建出適合司法實踐需要的證明標準。
本文認為,我國刑事訴訟的有罪證明標準可表述為“形成確信并排除有根據的懷疑”。“形成確信”與“內心確信”不同,它要求法官不僅要確信,而且明確要求把形成確信的過程表述出來。既尊重了糾問制審判模式下法官的主導地位,又對其主觀性給予了一定程度的限制。“排除有根據的懷疑”在審判中要求控辯雙方一“立”一“破”形成訴訟對抗和訴訟競爭,使審判重心由法官向當事人轉移,并增強審判的民主性、對抗性、開放性和透明性,這與我國的審判改革方向是一致的。同時它還要求法官在判決中“形成確信”的結論能夠排除一切有根據的懷疑。(作者單位:四川師范大學)
注釋
①陳一云主編:《證據學》,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1年,第114~115頁。
②陳光中主編:《刑事訴訟法實施問題研究》,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0年,第55~57年。
③⑩龍宗智:“我國刑事訴訟的證明標準“,《法學研究》,1996年第6期,第123~124、121頁。
④⑤樊崇義:“客觀真實管見——兼論刑事訴訟證明標準“,《中國法學》,2000年第1期,第116、117頁。
⑥⑧高家偉:“論證據法上的利益衡量原則“,《現代法學》,2004年第4期,第166、164頁。
⑦李玉華,楊軍生:“刑事證明標準的經濟分析”,《河北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4期,第41頁。
⑨[美]理查德·A·波斯納:《證據法的經濟分析》,徐昕、徐昀譯,北京:中國法制出版社,2001年,第197頁。
{11}湯維建,陳開欣:“試論英美證據法上的刑事證明標準”,《政法論壇》,1993年第4期,第79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