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興被動格式的語用價值

【摘要】目前，網絡媒體甚至紙質媒體中出現了一種新興的“被”加雙音節動詞格式“被XX”，與正常的“被”字被動句有所不同，它表達了在不知情、非自愿的境況下遇到的不真實的事情，在修辭上具有一定的諷刺性和調侃效果。“被XX”是一種“非法”結構式，能否成為現代漢語“被”字被動句的固定用法，尚需時日證明。

【關鍵詞】被動句 語義特征 語用價值

“Suicide”(自殺)本是一個不及物動詞，然而它卻有個不合語法常規的用法——suicided(被自殺)。目前，一系列具有同樣構造方式的新詞在國內互聯網上不斷涌現，例如:“被就業”、“被光榮”、“被自愿”、“被增長”、“被跳樓”、“被失蹤”、“被代表”、“被辭職”、“被退休”、“被自殺”、“被捐款”、“被小康”、“被幸福”、“被生活”、“被全勤”等。

“被XX”新格式現象

“被XX”式新詞在網絡和媒體中廣為流行，并日漸進入人們的日常生活，甚至有媒體宣稱:我們已進入“被時代”。下面茲舉數條在互聯網中的實例:一、有網友稱自己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就已經就業了，就業協議書上是一個從沒聽說過的公司名稱和該公司的公章，他“太興奮了”，發帖慶祝自己“被就業”。二、為了讓自己念初一的孩子順利進入從化市太平鎮太平中學讀書，來自湖南的王先生“被自愿”地交納了3500元的教師節慰問金給校方。三、2009年7月29日，國家統計局發布全國城鎮單位在崗職工平均工資數據，各行業月平均工資都有不同程度上漲。不過，有網友卻稱自己的工資是“被增長”了。四、廣州政府聽證擬禁止公務員代表，防民意“被代表”。五、“被就業”事件還炒得沸沸揚揚，很不幸的是最近又遇上了“被辭職”。六、男子被警方帶走后死亡，家屬質疑“被自殺”。七、“我是年年‘被捐款’。”市民劉先生是一家事業單位的普通員工，每年工資里都會被不經協商地扣掉幾百塊錢。八、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弱勢如流浪貓、卑微如小螞蟻的市民張大民們，他們的所謂幸福生活，其實是一種典型的“被幸福””了的“被生活”。而那些“被自殺”、“被就業”、“被小康”的人們，他們的“被生活”又能比張大民幸福多少呢?

其中，“被就業”是指某些高校或部門為追求高校畢業生的就業率，弄虛作假的就業現象;“被光榮”是指企業被相關部門提前征稅而獲得榮譽;“被自愿”是指家長為了自己的孩子違心地向學校繳納各種不合理費用;“被增長”意指職工的工資實際并沒有增長，但統計數據中卻被增長了;“被代表”是指個人或極少數人以普通民眾的共同意愿的幌子來實施自己的意愿;“被辭職”是指公司明明想炒職工的魷魚，但是卻要職工自己提出辭職。“被自殺”是指對非正常死亡的質疑。“被捐款”是指一些單位或組織強迫個人捐款，甚至出現個人重復捐款或直接從工資獎金中扣款。“被小康”、“被幸福”是指小市民的生活并沒有達到小康、幸福水平;“被生活”是指民眾無奈地在一種被動的狀態中存活。“被全勤”是指不少公司都有年休假，可很多人卻有假不能休。

“被自殺”是“被XX”新用法的最早用例，“被自殺”最早出現，但還沒促成“被XX”格式的流行。隨著“被就業”的出現及迅速傳播，這種新興的“被XX”才成為了一種非常能產的格式。目前這種格式不僅出現在網絡媒體上，在紙質媒體上也很常見，并且多出現于標題之中，例如:2009年8月7日，《錢江晚報》刊載“市長來奪地，村民‘被學習’”;2009年8月11日A21版《羊城晚報》:“近千員工‘被自愿’自費查乙肝”;2009年8月12日A2版《羊城晚報》:“物價‘被下降’?專家析內情”;2009年8月30日A2版《燕趙都市報》:“北京‘被富裕’我們‘被繁榮’”;2009年9月1日A3版《三晉都市報》:“捐款雙倍返還疑似‘被愛心’”等等。

“被XX”式網絡新語的語法特點

“被XX”是一種運用被動句格式造詞的結構式。典型的被動句格式:受事+被+(施事)+VP，我們可將其分為三部分:“被”字句的主語、“被”字的賓語、謂語部分。

“被XX”式的主語即受事，從以上舉例可發現，一般都是弱勢一方;“被”字的賓語即施事，施事雖然不出現，但是大家心知肚明——強勢一方。謂語部分即“被XX”中的“XX”，包括及物動詞(學習)、不及物動詞(就業、增長、退休、失蹤、自殺、捐款、辭職、生活、下降)、非動作性及物動詞(代表)、心理認知動詞(自愿)、形容詞(光榮、幸福、富裕、繁榮)、名詞(小康、愛心)。“XX”無一例外都是雙音節復合詞。

“被XX”在句中可充當謂語，例如前文提到的國家統計局公告國家各行業月平均工資都有不同程度上漲，有網友卻稱自己的工資是“被增長”了;也可充當定語，例如貧嘴張大民的“被幸福”了的“被生活”;還可充當狀語，例如“近千員工‘被自愿’自費查乙肝”。

“被XX”表達了一個事件，其受事總是弱勢的一方，其施事總是隱而不現的強勢一方;弱勢一方遭到強勢一方的侵犯，凸顯出[-自愿][-自覺]的語義特征;強調的是一種受人擺布的不自由狀態和被強勢權力玩弄的被動狀態。

筆者認為，“被XX”是一種新的構造格式，“被動”意味減弱:它表達了一個被動“XX”的新事件，其句法功能與“XX”相同;“被”字的功能相當于一個類詞綴，具有類詞綴的特性:構詞定位性(只出現在其他詞素之前)、非獨立成詞性(無單獨的意義且不能獨立成詞)、構詞類化性(構成的新詞具有謂詞性)、詞匯意義不完全虛化性(還殘存有“被動”的意義)。

“被XX”式與現代漢語被動句的比較

現代漢語被動句中的謂語部分只有及物動詞及部分心理認知動詞才能進入;“被XX”式則與之相反，不及物動詞、非動作性及物動詞、心理認知動詞、形容詞、名詞皆可進入“XX”。被字句中的“被”字結構在句中主要充當謂語，而“被XX”在句中既可充當謂語，還可充當定語、狀語、主語、賓語。“被XX”式采用了被動句的形式，卻突破了被動句的結構規則，因此，我們可以說“被XX”式是“非法”的、“畸形”的結構。

“被XX”式中施事和受事的語義都被固化，施事具有[+強勢]特征，受事則具有[-強勢]特征;現代漢語中的被動句則只強調施事對受事的處置性，施事和受事的語義特征沒有固化。“現代漢語中多數‘被’字句有不如意、不愉快的感情色彩;但中性的或表示如意、愉快的‘被’字句在現代漢語中也是存在的。”而“被XX”式都是表達不如意、不愉快、調侃的感情色彩。

“被XX”式產生的原因及語用價值

“被XX”式既然是一種“非法”結構式，但是又在網絡及主流媒體日趨走紅，并且為廣大民眾認可、接受、使用，大有類推擴大之勢，說明“被XX”式有其產生的深刻原因和特殊的語用價值。

產生原因。“被XX”式產生于特定的社會階段，具有深刻的社會內涵。第一，當前我國正處于社會急劇轉型和社會矛盾比較集中顯現的時期，社會的各項制度還不甚健全，公共權力還缺乏有效的約束，信息還不夠透明，社會上的各行各業都存在一定的潛規則;在此種社會背景下，一方受另一方顯性或隱性控制、逼迫從事不情愿的活動的事件時有發生。第二，隨著社會的進步，民眾的權利意識逐漸覺醒，他們漸漸感覺到了自己的權益受到了強勢一方的侵害，他們需要訴說自己的權利訴求，于是他們要形成自己的獨立表達。第三，互聯網高速發達，輿論比較自由，媒體推波助瀾。

語言變化是社會因素、語言結構本身的問題和人的心理作用這三者水乳交融的混合物。語言與社會是同步互動的關系，社會生活的變化必然要求語言在其符號系統內部作出調整，以便及時地反饋社會變化的各種訊息;當人們要求及時準確地反映“在不知情或非自愿、不真實的情況下，被動地遭遇某種境況”的社會現象時，“被XX”自然就成為了人們最佳的語言表達格式。“被XX”能簡潔地、準確地反映一方受另一方顯性或隱性控制、逼迫從事不情愿的活動的社會現象，同時，又能通過語言自身的類推機制產生出許多內涵不同的“被XX”式結構。因此，“被XX”式是社會、語言結構自身和人的心理三種因素催生的“畸形”語法現象。

語用價值。“被XX”式繼承了被動句表達不如意、不愉快的感情色彩這一功效，同時還有自己獨特的作用。第一，委婉、簡明地針砭時弊。無論有關部門、單位和人士以何種名稱來掩蓋或美化他們的潛規則或丑惡行徑，民眾只需在其“美名”前著一平常的“被”字，而不需要任何帶有感情色彩的評論，其潛規則和丑惡行徑就全暴露出來。第二，幽默風趣。“被XX”式其實是一種黑色幽默表達式，里面摻和著無奈、震驚、憤怒、失落、心酸、諷刺、荒謬、質疑……

綜上所述，“被XX”是一種具有很強類推性的“非法”結構式，產生于特定的社會階段，反映了特別的社會事件，具有特殊的表達功效。它的超常規性，既不像文學是出于修辭需要，也不像其他網絡流行語是為了戲謔，它是嚴肅的，它承擔了批判、揭露、調侃的社會功能。可以說，“被XX”式是應時代而產生的一種特殊構詞方式，用“非法”的語法格式反映了某些非正常的社會事件。這種新用法目前還較為流行，但是能否成為現代漢語“被”字被動句的固定用法，尚需時日證明。(作者單位:廈門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