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在商業片大行其道、藝術片劍走偏鋒的2006年,小成本低制作的《天狗》以其現實主義姿態呈現于中國影壇并獲得業界的一致好評。本文主要從主題、影像風格、形象塑造等方面進行分析,并從中國電影現實主義傳統與中華民族美學傳統角度解讀這部電影。
關鍵詞: 電影《天狗》 現實主義 “另類”主旋律
2006年的中國影壇為廣大觀眾獻上了一份饕餮大餐,各類菜肴形色相異,五味雜陳:商業大片《滿城盡帶黃金甲》、《夜宴》奢華登場,卻再次于“申奧”征途上鎩羽而歸;藝術電影《三峽好人》、《我們倆》在國際電影節上屢獲殊榮,卻在國內票房大戰中郁郁不得志;而小制作、低成本的《瘋狂的賽車》著實瘋狂了一把,且與“另類”主旋律影片《天狗》一并讓人們激動萬分,也讓一度失語的評論界重燃興奮之火。《瘋狂的賽車》將娛樂調侃黑色幽默發揮到極致,《天狗》則將傷疤撕裂針刺人心拷問靈魂,兩部截然不同的影片卻有異曲同工之處,那就是對現實的關照。《天狗》尤以現實主義的姿態回歸,它所引發的不僅僅是心靈上“感動”、“震撼”,對道德、正義、良知等高尚品格的呼喚,更引起人們對電影背后的社會現實進行些許思考。
一、主題:回歸傳統與直面現實
當“第五代”導演集體轉向古裝武俠商業大片和好萊塢運作模式,“第六代”導演沉醉于個人體驗與邊緣人物生存記錄的時候,中國電影似乎慢慢偏離了普通人的生活,走向了兩個極端。事實上,現實主義題材從來便是中國電影的傳統,中國上世紀三四十年代的現實主義電影由于其豐富的社會內涵、濃郁的時代氣息、逼真的反映生活,被認為是中國電影史上的一個藝術高峰[1]。而隨著商品經濟的沖擊,消費、享樂逐漸成為文化主流的現在,藝術的現實主義受到明顯的削弱和改變,但是電影《天狗》給人們帶來了震撼和感動,這種“久違的感動”一方面緣于它的現實,另一方面則是它對人性的拷問和批判,對生命價值和道德操守的追問,這對于躲避崇高、否定神圣的時代,無疑是莫大的反諷與沉重地一擊,而打動我們的正是天狗身上的守護與堅持,是“信仰作為人類不屈的精神力量的神圣與偉大”[2]。在任何社會環境,以及時代背景下,都不應拋棄良知、正義與信念,這也是一個民族賴以生存的根本。
電影作為一種精神與物質的雙重產品,對人們道德層面上的作用是不可小視的。它能夠通過對人物形象的塑造、故事情節的設置、視聽手段的運用產生出其他藝術形式所不具備的效果,從而給觀者帶來情感的波動甚至觀念的改變。而當代電影愈發朝著娛樂化物質化的方向發展,忽視其社會功能,抑或是對反倫理反道德反常規的行為加以濃墨重彩的表現以達到奪人眼球的效應。在現代社會中,傳統的價值觀念面臨被消解的危險,人們的靈魂也經歷著前所未有的震蕩,對此,電影不該以隔岸觀火的姿態自娛自樂。在商業娛樂至上,以及藝術“無所作為”的國內電影市場中,《天狗》題材本身就有令人稱道之處。它繼承了紀實性審美的一些元素,相較于以往的“主旋律”影片走“泛情化”路線,這部影片是堅硬而冷峻的,是血淋淋的現實,不避諱現實的丑惡,以及對卑劣人性的揭露,但同時指向鮮明,不放棄對觀眾的導向作用,以達到尖銳批判之效。光天化日下的殺戮,暗夜里的孤膽英雄以命相搏,夸張而富戲劇性的影像,讓觀者看到正義、良知等品格以經濟、利益的名義被無情踐踏,從而發出痛楚的悲鳴與警示。
相較于《我的父親母親》、《那山那人那狗》等影片對農村田園牧歌式的詩化,對淳樸民風的歌頌或是懷念,《天狗》則向我們呈現了農村落后、愚昧、矛盾、沖突的一面,是更為現實的書寫,當農村從極端落后的封建王國中覺醒,伴隨著商品經濟與現代意識的沖擊,必然帶來靈魂的裂變。而影片所展示的這種蒙昧、殘忍更能引發人們的忿恨與反思。
二、影像風格與敘事技法
《天狗》全片色調以灰暗為主,展示了一個落后、貧困、蒙昧的鄉村圖景,并營造了全片悲愴壓抑的悲劇氛圍。在攝影風格上,多用特寫鏡頭及大量手持攝影,以現實主義手法為主,同時注重造型的沖擊力,原生態紀實性的影像與表意性主觀鏡頭相結合,形成一種內在張力,強化批判與反思的效果。影片第一個鏡頭就是一張血跡斑斑的臉部特寫,接著跟拍慢搖,給人以殘忍緊張壓抑的心理感受。在天狗退還禮品遞煙的那場戲中,對村民冷漠的表情進行略帶夸張的特寫反襯出天狗的孤獨與不被理解的境遇,并運用手持攝影的方式逐一展現,搖晃不穩定的鏡頭給人視覺上的沖擊,一方面體現了影片的紀實性,另一方面則刻畫了人物的復雜內心。
對比技巧的運用則是《天狗》在挖掘主題方面的另一大特色,我認為影片所采用的雙線并行的敘事模式,在設置懸疑方面的效果并不強烈,對于好萊塢大片并不陌生的中國觀眾,這里所設置的懸疑在影片開始不久便昭然若揭;但這種敘事模式卻使對比效果更為凸顯,鏡頭在兩條線索中的切換,產生戲劇化的對比、沖突,深刻表現了正邪、善惡的較量。強烈的戲劇沖突,給影片帶來強烈的感染力,也使觀眾在情緒上對正義、堅守給予更多的贊美與崇敬,而對卑劣、殘忍更加貶低與痛恨。最為經典的一處對比便是村民對天狗態度的迥然變化,當天狗被亂棒打倒在地血流滿面的時候,鏡頭切換至開篇村民熱情洋溢夾道歡迎的場面,二者形成強烈反差,在揭露人們內心深處的冷漠、虛偽、自私的同時,頌揚了一種信仰與堅守的精神偉力。
但是在視聽語言的技法上,影片仍有一些不足之處。譬如在天狗擊斃惡霸后給他的一個俯拍拉遠的鏡頭,讓人懷想起曾經看過的英雄史詩片,反而將一個平凡普通人再一次神話和拔高了。另外,在音樂的使用上和影片現實主義風格不夠協調,陷入大部分主旋律影片的套路,在表現天狗英雄行徑時極力用煽情音樂渲染凄涼悲壯的氛圍,“最好的電影音樂是聽不見的”,否則音樂的介入就會成為畫蛇添足之舉,不但無法推動故事情節的發展,反而露出做戲的馬腳,因此在音樂的選擇上應再多加斟酌。
三、形象塑造與演員表演
電影在形象塑造和角色設計上是較為成功的,與以往的主旋律影片將主人公完美化、神圣化不同,天狗是個有血有肉的形象。我們不必將天狗當作“神”膜拜,他平凡而真實,他是一個忠誠的復員軍人、一個盡責的護林員、一個慈愛的父親、甚至是一個懦弱的丈夫,因此才顯得更加可愛、可敬。但是總體來看,他還是被“英雄化”了,他對村民,以及惡霸無理的迫害一味采取隱忍的態度,幾乎從不主動反擊,即是這種反擊是合理合法的,他選擇讓親人和自己一起默默承擔痛苦。直到最后,他也是為了守護山林而死,可以說是為了國家財產犧牲自我。而女主人公的形象則切近現實,更為豐滿,她潑辣、明事理,也懂得去爭取自己的權利,在村長家取水、與村長太太廝打的一場戲是整部電影中最暢快淋漓的片段,而朱媛媛的表演在控制中又有爆發力,自然而不造作。在一部小成本、低制作的電影中,演員的表演對電影的的成敗則起著較為關鍵的作用,富大龍和朱媛媛不是明星,但都展現了作為一流演員的表演水準,淡去浮夸與炫耀,唯有質樸與真誠,讓觀者為之動容。
在村民和惡霸的形象塑造上,我們可以明顯感覺到導演的意圖,即深刻批判其卑劣人性,這種略帶夸張的表現手段對揭示主題有著關鍵作用,但漫畫式的處理卻將人性簡單化,即惡者至惡,無論是老板筋還是小賣店店主,或是村長太太都被臉譜化,真實感欠奉。但是,既要在電影中豐滿的展現所有人物形象,又要達到批判的目的也絕非易事。相比而言,村長的形象則較為真實,他膽小怕事,欺軟怕硬,不愿承擔責任,這些都是人性的弱點,而當他得知惡霸已死后的一番“義正言辭”的控訴反而成為影片一點睛之筆,使得“吳縣長”的形象并不像以往“主旋律”中領導形象那么光彩,暗諷某些領導層的軟弱無能。
四、結語:光明的尾巴與“另類主旋律”
當《天狗》在上海國際電影節及大學生電影節上捧回大獎、評論界專家界一致好評之時,來自民間的一些聲音似乎就顯得有些尖銳了。很多人認為影片的結尾是最大的敗筆,與整部電影水平極度不符:天狗沒有死,而是成了植物人,甚至感應到兒子成為了一名光榮的軍人而流淚。導演給了主人公一個光明的結局,象征精神不死;最后讓政府官員正面介入調查,為“兇犯”平反,也似乎只是一種美好愿望。恩格斯曾指出:“悲劇的本質是歷史的必然要求和這個要求的實際上不可能實現之間的悲劇性沖突”是“以否定的形式肯定人們的實踐和斗爭”[3],因此從美學層面來看,《天狗》的結局將悲劇性的故事正劇化,不可避免地削弱了批判的力度,減弱了人們內心的悲憫與驚贊。另外還有一些遮掩、隱匿著的深層矛盾,影片也沒有給予直接的抨擊,比如泮源村極度貧困、村民愚昧無知的根源所在。
“主旋律”歷來是我國電影的特色與傳統,而電影在本質上就帶有意識形態的烙印,我國的“主旋律”電影如是,美國好萊塢大片亦如是。只是東西方文明的差異催生了不同的價值取向,西方美學強調“美”與“真”的統一,而中國傳統美學注重“美”與“善”的結合[4]。《天狗》是中國式的,繼承了中國美學一貫的傳統,它所展示的是一個人的信仰、良心、正義和堅守,是犧牲小我,是舍生忘死,所呼喚的也正是這樣一種民族精神。在這個物質金錢至上的時代,這種傳統被逐漸弱化,個人利益被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人們不知不覺喪失了對共同利益的認可。《天狗》的出現至少給予我們一種警示,在物欲橫流的當下,我們仍然必須堅守基本的道德與良知,我們得相信這個時代仍有甘于奉獻,心懷信仰的人存在。
現代人渴望獨立的思考和發掘事實真相,而以往的“主旋律”經常美化主人公,把光輝燦爛的圖景展示給觀眾,在一定程度上掩蓋真實,但在電影創作上卻很難被觀眾認可和接受,“主旋律”就如同標簽一般貫穿電影始末,一些元素如若表達得太過直白反而會適得其反。從這個角度來說,《天狗》雖然有不足之處,但是它關照現實、揭露丑惡、批判劣行,具有強烈的現實意義,是“另類”主旋律。主旋律電影可以存在,或者說必須存在,但是在表現內容和表達手法上需要進一步探索和改進,要在真、善、美三者相互融合的基礎上,繼承和發揚中華民族的美學傳統,因此,中國電影人任重而道遠。
參考文獻:
[1][4]彭吉象.影視美學.
[2]張煜.創作從內心出發——訪天狗導演戚健.
[3]劉叔成.美學基本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