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中國建設新型社會主義政治文明的同時,如何面對既往的歷史傳統和現有的制度、文化結構,是一個亟待解決的理論與實踐問題。必須對中國以及西方世界政治文明變遷中形成的優秀傳統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并根據本國當代實際情況進行變通,才能找到適合本國的發展道路。
【關鍵詞】傳統 政治文明 民主建設
近年來,“以人為本”,建設和諧社會,樹立科學發展觀等指導思想的提出,讓人們體會到了中國共產黨對于本國傳統精神資源的重視,這不能不說是一個重大的理論轉向,也就是將黨對于傳統的重視從隱性層面提高到了顯性層面。在社會上,傳統文化熱、“國學熱”的興起,正是這種意識形態調整的映射。
新時期的“通三統”問題
“通三統”,本為公羊學術語。其具體含義為:每個相繼的朝代都要改正朔,易服色,就起居飲食和制度的具體形式作一些改變,自成一統,以應天命。至于其具體內容,大略如下:根據中國古代歷法,一年十二個月之中,有三個月可以作為歲首(正月),即子月(現時農歷十一月)、丑月(農歷十二月)和寅月(農歷正月)。若一個朝代以某月為歲首(正朔),就要確定相應的朝服、車馬儀仗等的顏色。夏代以寅月為正月,其時“天統,氣始通化物,物見萌達,其色黑”。于是,夏朝的朝服、車馬儀仗等都尚黑,是為黑統。商朝以丑月為正月,其時“天統,氣始蛻化物,物始芽,其色白”,因而商朝尚白,是為白統。周朝以子月為正月,其時“天統,氣始施化物,物始動,其色赤”。于是,周朝一切尚赤,是赤統。這就是所謂的“三統”。中國古代學者認為,三統循環是天意的顯示,每個朝代的新統治者受天命為王,都必須按照在三統中循環的位置,相應地確定和改變正朔、服色等。否則,就是“不顯不明”,違背天志,用現代的語言說,就是政權的統治不具備根本的合法性。總之,“通三統”是從禮儀過渡到政治合法性的關鍵環節,也是“新王”通過變法建立自己的合法性。那么,這樣的傳統理論溯源對于今天我國推進民主建設,改善治理環境,有何具體意義呢?
2005年5月12日,甘陽先生在清華大學發表的題為《新時代的“通三統”》的演講中提出,目前在中國可以看到三種傳統——其一是改革開放25年來形成的傳統,雖然這個傳統產生和發展的時間尚短,但是市場經濟所帶來的很多觀念都已經深入人心,形成了一個全新的傳統。這個傳統主要以市場為中心,延伸出很多我們今天耳熟能詳的概念,例如自由、法治以及權利等。大體上說,這個傳統是現代西方傳統與中國現實狀況結合后所衍生出來的。另外一個傳統,則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立以來,即在所謂的“毛澤東時代”所形成的革命傳統——這個傳統的主要特點是強調平等,追求正義。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就是華夏文明數千年來所形成的傳統,即通常所謂的中國傳統文化。在中國人的日常生活當中,主要表現為注重人情和鄉情的傳統。現代新儒家大哲牟宗三先生認為,這是一種“道德理性”或曰“實踐理性”的體現,再具體一些,體現為一種圓融無礙的生命智慧,以及一種通達而講究情理的處世哲學。
但是,我們經常會看到,在當代中國的有些討論當中,這三個傳統似乎常常被置于一種互相排斥的狀態,有些人會特別強調其中的一種傳統而排斥其他的傳統。因此,我們有必要重新認識中國。如果從毛澤東時代和鄧小平時代的連續性著眼,那么,鄧小平時代的改革實際上是以毛澤東時代為基礎的,我們需要擺脫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不應該把改革25年來的成就和毛澤東時代對立起來,而是要作為一個歷史連續起來思考。此外,還應該特別強調,中國漫長而獨特的文明傳統對于中國的現代發展具有根本的重要性。現代社會的普遍特點是社會分殊化高、離心力大,因此一個現代社會如果沒有足夠的傳統文明凝聚力,社會分崩離析的可能性相當大。
西方傳統的融合和民主建設問題
牟宗三在《道德的理想主義》一書中也曾經提出過“三統說”,不過他的立論乃是著眼于如何從西方挖掘精神資源,重新轉成中華民族之道統、學統及政統的。具體地說,就是繼承既往的道統,肯定儒家道德的價值,以內圣之學為立國之本;開出新的學統,融攝西方傳統,轉出知性主體,建立獨立的科學知識系統;認識并確立新的政統,肯定民主政治發展的必然性。
要融攝西方的傳統,必須了解西方政治文化史的兩個關節:一是“在上帝面前人人平等”——先解放人為一“靈的存在”、“精神的存在”,這是宗教的作用;二是自然法和天賦人權——再解放人為一“實際權利的存在”、“政治的存在”,每一個人都是一權利之主體。前者肯定的是“超越的平等性”,是人類解放自己、沖破階級的限制,實現其世俗地位權利之平等,以及創造其文化、抒發其理想之最根源的精神動力。后者實現的是“內在的平等性”,西方歷代思想家關于“原始的自然的平等性”的理論,通過人權運動與近代民主政體的建立,人始由超越的平等性進而獲得其“內在的平等性”,由精神的存在進而為一“權利主體”的存在。①
有關民主建設對我國政治發展的實際功用,最常見的就是,對于現代民族國家來說,如何解決政治腐敗問題。歷史上已有成功經驗的是西方憲政模式,而對于我國現有政治架構來說,這是一個比較難以直接把握的問題——如果要迅速接受西方憲政模式,就意味著自我統治合法性的受損,從這個意義上講,絕不可以照搬照抄;如果不接受西方的模式,要堅持開辟自己的政治現代化道路,只有在保持穩定的前提下逐步推進民主。從目前已有的具體主張來看,則是從黨內民主開始做起。
民主建設之本:如何實現東西方思維模式的融會貫通?
從中國方面來考慮各種傳統的碰撞問題,脫不開東方所謂“歷史敘事中心主義”文明模式的特征。所謂“歷史敘事”,是中國人的思維方式不同于西方人的根本方面——我們要說服對方的時候,只要列舉前人祖宗做過的事和說過的話,就足夠了。所以,中國文化本質上是一種史家文化,對于世界上其它任何文明來說,煌煌二十五史,綿延兩千多年、幾乎一年未斷的記事規模是不可想象的。詳密的歷史記錄使得中國人對于“祖宗之言”有著宗教般的敬畏情緒。然而,在西方世界,自啟蒙時代以來,西方人更傾向于將歷史放到理性的天平上去衡量,例如伽利略對于亞里士多德學說的革命,就具有顛覆性。這樣的對比使我們認識到,東方文明也許具有某種值得反思、考察的內在性缺陷。
關于中國文化乃至中國式思維方式的固有缺陷,黑格爾也作出過并非毫無道理的批評,足以使國人感到震驚——“在中國人中間,歷史僅僅包含純粹確定的事實,并不對于事實表示任何意見或者理解。他們的法理學也是如此,僅僅把規定的法律告訴人;他們的倫理學也僅僅講到決定的義務,而不探索關于他們的一種內在的基礎。”②
黑格爾認為,“中國很早就已經進展到了它今日的情狀;但是因為它客觀的存在和主觀運動之間仍然缺少一種對峙,所以無從發生任何變化,一種終古如此的固定的東西代替了一種真正的歷史的東西。”③這樣的評價也許有些偏頗,因為中國歷史絕不是如循環史觀所描繪得那樣是一潭死水,不管是政治、經濟還是學術,從先秦到明清都從來不是鐵板一塊,也不能用“一步步走向專制”這樣的語匯來進行簡單概括。應該澄清的是,中國歷史發展乃是遵循了自我的理性的,有自己的邏輯。
所以,在中西思想貫通方面,牟宗三先生所說的中國文化的“理性”不是生物生命的沖動,也不是“理論理性”或“邏輯理性”,而是“實踐理性”或“道德理性”,是孔孟之“仁”或“怵惕惻隱之心”。由此而表現出使人成為“道德的(或宗教的)存在”的“道德的主體自由”。④在中西文化的根源性和內在本質上,牟宗三先生將二者區分為“綜合的盡理之精神”和“分解的盡理之精神”。這里的“綜合”和“分解”不是具體層面的,而是最高的抽象。
牟宗三認為,中國文化的生命境界雖然高,但在人間實現圣賢人格的道德理性卻是不足的……即一方面(心覺方面)知性轉不出,道德理性封閉在個人道德實踐中通不出來,有窒息之虞;另一方面(客觀實踐方面),政道轉不出,近代化的國家政治法律轉不出,道德理性也不能廣泛地積極實現出來。⑤
回到傳統維護的論題上,我們沒有理由因為傳統政治形態的低效或者說保守就否定了一切國史之事體,否定我們的祖先所走過的路的價值。“……中國人兄終弟及、父死子繼的習慣與觀念,固然妨礙社會流動性及高度分工合作,可是在一種血緣關系之中,獲得永存的觀念,大而化之,接近杰斐遜所謂“世界屬于生存者”(Earth belongs to the living),也仍能在時下國際情勢緊張危機四伏的世界里提出實際的貢獻,也可以補助西方個人主義及現實主義之不足。”⑥這樣的論述給予我們的啟發是,盡管中國文明未必能像梁漱溟等人那樣認為的是拯救西方文明的良藥,但是中國那種圓融無礙的傳統智慧的價值,至少對于本國的發展、本國各種問題的解決,具有無法替代的指導作用,所有脫離中國國情所進行的事業,無一不遭到失敗,這也是歷史所證明了的事實。(作者單位:天津市委黨校公共管理教研部)
注釋
①④⑤牟宗三:《歷史哲學》,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7年,第9、4、6頁。
②③[德]黑格爾:《歷史哲學》,王造時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126、110頁。
⑥[美]黃仁宇:《資本主義與21世紀》,北京:三聯書店,2004年,第563~564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