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討建設有中國特色的廉政教育體系

【編者的話】胡錦濤同志在十七屆中央紀委五次全會上強調，“以更加堅定的信心、更加堅決的態度、更加有力的措施、更加扎實的工作，堅定不移把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推向前進”，這再次彰顯了我們黨懲治腐敗的堅強決心。為深入貫徹胡錦濤同志講話精神，進一步推進黨風廉政建設和反腐敗斗爭，探討建設有中國特色的廉政教育體系，2010年4月2日，本刊與國家行政學院紀委、政治學教研部、國際部聯合召開了“行政倫理與中國廉政教育理論研討會”，與會專家學者分別從廉政教育的體制創新與制度建設、行政倫理與廉潔政府、行政倫理立法、公務員行政倫理培訓等方面進行了深入研討，這些研究成果基本代表了國內相關領域研究的最新進展。本專題集納了會上部分專家的精彩發言和論文，以使讀者更深入全面地了解我國廉政教育的研究和實踐現狀。

構筑反腐倡廉的道德底線

楊文明(國家行政學院黨委委員、紀委書記):廉政建設的任務是長期的，急躁是廉政的敵人。

從本質上來講，好的行政必須有好的道德來維系。倫理學實際上也是一種道德哲學，作為道德，它有不同的層面，有可以作為追求目標的高層次的境界，也就是可以從上線形容它，也有起碼必須遵循的下線或底線。所謂底線就是最低的限度，是為人處事最起碼的準則、最基本的要求，是確定是與非、對與錯、道德與不道德的分界線。道德底線時時刻刻影響和制約著人們的行為。

當前之所以要高度重視領導干部的道德底線問題，一是由于現實中道德底線的缺失，主要表現為各種制度體系當中道德底線的內容缺失;在行政活動中，道德底線的規范嚴重缺失;在選拔干部中，道德狀況很難量化、把握，也很難落到實處。二是從鞏固黨的執政地位這個角度來看，高度重視領導干部道德底線的問題也特別重要。領導干部的道德實際上是執政道德，直接關系到執政穩定問題。倫理道德是軟件，制度是硬件，倫理道德問題與制度相輔相成。一句話，研究、解決道德底線問題既有利于解決或者防控干部腐敗問題，也有利于從長遠著手解決腐敗問題。

領導干部道德底線有著豐富內容，包括人生觀的底線、政治底線、道德底線等。作為領導干部，黨的干部一定要解決為誰活著的問題，就是為自己活著、為家庭活著，還是為社會活著的問題。如果把家庭和個人擺在最重要的位置，這樣的人不合適當官。因為公仆是為公民謀福利的，太過于考慮個人和家庭，最好不要當官。政治底線則有兩層意思:一是對社會公認的發展方向和道路是不是尊重，比如說我們現在選的社會主義道路，你尊重還是不尊重。我們現在講科學發展，你是不是尊重?如果你站在一個位置，不謀其政，沒有作為或者作為不了，那就是不道德的。二是用權的底線。民主集中制是我們根本的制度，是用權必須遵從的底線。

筑牢領導干部的道德底線。首先應該明確領導干部道德底線到底在哪。要明確道德底線的邊界，它應該就像高壓線一樣非常醒目，讓人一目了然。其次，要加強道德底線教育的力度，除了從小要進行教育，還要抓住適當時機進行教育，如任職、特別是到重要崗位任職時，要加強教育。另外，要設置道德體制的屏障，加強道德風險管理，尤其要發揮家庭在道德底線守護當中的作用。好多領導干部出問題都是因為家庭出問題、家里人出問題了，所以要教育好家人，也教育好身邊的工作人員，同時也讓家人成為我們靈魂和行為的第一監督者。

中國廉政教育的體制創新與制度建設

李永忠(中紀委紀檢監察學院副院長):廉政教育是廉政建設的重要環節。廉政教育的最大失誤是缺乏制度這一載體。因此從形勢到內容，從對象到目標都需要從載體上進行認真反思。

當前廉政教育既非應試教育，也非素質教育，而是應景教育。改革開放以來，我國廉政教育基本上是重普及，輕提高;重條例，輕案例;重灌輸，輕討論;重知識，輕能力;重自律，輕他律。廉政教育培訓與崗位需求相脫節，廉政教育有對象無重點，常常是領導生病群眾吃藥。30年來反腐倡廉從側重懲治，再到注重預防，廉政教育納入到反腐倡廉的主題當中，但對象設置不科學、重點不突出，導致仆人生病主人吃藥。我國現階段的廉政教育的重點對象常常被沖淡和掩蓋，淪落為普通對象，有的甚至以普通對象代替重點對象。另外，廉政教育還缺少教材，現有教材不規范、不系統，甚至有的教材之間觀點相左，內容沖突;缺少教員，基本上是臨時拼湊而成，缺乏師資體系支撐;沒有學習體系，廉政教育無學科支撐。

借鑒國內外廉政教育制度化的歷史經驗，中國廉政教育的未來發展應當做到內容集約化、方法靈活化、對象重點化、目標導向化、發展科學化，整體上提高廉政教育的科學化水平，空間上由更新個人自律轉向更新組織。

領導科學視野下的公仆意識

劉 峰(國家行政學院政治學教研部主任，教授、博導):領導科學應該在廉政教育發揮它特有的作用。領導科學主要研究三大重點:第一個重點是領導者。領導者的角色就是公仆，是服務者，因此要更謙恭、更聽話，要守規矩，理解主人的意愿。要有意識地把公仆意識植入到領導科學的教學當中。公仆意識還要和公民意識聯系在一起。領導學就是研究如何當好公仆的學問。公仆跟私仆不一樣，私仆只要聽一個人的就可以了，而公仆要為多個老百姓、多個主人服務，得讓主人有尊嚴，不光讓自己有尊嚴。第二個重點是領導觀。強調領導觀，要與公仆意識結合在一起。第三個重點是領導力。要把領導能力建設跟作風建設緊密結合起來。領導者能力要超過別人，還要到群眾中去，得謙虛、低調、公仆、講倫理。總而言之，領導學有三個重點，一是研究新的領導觀，強調公仆意識、世界觀、人生觀;第二是研究領導力，怎么當好公仆;第三是做一個新的領導者，定位公仆的角色。所謂領導學就是當好公仆的學問。

廉潔政府的倫理原則

李成言(北京大學政府管理學院黨委書記，教授、博導):廉潔政府的倫理思想主要有精神傳承性、民族地域差異性、內在進化性、時代創新性等幾個比較突出的特點。結合廉政倫理的這些特點，廉政倫理應堅持如下原則:第一，廉政信仰，動力在于和諧理想。理想、信念是人類奮斗的精神動力。過去在革命戰爭年代，無數人民英雄就是憑著對理想和信念的堅持才造就了新中國。當前，腐敗分子們就是因為喪失了對生活、事業的理想和追求，才逐步走向腐化墮落的深淵。第二，廉政修養，基礎在于為政節儉。艱苦奮斗，勤儉節約，是我們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在政治活動方面，節儉是廉政倫理的基本要求。這是因為，節儉本身會讓人造就一種習慣，那就是對于國家資財的重視與珍惜。而這種與鋪張浪費相對立的習慣一旦建立，就會成為對腐敗強大的精神遏制力量。第三，廉政道德，風氣在于善政垂范。廉政倫理建設是國家政治建設的一個組成方面，它屬于政治倫理的范疇。政治倫理本質上是強調“善”的政治，是能夠充分實現和維護全社會成員共同利益的政治。對于廉政倫理來說，作為領導者和管理者的率先垂范，是將廉政倫理落實的重要環節。第四，廉政精神，關鍵在于行政透明。公開透明，是指政治活動在進行過程中要堅持公開、透明的原則。從制度層面上分析，只有建立有效的讓權力運行公開、透明，實行“陽光操作”的制度和機制，才能夠讓政府接受廣大群眾的監督，治民者才不敢濫用權力;在倫理層面上進行分析，強調公開、透明應該成為廣大黨員干部進行政務工作的一種習慣性作為，無論是何時何地，凡是對待公共事務時候，就能夠自然地對相關利益人、相關協作人等從倫理上應該知情的人進行公開和透明的表示。第五，廉政方向，精髓在于法制約束。要達到對腐敗治理的有效效果，倫理和法律是相互支持、互為表里、缺一不可的。而且需要強調的是，法律規約為有效的倫理規約準備了重要的條件。有效的倫理規約無論是在結果上還是程序上，都是需要法律規約作為前提條件的。

政治社會化視角下的廉政教育機制

時和興(國家行政學院公共管理教研部研究員):廉政教育是懲治和預防腐敗機制的重要組成部分。個人認為，最根本的腐敗是金錢的腐敗，最要害的腐敗是權力腐敗，最可怕的腐敗是心靈的腐敗。

從中央方針看，反腐倡廉的基本框架、廉政體系是教育、制度、監督、改革。廉政教育已經取得很大的進步，我們探索了“六進”的教育機制，即“進機關、進社區、進家庭、進學校、進企業、進農村”，并已經創造出不少好的經驗。“六進”考慮到了政治社會化幾個主要方面的媒介，但要想讓廉政教育真正起到作用，還離不開廉政文化進腦入心的接受機制。從建立健全政治社會化接受機制的角度出發，廉政教育實際上還是一個“五化”的進程，即濡化、教化、內化、強化和涵化所構成的廉政文化社會化過程。濡化機制代表了文化的獲取和傳承過程，本質上是世代之間的文化遺傳;教化機制即教育感化，這是中國特有的教育機制或者政治教育;內化機制是政治社會化過程中的落實環節，這種機制讓政治文化深入人們的內心世界;強化在政治社會化機制中擔負矯正功能，主要通過外部因素或環境刺激來引導或改變人們的行為;涵化機制是指文化交往與互動帶來的相互適應、相互借鑒效用，是我國廉政教育和廉政文化建設向前推進的重要機制之一。

從政治社會化的視角看，廉政教育要確實見到成效，就應當在“六進”的同時實現“五化”，即建立起廉政教育的涵化機制以弘揚優秀廉政傳統，建立廉潔觀念的教化機制以彰顯核心價值，建立從政道德的內化機制以凈化人們心靈，建立廉潔從政的強化機制以規范政治實踐，建立廉政理念的涵化機制以保持廉政文化的先進性。只有這樣，讓廉政文化真正進腦入心，才能真正建立起廉政教育的長效機制。

廉政制度設計中的人性論假設

靳鳳林(中共中央黨校哲學教研部教授、博導): 圍繞人性和制度倫理關系問題研究成果來看，有代表性的問題有三個方面。

一是對中國傳統倫理當中人性倫理假設，和中國傳統的政治制度的假設之間的關系怎么看。學界普遍認為，中國文化自先秦儒家開始，性善論的立場始終處于主導地位，成為影響中國制度倫理模式的主要文化理念，但這一文化理念實際上在歷史的現實表現中是不成功的。中國歷朝歷代官員品德有嚴重的問題，這是導致歷朝歷代覆滅的重要原因，所以這種人性善的假設存在著根本的問題。

二是西方的人性論設計。西方文化自基督教伊始，就強調人性本惡。從羅馬帝國開始，基督徒逐步形成了一種極端消極的世俗國家觀，認為世俗國家是人性惡的產物，國家官員皆“無賴之徒”，政府機構是以惡制惡的工具，上帝設立國家的目的是遏止人的罪性，幫助人類獲得救贖，從而達到理想的彼岸世界。到了近現代社會，西方政治自由主義完全繼承了基督教的上述國家觀，同時賦予其全新的內容，將上帝約束國家的使命轉換為民意和代表民意的法律約束國家，將教會對國家的外部監督轉換為公民社會對政府的監督，并發展出國家內部權力的分割、制約和均衡理論。

三是馬克思主義的人性論主張。馬克思主義強調人性是具體的、現實的，而不是固定的。馬克思主義認為不同的制度下，塑造出不同的人性來。制度也改變人性、塑造人性，制度和人性是雙重關系。所以制度就不能從人性假設角度出發，還是要從現實利益關系出發。

就當代中國來說，在復雜矛盾當中，我認為首先對資本階層怎么規范，建立完善的市場經濟制度。中國是政府主導型的市場經濟，在這樣的背景下，怎么完善中國的市場經濟制度，這才是制約資本階層的重要方面。第二怎么制約權力階層，就是憲政制度、黨政制度和行政制度，關鍵是民主制度，這是最根本的出路。然后是公民社會制度，真正讓老百姓，讓大量民間組織發展起來，建立發達的中國公民社會制度，讓公民自己站起來、組織起來，參與到反腐倡廉中去。通過公民社會的建立，有序參與到中國的政治體制改革當中去，這恐怕是制約腐敗的最根本的途徑。

“廉為法，勤為道”

毛昭暉(中國人民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 廉政教育的內容可以用六個字表達，就是“廉為法，勤為道”。

廉為法是說廉政教育必須以法律路徑解決問題，具體來說有兩個內容:一是廉政教育中的廉政實際上是對我們領導干部的最低要求或者最剛性的要求;二是廉政教育過程中我們始終遇到一個困惑，就是為什么很多領導干部在權力不大、地位不高的時候廉潔，權大越大、地位越高可能就腐敗了。這涉及信仰問題。因此，廉政教育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把廉政的規則作為最低要求。

勤為道就是我們說的廉政。在廉政教育中，不光談廉，還要談勤。我們有很多領導干部很清廉，但是仗著自己清廉可能剛愎自用，所以我認為廉政教育不能忽略勤政。廉政教育還需要良好的制度作為資本，或者作為根本，也就是說如果沒有一個良好的制度體系，廉政教育是取不了實效的。比如中央經常談反腐倡廉存在長期性、復雜性、艱巨性，實際上這三個概念反映了三個制度存在問題。為什么出現長期性?就是政治體制改革不到位，政治體制改革始終沒有從根本上解決，我們的政治體制改革我們叫漸進式的政治體制改革，而漸進式政治體制改革，最核心的是黨的建設，或者黨內的民主。黨內民主和人民民主的關系在我們廉政教育中怎么梳理清楚。反腐倡廉的復雜性，我認為最大的問題在于存在著強勢利益集團，權力集團和資本集團交易。怎么使強勢利益集團能量得到衰減，真正構成中國的利益集團的均衡化?我們現在是不均衡的，權力集團掌握公共資源再分配，資本集團通過權力集團實現自己的利益，而我們的知識集團、勞動集團被俘獲和邊緣化了。我們經常談反腐倡廉建設是艱巨的，為什么艱巨就是我們的監督體制出現兩難。一方面給我們紀檢監察機關權力越大，反過來紀檢監察機關可能查出腐敗，但紀檢監察自身會不會出現腐敗?這也是我們在廉政教育中值得思考的問題。從這三個方面我們可以看出，現行制度存在著一些剛性的缺陷，從而導致了廉政教育功能衰減的問題。

但同時，我們不能過高地估計廉政教育的作用，這基于廉政教育本身的特點:第一，廉政教育沒有強制性，更多的是引導，而作為人、群體來說是理性的。我們的教育缺乏強制力、誘導性，使一部分人不能通過教育方式解決思想問題。第二，我們的廉政教育某種意義上是抽象的，但利益是現實的。利益沖動可能會使教育失去作用。第三，我們現在的廉政教育還是權力本位主義的教育，社會民主監督機制、社會民主教育機制被邊緣化，這樣權力教育帶來的最大問題就是內耗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