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打擊錯誤致人重傷行為的處理原則應采取修正的具體符合說,即結合案件的客觀事實綜合判斷被告人的主觀情況。如果被害人對危害行為所侵犯的客體持漠不關心的態度,屬于間接故意,應按故意傷害罪處理;而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持根本反對的態度,屬于過失,應按過失致人重傷罪處理。
【關鍵詞】打擊錯誤 法定符合說 具體符合說
基本案情與理論爭議
案例一:被告人林某與李某、王某在某飯館一起吃飯,席間因瑣事,林某與李某發生口角,后二人被王某勸開,林某被王某勸出飯館,但林某仍然在邊走邊罵,李某出門后聽到罵聲欲上前毆打林某,王某看到后就回來勸阻李某,林某從路邊撿起一塊磚頭朝李某砸去,結果打中正擋在李某身前勸架的王某頭部,致王腦內多發腦挫裂傷,經鑒定為重傷。
案例二:2007年8月27日凌晨1時許,夏某與其同事肖某、胡某尋找唐某(女),至某網吧附近,遇見唐某與男青年賴某、徐某在一起,隨即夏某、肖某與賴某發生爭執并扭打,當夏某持刀刺向賴某時,因賴某及時躲閃,刀正好刺中肖某的胸部。經法醫鑒定,肖某的傷勢屬重傷。(該案例選自《人民檢察》2008第11期,第35~36頁)
關于對象錯誤與打擊錯誤是否有必要區分的問題。國外或國內的刑法理論對此問題都有爭議。早在19世紀,德國刑法理論界對此即產生分歧。其中一派學者認為,對對象錯誤和打擊錯誤沒有必要進行區分;當發生這類錯誤時,或作為故意犯的既遂,或作為未遂和過失的結合,或根據不同情況,按既遂或未遂處理。另一派學者認為,應該區分對象錯誤和打擊錯誤,并采取有差異的處理原則。目前,國外和國內的絕大多數學者都主張把對象錯誤和打擊錯誤區分開來,二者的本質區別是非常明顯的,筆者將在下文述及。
關于打擊錯誤情況下對行為人的處理問題。對于超出同一犯罪構成的打擊錯誤的情形如何處理,法學理論爭議不大。對于未超出同一犯罪構成的打擊錯誤的情形如何處理,在刑法理論界存在一定的爭議。主要有兩種觀點:具體的符合說與法定的符合說。具體的符合說認為,行為人所認識的事實與實際發生的事實具體地相一致時,才成立故意的既遂犯;法定的符合說認為,行為人所認識的事實與實際發生的事實,只要在犯罪構成范圍內是一致的,就成立故意的既遂犯。我國刑法理論界對具體的符合說與法定的符合說都有學者堅持,司法實踐中也未形成明確統一的意見。
評析意見
兩個案例中被告人致人重傷的行為都屬于打擊錯誤的情形,但是二者是否都構成故意傷害罪,還應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二被告人都有故意傷害的主觀故意,客觀上也都有致人重傷的行為,且都是致攻擊目標以外的第三人重傷,表面看來,無論是根據具體的符合說還是根據法定的符合說,二人都應當受到同樣的處理,或者二人都構成故意傷害罪的既遂,或者二人都構成故意傷害罪(未遂)和過失致人重傷罪的想象競合犯。但是,仔細分析二被告人各自的案情,得出上述任一結論都顯得過于唐突而違背法律的基本精神。正確的做法是,結合案件證據,澄清案件的具體事實,綜合判斷行為人的主客觀方面的表現,正確分析把握其犯罪構成,進而準確地對其定罪量刑。
我們轉換一下角度思考問題,或許可以得出更為合理的結論。判斷一個人的行為是否構成犯罪,以及構成何罪,都要從其客觀行為和主觀方面來綜合考量。上述兩被告人的行為都直接造成了被害人重傷的后果,判斷其是否構成犯罪以及構成何罪,關鍵是分析其主觀方面。顯然,兩案例中二被告人都沒有傷害被害人的直接故意,其積極追求的傷害目標另有其人,所以就實際的傷害結果來說,二被告人的主觀方面不可能是直接故意。因此,區分二被告人行為時的主觀心理狀態就成了對二人準確定罪量刑的關鍵。判斷被告人的主觀心理態度,不能僅憑被告人供述與辯解,因為出于自利的本性,被告人可能會隱瞞自己真實的犯罪意圖以求得盡可能輕的法律懲處;所以準確判斷被告人的主觀方面,除了依據被告人的供述與辯解之外,還應結合案件的客觀事實綜合判斷。
根據我國刑法理論通說,間接故意和過失的異同是比較明顯的。在意識因素方面,間接故意是認識到危害結果可能發生,過失則是認識到危害結果可能發生或者因為疏忽大意沒有認識到危害結果發生的可能;在意志因素方面,間接故意是對危害結果持放任態度,即對危害行為所侵犯的客體持漠不關心的態度;過失則是對危害結果的發生持根本反對的態度,即危害結果的發生違背了行為人內心的意愿。但是在司法實踐中,間接故意和過失的區別有時候并非理論上那樣涇渭分明。
在案例一中,被告人也辯解說其行為致被害人重傷的結果違背了自己的意愿,但是是否可以據此認定被告人的主觀方面為過失呢?對此我們可以結合案發當時的現場環境,進行理性的分析。當李、林二人在飯館內發生沖突后,林某被二人共同的朋友王某勸出飯館,但因林某出門時邊走邊罵,使得沖突延續至飯館外。李某聽到罵聲欲上前毆打林某時,王某又返身回來勸阻李某,林某看到李某上前欲打自己,于是從地上撿起半塊磚頭,向李某砸去,此時,王某正站在李某身前勸阻,面對李某、背對林某,而林某在距離李、王二人七、八米遠處面對二人。稍有生活常識的成年人都可以預見,在距離七、八米遠處,對著站立如此之近的兩個人扔磚頭,極有可能打中。同時,因為王某站立地點更接近被告人(扔磚頭者)且為背對被告人站立,此時其躲閃的機會都沒有,相對來說被磚頭擊中的幾率更大。結果也證實這一點,磚頭正中擋在李某身前勸架的王某頭部,致其重傷倒地。據此我們不難判斷,被告人林某為追求打擊李某的目的,對擋在李某身前勸架的王某的生命健康權利持極為漠視的態度,放任了危害結果(致王某重傷)的發生,主觀方面為間接故意,故應當認定林某構成故意傷害罪,判處相應的刑罰。
在案例二中,夏某與自己的同事肖某一起與賴某發生爭執并扭打,夏某所要傷害的對象明確無誤為賴某,但是因為夏某持刀刺向賴某時,賴某及時躲閃,刀正好刺中肖某的胸部,致肖某重傷。很顯然,夏某因為一時激憤,而忽略了自己同伴可能受到誤傷的可能性,其行為致自己同伴肖某重傷這一結果顯然違背了自己內心的意愿,其內心對此結果肯定是持極力排斥的否定態度,其主觀方面只能是疏忽大意的過失而不可能是故意。此時如果仍然認定夏某的行為構成故意傷害罪的既遂,顯然是一種純粹的客觀歸罪,違背了我國刑法主客觀相結合的原則,也明顯不符合普通民眾對法律的感性認知。所以,夏某的行為應當構成故意傷害罪的未遂和過失致人重傷罪二者的競合,根據我國刑法對此情形的處理原則,應當對夏某按處罰較重的過失致人重傷罪處理。
打擊錯誤的處理原則
打擊錯誤是事實錯誤之一種,也稱行為差誤、行為偏差,是指行為人的行為指向明確的對象,但是由于行為時行為本身的誤差,導致實際受行為人侵害的對象與行為人所欲攻擊的對象不一致的情形。這種不一致有的已經超出了同一犯罪構成,有的并未超出同一犯罪構成。很顯然,超出同一犯罪構成的情形比較容易處理。對于未超出同一犯罪構成的打擊錯誤的情形如何處理,在我國刑法理論界存在一定的爭議,主要有前文所述兩種觀點:具體的符合說與法定的符合說。但是,筆者認為,實踐中具體案件的事實是千變萬化的,簡單的套用具體的符合說或者法定的符合說,并不一定能夠得出合理合法的處理結果。刑法理論也應順應時代的飛速發展和實踐的復雜變化。
對于打擊錯誤是否成立對故意的阻卻,筆者想通過對打擊錯誤與對象錯誤的異同之比較分析來討論。打擊錯誤與對象錯誤有相同的一面:客觀上講,二者結果都表現為行為人所欲攻擊的對象與實際受侵害的對象不一致;但是,打擊錯誤與對象錯誤又有著本質的不同:其一,對象錯誤情形之下,行為人的目標指向自始至終都是指向錯誤的對象,即指向行為人所欲攻擊真實目標之外的對象;而打擊錯誤情形之下,行為人的目標從始至終都是明確指向正確的攻擊對象,即明確指向行為人實際所欲攻擊的對象。其二,對象錯誤情形之下,行為人的主觀故意是一以貫之的,即行為人行為時對實際被侵害對象的主觀故意是自始至終現實存在的,而打擊錯誤是一種客觀錯誤,行為人的主觀故意和客觀實際后果之間存在偏差。在發生對象錯誤時,如果錯誤沒有超出同一犯罪構成,根據主客觀相一致的原則,應當成立犯罪既遂。而發生打擊錯誤時,情況相對比較復雜。如果行為人的主觀方面為間接故意,此時打擊錯誤這一客觀情況并不能阻卻犯罪故意的成立(如上述案例一);如果行為主觀方面為過失,則打擊錯誤成立對犯罪故意的阻卻(如上述案例二),如果在此種情形下仍認定行為人為故意犯罪既遂,則是一種純粹的客觀歸罪,忽略了行為人主觀方面的表現,違背了主客觀相結合的原則。因此,打擊錯誤和對象錯誤理應具有不同的處理原則。通過上述分析,對打擊錯誤的處理原則,筆者持“修正的具體符合說”:即打擊錯誤可能構成對犯罪故意的阻卻,成立故意犯罪未遂和過失犯罪的競合,也可能不構成對犯罪故意的阻卻,構成故意犯罪既遂,應該結合個案案情,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作者單位:中國人民大學法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