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理分配財富:“十二五”的一項中心任務

將合理分配財富置于與鼓勵繼續創造財富同等重要的位置上，通過一攬子改革措施，扭轉失衡的利益格局，規范失范的收入分配秩序，這應當是“十二五”期間必須基本完成的一項中心任務

經過近三十年來的改革開放，我國經濟實現了持續高速增長，創造了舉世公認的經濟增長奇跡。現在GDP總量已經在世界上超三趕二，達到了30多萬億元人民幣;國家財政收入6萬多億元，再加上土地收益與國有企業收益，政府控制的財力亦達10萬億元;社會財富蛋糕已經是改革開放初期的一百多倍了。然而，在財富蛋糕持續做大的同時，盡管從沿海到內陸遞次開放和鼓勵部分人先富起來的分配政策取向有其歷史的必然性和合理性，但也日益表現出歷史局限性。因為長期奉行這樣的政策取向，必然使利益格局逐漸失去平衡，收入分配秩序也會在經濟社會轉型過程中陷入失范，導致城鄉之間、地區之間、行業之間、階層之間、群體之間的收入分配差距持續擴大，富者愈富、窮者愈窮的現象事實上已在城鄉出現，這種背景構成了我國當前各種社會問題與社會矛盾的深刻根源。因此，我認為，合理分配財富是“十二五”期間必須完成的重大戰略任務，在“十二五”規劃中，應當將合理分配財富置于與鼓勵創造財富并重的位置來考慮，并將扭轉失衡的利益格局和規范失范的收入分配秩序列為國家發展與政府工作的一項中心任務。

合理分配財富，實現全民共享發展成果，是解決當前諸多社會問題的前提條件

群體事件不時發生，階層矛盾日顯尖銳，官民之間情緒對立，以及利己主義在泛濫、追求暴富成時尚，均表明利益格局失衡與收入分配失范，正在扭曲社會發展的正常秩序和許多人的理性思維。如果在“十二五”期間還不能扭轉這種失衡、失范的格局，國家便可能陷入深刻的社會危機，最終受害的不僅是中國的現代化進程受阻，更會直接影響到廣大人民群眾生活境況的改善。因此，合理分配財富客觀上已經成為解決當前諸多社會問題的前提條件。

合理分配財富，實現民生質量飛躍，是繼續做大財富蛋糕的必要條件

由于利益格局失衡，收入分配失范，社會財富向東部集中、向城市集中、向少數人集中，結果不僅是西部落后、鄉村落后和相當多的城鄉居民收入低下，而且也直接波及到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一方面，低收入群體規模龐大，不僅民生質量難以改善，居民消費能力也無從提升;消費不能保持剛性上升，經濟發展就失去了根本動力，外貿拉動型經濟發展模式便不可能向內需驅動型尤其是消費驅動型經濟發展模式轉變;經濟發展方式若不能轉變，產業結構優化亦必然受滯，中國經濟的持續發展態勢必然受到嚴重影響。另一方面，利益格局的失衡與收入分配秩序的失范，還將人們追求財富增長與積累的心態引向了不利于依靠勞動來追求社會財富增長與個人財富增加的邊緣，即依靠股市、樓市及各種灰色收入甚至非法收入致富的心態在一定程度上成了一種“傳染病”，而勞動所得長期偏低甚至已經使青年人的擇業追求發生了巨大的變異，從而影響著人們致富的努力方向。這種非正常心態的“傳染”，必定直接影響著財富蛋糕繼續做大。因此，迫切需要加快推進收入分配改革，通過合理分配財富來實現繼續做大財富蛋糕，再在繼續做大財富蛋糕的同時實現民生質量的飛躍。

合理分配財富，需要多管齊下，再分配應當優先

失衡的利益格局與失范的收入分配秩序，是過去三十年間各種復雜原因交互作用形成的結果，其歷史局限性的日益顯現，表明了非一日之寒;而要扭轉這種失衡格局和規范收入分配秩序，也非一日之功，必須采取多管齊下的有效舉措。一方面，要提高勞動報酬在初次分配中的比重，要提高居民收入占國民收入的比重，絕非推出單項制度安排或政策措施能夠完成，而是需要初次分配、再分配與第三次分配同時發力，需要對勞動報酬結構、公共資源配置、稅收政策以及促進市場公平競爭等方面進行相應的制度調整，是一項需要綜合利用立法、行政、市場、司法乃至道德手段等多種手段才能奏效的宏大系統工程，必須在普惠民生目標明確、公平分配思路清晰的前提下進行頂層設計，再在綜合配套的條件下堅定有力、持續漸進地推進。另一方面，由于初次分配涉及勞方、資方與政府三方的利益格局，在過去十多年來已經大幅度提高政府所得的背景下，現在及未來相當時期內的任務即是調整勞資利益分配失衡的格局，它不可能不考慮到投資、就業、財富創造乃至現行路徑依賴等多重因素，只能采取小步漸進、優化結構的方案，而第三次分配在世界上任何國家或地區均只能起到微調的作用，因此，我主張再分配應當擺到整個收入分配改革的優化位置來加以重視，并通過再分配來促進初次分配的規范與第三次分配。這是因為，再分配包括財政資源再分配與社會保障，都是可以運用法制手段與行政權介入方式的財富分配領域。這兩者又具有內在關聯性，前者主要涉及財政資源的重新配置，是政府與國民之間的利益關系調整，無論是從政府應當擔起保障民生、改善民生、促進公平的核心使命出發，還是從政府財力(包括稅收、土地收益、國企收益等)持續大幅度增長后的現實能力出發，進一步調整財政支出結構，讓更多的財政資源投向民生領域，都是必由之路，并且具有緊迫性;后者關系到政府、企業與國民三者之間的利益關系，是可以取得綜合效果的領域。近兩年來的公共資源配置經驗已經證明，財政再分配與社會保障是可以有效地改善失衡的收入分配格局的重要工具與手段，它通過對教育、就業、社會保障、公共衛生等民生領域的投入，能夠有力地縮小各種差距、促進公平。我國的財政與其他公共資源的支出結構，還有很大的調整空間和余地，其中投向事關城鄉居民收入增長與穩定安全預期的社會保障領域的公共資源比重，還應當增加一倍以上;我國的社會保障體系建設步伐還需要進一步加快，社會保障不僅應當是國家發展與民生保障的重要目標，而且可以成為現階段最為有效的綜合分配工具，等等。

合理分配財富，需要處理好當務之急

進一步調整財政支出結構，繼續加大對民生領域的投入，利用公共資源配置來縮小城鄉之間、地區之間、群體之間的差距，并促使社會分配關系趨向合理。2009年已經做出了有益嘗試，還應當繼續堅持2009年對財政收入“增量”與“存量”(支出結構)同時發力的做法。

打破壟斷，變革壟斷行業的收入分配制度，縮小行業之間的收入差距。一方面，國有資產為全民所有，壟斷行業運用的又是公權與資源優勢，過度的多占收益違背了社會公平正義，從而必須進一步規范與矯治;另一方面，在不同行業之間還應當有相應的財政稅收政策來加以調節，如公益事業、微利行業等，就應當通過減免稅收甚至給予財政補貼等手段，扶持其發展，以促進就業、滿足城鄉居民的服務需求。

規范收入分配秩序，明確劃分合法收入與非法收入的界限，保護合法收入，取締非法收入，消除灰色收入。必須承認，當前公眾對收入分配差距不滿的一個重要原因，是分配秩序失范，導致了即使是高收入階層也產生了對社會公平的認可度偏低的異常現象。如果規范了收入分配秩序，人們的收入來源便會納入規范的監督管理范圍，即使初次分配差距較大，也可以通過相應的稅收制度來調節，以及通過再分配等彌補。因此，規范收入分配秩序與調整收入分配差距同樣重要，并必定有利于縮小收入分配差距，它應當成為收入分配改革的一項基礎性工程。

加快社會保障體系建設步伐，并將其作為綜合性的收入分配調節手段。一方面，社會保障的直接目的是增進城鄉居民的福利，是民生保障，從而應當成為國家發展的重要目標指向;另一方面，社會保障不僅為人們提供著穩定的安全預期，平滑勞動者一生的消費，而且會增進不同群體尤其是弱勢群體及退出勞動崗位的人員的收入，從而在事實上影響著人們當期與未來的收入分配格局。當前，尤其是綜合型社會救助制度、全民醫療保障制度、全民養老保險制度和覆蓋城鄉居民的老年服務體系等四大基本保障制度，應當在盡可能短的時期內實現全覆蓋，以此解除城鄉居民的后顧之憂，提供穩定的安全預期。

高度重視稅收制度對收入分配的調節作用。必須承認，當前的所得稅還未能夠充分發揮調節收入分配差距的功能，個別稅種甚至客觀上在放大收入分配差距，因此，必須盡快完善收入所得稅政策，提高個人所得稅起征點，規范高收入階層的所得，逐漸確立并完善財產稅或物業稅以及其他消費稅。完善的稅收政策既是直接調節收入分配差距的有效杠桿，也是化解社會矛盾的有效機制。

總之，中國的發展已經到了這樣一個階段，即如果不能合理分配財富，便必定影響社會財富蛋糕的繼續做大;即使能夠繼續做大，也必定發生霉變，財富增長越快，帶來的社會問題可能越嚴重，社會危機的風險可能加速度積累。因此，合理分配財富不僅是民生保障與民生改善的需要，同時也是國家經濟持續發展與社會進步的需要。“十二五”期間一定要高度重視收入分配改革，并將合理分配財富置于與鼓勵繼續創造財富同等重要的位置上，將合理分配財富作為國家持續、健康發展的關鍵性杠桿，通過一攬子改革措施，扭轉失衡的利益格局，規范失范的收入分配秩序，這應當是“十二五”期間必須基本完成的一項中心任務。(作者為中國人民大學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