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竺嘯奕

有一個基本經濟常識,使用價值是商品的自然屬性,而價值是商品的社會屬性。如果商品的使用屬性已經偏離其價值甚遠,消費者依然慷慨埋單,這樣說來,成功的企業大都是懂得如何駕馭競爭規則的卓越大師。
不妨以此規則試想一下,如果將義烏市場上的小商品價格無限拉近于其價值,其間必須考慮環境、資源、勞動力的準確耗費,還會不會有朝圣般云集的國外客戶呢?答案既可能不是一口否定,也可能不是有底氣的肯定,而往往是極其不確定。理由是生產替代商品的地區不是沒有,還有可供跨國客商選擇的余地,包括泰國、印度、馬來西亞、印度尼西亞等,細數起來,總有那么幾個。這一情況簡單卻致命地反映出浙江產業升級面臨的一個棘手問題,即通過什么方式能夠令模糊不清又不確定的競爭力轉化為確定的競爭力。
本文期待在分析上述問題時,能夠略盡綿力而提供一些思索的視角與方向。
經歷了三次工業革命(1770年開始的第一次工業革命;1880年開始的第二次工業革命;1950年開始的第三次工業革命)之后,進入21世紀,世界經濟發展會呈現出一個什么樣的狀況?這是現今一個國家、地區在思考自身發展問題時都繞不過去的問題。就好比一個身處發展舞臺上的舞者,又怎么可以不清楚舞臺的邊界。
數字化、數碼化已經從本質上使得21世紀的世界經濟發展變得飄忽不定。20世紀如果是“制造為王、技術話語權”的時代,那么21世紀的經濟成功則意味著,有技術可,無技術而具備創意性運用技術的“構想力”亦可。互聯網成為后者的天然放大器,賦予了其虛擬特性,個體憑借互聯網這個支點也有可能撬動世界經濟。至此,經濟發展的國別邊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世界經濟面前人人平等的局面。這也是前文論及發展問題的思考開端時,直接以整個世界為出發點的緣由。
事實上,21世紀的世界經濟確如“日本戰略之父”大前研一所言,是一個新舊經濟混合的難以捉摸狀態(至少長期來看是如此)。這里,舊經濟理論是指100多年前由英國的經濟學家約翰·梅納德·凱恩斯創立并不斷受到后人延續的經濟學,他強調一國政府基于一定的經濟預期,通過對本國經濟的適度調控而實現既定的經濟增長、充分就業等目標。而次貸危機引發的世紀金融危機已經表明,21世紀的經濟問題往往超越了國界,需要世界各主要國家的共同調控,恨不得能有一個凌駕于各國政府之上的世界經濟調控委員會。由凱恩斯發展起來的經濟學說,在21世紀確實遇到了適用性的問題。
新經濟主要是指無邊界經濟、網絡經濟、指數經濟。互聯網自誕生之日起就不斷地改變著世界經濟的發展進程,演化到今天,已是不可或缺的經濟要素。無論是早期的微軟、雅虎,還是后來創造性的推出Kindle的亞馬遜,再到現在如日中天的谷歌和始發于浙江而后紅遍全國的淘寶網,網絡經濟的魅力不是一般的誘人。而次貸危機的爆發,從一開始微不足道的次級抵押債券開始,最終其風險通過全球金融鏈條無限量地放大,波及幾乎整個世界的金融機構,這可以看成是指數經濟的威力。同時,自2009年7月底,國內創業板開閘以來,只要某一企業登陸創業板成功,其創始人身價暴漲便不是問題。這些價值不菲的股票,日后說不定還能用于企業擴張中的并購交易,從而成功地將指數經濟實體化。
面對新舊經濟混合的21世紀,浙江如果單純根據過往的舊經濟理論來采取行動,思考并指導浙江經濟的增長、產業的升級,似乎已經行不通了,也不符合實際。沒錯,由農業主導的經濟社會過渡到以制造業為主導的現代工業社會,最終發展到以服務業為主導的知識經濟社會,這是一條已經為美國、歐洲等發達國家的經濟成功證明了的一個國家或地區發展的經典路徑。現在國內各省市也都是按照如此的路徑在安排發展資源而前進的,所以也就有了產業結構趨同、重復投資、發展路徑依賴的情況。但實現經濟發展上的成功,道路和模式當然不會是唯一的,可以有很多不同的選擇和試驗,而這些道路的發現全憑不斷進行新的發展嘗試、探索。事實上,美國經濟的“前赴后繼”正得益于其內部的許多個體或企業針對自身發展模式的不斷嘗試。早期的通用和IBM在業務上的服務化轉型,是一種模式的成功,同樣的,后來硅谷的IT產業發展又是另一種模式的成功(后面會詳述)。美國的社會機制總是最大限度地鼓勵個體去試驗,直到找尋到最適合自己的領域,然后在此基礎上進行深度挖掘,最終總有一些有效的發展法則能涌現出來,加以推而廣之。
據此,浙江在發展過程中,集中一部分精力發展“四大”(大平臺、大產業、大企業、大項目)之外,是不是可以再擠出更多的精力,鼓勵企業或個人在商業模式的創新、創意性的網絡經濟開發或新穎的綜合性技術應用手段的嘗試等方面進行深層次挖掘,這也契合了21世紀的經濟一定程度上是靈活應用型經濟的內涵。相應的政策措施也應該根據21世紀的經濟特征,做一些調整,而不是扎堆式地一味支持制造業技術升級。
近日,媒體報道稱,重慶新申報的“兩江新區”(長江以北,嘉陵江以東區域)已獲批。如此,各地似乎都已具備各自獨特的發展優勢,天津擁有濱海新區、上海擁有浦東新區、山東的發展有一眾大企業支撐、江蘇經濟有大批外資護航、廣東因臨近香港而長期受國際化市場的熏陶。而浙江好象除去稍顯蓬勃的民營經濟之外,產業集群、塊狀經濟經過幾十年的發展,競爭力的定位逐漸變得模糊。如何使發展新階段的產業競爭力重新變得強勢,對于浙江發展的整體競爭力而言,是不可偏廢的一個方面,而邏輯起點直接就應該是全球化視野與戰略。
即使粗粗地瀏覽一遍亞當·斯密的著作《國富論》,也會對如下的一段描述印象深刻,“在一家扣針廠里,生產一枚扣針需要經過18道工序。這家工廠由10個工人分別承擔1—2道工序,每天共生產48000枚扣針,平均每人生產4800枚。如果讓工人各自獨立完成全部工序,那么他們中的任何一個人,一天連20枚扣針也生產不出來”。亞當·斯密用“分工”一詞來概括18世紀的這種高效率。而今天的數碼化時代,學者用“模塊”一詞來解構精密而復雜的IT制造業,其中的佼佼者無疑是模塊化的“硅谷現象”(也可稱“硅谷模式”)。通過對其發展秘訣的解讀,或許可以找到一些提升浙江產業集群競爭力的有益線索。
硅谷的電腦產業在設計和生產中采用的“模塊化”戰略主要是指:通過每個可以獨立設計的,并且能夠發揮整體作用的更小的子系統來構筑復雜的產品或業務的過程。這是在信息技術的背景下,產業發展過程中用于解決復雜系統問題的新方法。“模塊化”的經典案例就是IBM在1964年推出的360電腦系統的設計,其充分展示了“模塊化”戰略對產品創新的戲劇性效果,也成為硅谷發展的標志性事件。
在推出360電腦系統之前,IBM與其他電腦主機生產商的機型都是不可通用的,從而給顧客更換電腦帶來了極大的麻煩。為了克服這一缺陷,IBM的設計人員針對不同廠商電腦間的兼容性問題做了一個大膽的“模塊化”嘗試,即將設計規則分成兩類:一類是預先設定的規則,這一規則將由IBM向該電腦系統設計的參與者推廣,就是大家必須共同擁有的基礎模塊,以及這些共同模塊之間溝通安排與模塊衡量的標準,相當于以后開展個性設計必須遵循的通用核心。另一類就作為自由設計規則,但前提是必須遵循第一類規則的條件。結果,IBM基于這種模塊化設計的新電腦系統推出之后大獲成功,由于其優良的兼容性而迅速形成了當時業內的壟斷地位。而更重要的意義在于,IBM的模塊化設計戰略一舉奠定了電腦產業結構飛速升級和持續創新的局面,也就是現在我們看到的IT產業的產品開發周期和技術更新周期日益變短的情況。
一個簡單的設計規則的變更,只要基于核心規則,而參與設計開發的各獨立企業或設計者可以完全自由發揮自己的獨有能力或工藝來生產或開發與這一核心規則兼容的個性化模塊(打印機、CPU、軟件等等)。IBM的設計模塊化戰略在上世紀60年代迅速引發了信息技術產業的集群現象,并發展至今天的“美國硅谷”。當然,“硅谷模式”能在現今大行其道,還與后來一批IBM的工程師在此后不久從IBM辭職,紛紛創辦為更新一代的IBM370電腦系統提供兼容模塊的個人公司浪潮密不可分。正是由于基礎規則之外的自由規則,賦予了各種天才設計人員或團隊憑借一己之力開發具有不同性能的相同模塊,模塊作為一個子系統內部的激烈競爭迅速在不同設計人員和團隊間展開,猶如“八仙過海,各顯神通”,這就是硅谷的IT產業能夠在技術上傲視全球的根本性的競爭規則原因。
同時,得到刺激生長的,還有現今硅谷特別繁盛的風險企業、天使投資人等一系列配合“模塊化”發展的金融支持與安排。顯然,獨立的模塊研發首先就必須得到資金上的支持,而慧眼識英雄的各類風險資本就有能力幫助開發相同模塊的不同設計者在獲得資金后展開同臺競技,直至有人勝出,其公司成功IPO或被大企業收購,設計者也賺到了巨額財富。能夠推動“向上”的競爭制度配合卓越的金融安排,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反過來,再考察一下浙江產業集群的歷程。浙江大多數產業集群的發展壯大都有一個類似的經歷,就是一群與某一產品開發與生產相關的一群橫向與縱向企業,集聚在一起,然后依據產業價值鏈不同環節上的分工,形成規模生產,將各環節的生產成本徹底降至“沒有最低,只有更低”的狀態。浙江產業集群內部似乎也形成了類似的“模塊化”設計與生產,即根據大集團的采購目錄,某一零部件有幾十甚至上百家供應商展開競爭,或者大集團開始培植技術得到認可的合作廠商和供應商,競爭激烈程度也不可謂不激烈。

浙江產業升級能夠實施模塊化戰略所賴以發揮作用的生態系統遠沒有成熟
然而,比較遺憾的是,浙江產業群內部的模塊式企業大部分依然著眼于“向下”的價格競爭,而不是“向上”的技術或設計方面的競爭。當然,隨著發展的基礎條件的改變以及資源環境約束的加重,轉移也就成了必然,而本地的發展前景也就比較不明朗。即使是大企業發包定制,也很少有供應商能夠參與子模塊的設計,大多是按圖紙生產,雙方的互動交流也很少,更別說在設計規則上作出一些有創意性的共同規劃。而只有類似“硅谷模式”那樣,當眾多設計者深度參與某一項目的模塊設計與供應而展開激烈競爭之后,產業的“向上”升級才有可能。現在,浙江多數產業集群內部的各參與者,至多也只是在生產過程和產品流通方面做到了極致,但這對“向上”的產業升級的貢獻作用的確有限。另外,浙江產業升級的金融支持條件也很欠缺,這從數量龐大的本地民間資本未能充分得到利用就可以初見端倪。概括地說,浙江產業升級能夠實施模塊化戰略所賴以發揮作用的生態系統遠沒有成熟。
這樣看來,浙江下一步促使競爭力落地、實現產業升級的各個努力方向好像已經變得比較清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