視聽網站大整頓的利益鏈條

甄靜慧

國有資本牟利沖擊和政府政治穩定的需求相結合，對互聯網領域必然加強管制。中國網絡新貴將何以自處?中國本土互聯網企業前景如何?

2009年12月，國內P2P資源發布網站經歷著一場生關死劫。標志性事件是12月6日知名影視下載網站BTChina因不具備《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被廣電總局關停；同期，數十家與BT下載相關的網站、論壇相繼倒下——不是被關停就是自行刪除所有下載資源，快速改版。

清理進行了短短一周，國內主要BT資源網站無一幸免。不過，這一場令眾多互聯網用戶震驚的大整頓還遠遠稱不上是網絡視聽產業重新洗牌的結束，恰恰相反，它只是新一輪激戰的序幕。

普遍認為當遭受重創的P2P退出主流應用后，流媒體視頻將會取而代之成為新一代主角。那些有背景的企業和資金實力雄厚的上市公司如央視網絡電視、搜狐等迅速崛起，將打破原有的視頻網站排名格局；原來一直靠游走在版權政策邊緣獲得流量的民營網站即將失去優勢，不得不重新選擇定位。

12月22日，蟄伏已久的搜狐攜手酷6高姿態宣布成立國際版權采購基金，這預示著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已經在互聯網上拉開帷幕。

第一次洗牌

對那些熟悉網絡視聽行業的IT人來說，這場風暴的醞釀早有端倪，包括被殺雞做猴的BTChina站長黃希威在內，幾乎無一業內人士對此表現出意外。

“這并不是廣電總局對視聽網站的第一次洗牌?！盤Plive(上海聚力傳媒技術有限公司)CEO陶闖告訴記者，早在2008年初，廣電總局就出臺政策，要求所有從事互聯網視聽業務的網站都必須取得《信息網絡傳播視聽節目許可證》(下稱“許可證”)，達不到申辦條件的網站將不得繼續從事網絡視聽業務。

其時網絡視頻分享模式正處于探索階段，除了各地廣播電視臺外，數百家在線視頻網站都向廣電總局遞交了許可證申請。

“當時廣電系統內部圍繞著是否該把許可證發放給有海外風險投資支持的民營網站也產生了很大分歧?！弊詈螅苍S是出于對技術創業型民營企業給予一定支持的考慮，PPlive、土豆網等10家民營視頻網站先后獲得了許可證。

但就在2008年中這一批許可證發放后，廣電總局隨即修改了許可證的申報要求，在“申請單位必須具備的基本條件”的第一條明確規定其必須為“國有獨資或國有控股單位”，且不得為“外資入股的企業”。

也就是說，除了第一批幸運的10家民營網站外，民營和外資進入中國網絡視聽領域的唯一合法通道已被徹底堵死。

民營視聽網站大多依賴風險投資，一旦遭遇政策壁壘，風投撤資，大批視頻網站不得不關閉或轉型。在陶闖印象中，2008年中國互聯網上起碼消失了300——400家民營視頻網站——業內將此視為互聯網視聽產業的第一次大洗牌。

利益轉化

如果細心留意許可證的審批過程，就不難了解廣電總局作為監管部門最敏感的那條神經在哪里，這也為下一輪的“清理門戶”埋下了伏筆。

搜狐視頻是早期獲得許可證的視頻網站之一。搜狐娛樂公司總經理鄧曄表示，廣電總局在許可證發放的過程中，尤其看重網站平臺的健康可控性。

“在網絡圖文時代，網站的資訊內容大多來自傳統媒體，其源頭可追溯，且往往已經過了一道審查程序；但網絡視頻很多內容卻是由用戶產生，具有更大的不可控性，因此監管部門尤其重視視頻平臺對不良信息、反動信息的監審技術和效率?！笨梢哉f，搜狐能將圖文時代對網絡信息的監審經驗移植到視頻領域，是其最終得到廣電總局信任的重要因素。

許可證管理的成效也是顯而易見的。

一年多來，獲得準入牌照的視頻網站在小心翼翼地把好每一道審查關口的同時。正亦步亦趨地向符合主管部門導向的正版化方向轉變。

鄧曄認為在這當中搜狐視頻是走得最快的?！霸?008年，國內影視作品還處于‘零版權階段，大家都在吃‘免費的午餐。所以當我們一開始跟版權方談版權購買的時候，他們大感意外，也不知道應該如何開價。一集影視劇開出的價碼就是幾百?！?/p>

但隨著PPS、PPlive等視頻網站相繼增加影視版權采購量，從3月開始，國內影視劇版權價格逐漸走高：到2009年年中，要獲得一套連續劇的網絡獨家播放權，費用已達2000－3000元，集左右，時至年底，同檔次的連續劇版權費已破萬。正在搜狐視頻播放的《青春》一劇，每集版權費更達2萬多元，創造了行業內的“天價”。

可以說，自2006年網絡視頻崛起以來，這種新媒體方式一直因大量分流了傳統廣播影視單位的觀眾而被視為廣電體系的利益對立方，然而這兩年廣電總局通過將其納入同一管制體系，終于使二者的利益由對立轉向統一。

二次洗牌

可惜此間依然有一個不和諧的聲音。

雖然拿不到許可證的在線視頻分享網站已經在2008年紛紛關閉轉型，但是BTChina、VeryCD等下載資源分享網站依然在政策夾縫中繼續發展壯大。

作為資源發布的平臺，P2P分享網站向用戶提供的只是影視文件的下載鏈接或種子，而這些影視文件存在于各用戶自己的電腦終端內。至少從表面邏輯上，BTChina等網站并不是直接的視聽服務提供者。

有BT網站的站長將自己定位為專注于P2P資源的“搜索引擎”，認為其并不違反廣電總局的規定，也不在其管轄范圍之內。

但是P2P模式的大行其道，確實成為了廣電總局繼續對視頻網站進行管制和引導的巨大障礙。其中對版權收益的影響是最直接的。

“最簡單的邏輯是，視頻網站并不是沒有錢買版權，但當免費的盜版是如此輕而易舉可以得到的時候，有多少企業還愿意花錢去買正版?”鄧曄說。

“更何況，政府向來是通過管制電視臺和電臺來控制這個行業的，雖然2008年廣電總局已進一步把網絡視頻也納入其管制范疇之內，但P2P的存在卻使這個行業始終處于松散的狀態。一方面，P2P通過互聯網達到了一個廣播的功能；而另一方面，因為它是一種終端對終端的技術，源頭極之分散，有些甚至在國外，可以說是極不可控的。這絕對為管理層所不樂見?！币晃徊辉敢馔嘎缎彰臉I內人士進一步分析。

是故，盡管BT網站是如此用心良苦地從形式上盡力繞開廣電總局的管制，進一步的清理行動依然無可避免。

蟄伏與廝殺

不過，與其他視頻網站的矛盾心情相比，搜狐在線大概是這次大洗牌中最樂見其成者。

鄧曄坦承，自2008年決定放棄所有不具備合法版權的影視劇集后，搜狐視頻犧牲了很多點擊和流量。當記者問及她目前的盈利模式時，她委婉地答：“整個網絡視頻行業目前談盈利模式并不是合適的時候，很多視頻網站的盈利是建立在放置大量盜版內容和犧牲版權方合法權益的基礎上的，是不健康的?！?/p>

顯然除了流量，這兩年搜狐犧牲的還包括真金白銀的收益。

然而，張朝陽意不在當下。與因高度依賴風投而時刻面臨著盈利壓力的民營視頻網站相比，搜狐視頻的特別之處在于其背后有著作為上市公司的大門戶支撐，它不在乎一兩年的盈虧數字。所以，它早早與盜版撇清，以清白的身姿在2009年9月成立網絡視頻反盜版聯盟，一再在業內引爆“版權炸彈”，使迅雷、優酷等在版權問題上有點扯不清的同行陷入四面起火、焦頭爛額的境地。

正如陶闖所言，這兩年國內版權政策已經日漸明晰、規范，唯一還不明朗的就是海外版權問題。而搜狐不惜犧牲了這么多，蟄伏多年，等待的就是海外影視地下引進渠道也被堵死的今天。

張朝陽很清楚，一旦整個行業步入全面正版化，隨之而來的肯定是版權成本的不斷上升。其時視頻網站將只有兩條路可走。

一是傾其所有購買版權，據鄧曄估計，如果要從正版渠道引進一套像《越獄》這樣的大熱美劇，起碼要付出上百萬的版權費用，對于搜狐和盛大這樣的上市公司聯盟來說，正是資本效應發揮成效的時候，然而對于那些現金流不足的網站，則很容易陷入資金枯竭的境地。

選擇之二則是刪除放棄大量長期借以維持流量的優秀影視劇集，轉而專注于草根路線的內容制作，但是，這必將使其失去一部分競爭力——至少其已難在同一維度上與搜狐等財大氣粗的網站分庭抗禮。

“到了那個時候，視頻網站的行業格局將會發生重大變化。”艾瑞咨詢集團分析師胡媛媛表示。從目前看來，這一個局面早晚會出現，懸念只在于變局是不是就在今天?

觀望與變局

2009年12月22日，盛大旗下的視頻網站酷6宣布開始清理、刪除所有無版權的國際影視劇，并禁止用戶上傳影視內容。同時，酷6網將與搜狐視頻聯手各出資500萬美元共計1000萬美元，建立國內首個“國際影視版權聯合采購基金”，首度創建中國網絡視頻的國際版權合作模式。

這意味著在盛大與搜狐眼里，行業變局的時機已然成熟。

當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這么想。PPlive仍然在更新海外影視劇集。陶闖表示，“我認為廣電目前最關注的還是管制問題，所以我們對色情、暴力等內容的管理越來越嚴格。至于國內有清晰版權的內容，我們都不會去觸犯，但關于海外版權的管理，目前國家政策還不明晰，現在作某些判斷還是言之過早。”

不過，雖然對形勢仍抱有觀望態度。但早在12月1日，陶闖對外承認獲得上億元規模的新一輪融資。此外還引入上海市政府引導基金，并得到來自搜索巨頭百度的戰略投資。這顯示了PPlive對未來的版權之戰并非毫無準備。

陶闖表示。一旦網絡視頻步入全面正版化時代，PPlive也會積極購買海外影視版權，并探索正版視頻點播的收費模式。

對此，鄧曄則回應：“當然可以有人去探索收費模式，但搜狐暫不需要考慮這個，我們認為網絡視頻廣告的空間還有很大!”

劍拔弩張，新一輪的變局一觸即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