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倩



《全家都來賽》作為“中國式選秀”的一個典范,就是一種海派文化在傳媒領域的傳承與創新。
中國式的家庭
一身紅色禮服,“小張惠妹”丁臻瀅站上了《歡聚世博全家都來賽》的全國總決賽舞臺。就在過去7個月里,她經歷過上海賽區的被淘汰,不愿服輸的上海姑娘重新站在了武漢賽區的起跑線上,一步一步地走到了總決賽。一路上,她不斷地發現內心深處涌現的一個個希望:找到一個展現自己才藝的舞臺;讓父親接受自己的外國男友;讓媽媽看到自己的進步;以后能成為一個音樂劇演員;就在離比賽開始還有七八個小時,她還在和節目組編導說,我真的好想穿一次紅色的長禮服。“去年9月25日來到這里時,我從來沒有想過會走到最后”。
她如愿了。25日晚上的全國總決賽上,21歲的丁臻瀅奪得了全國總冠軍。除了獲得價值600萬元的別墅一年居住權外,她將帶著所有“全家”選手的夢想,出現在五天后的世博會開幕式晚會上,與宋祖英、成龍等一起放聲高歌。
很難說,完全是她自己選擇走上這條路的,她說“可能只有40%”來自她自己的主意。一個人的成長往往是一個家庭和一雙父母苦心雕琢出來的。就像丁臻瀅,她從小在享受著小朋友父母們的夸耀聲中長大,但很少有人察覺到她內心的那種忐忑,不情愿。
“媽媽從幼教專業畢業,開著藝術幼兒園,從小總拿我和她幼兒園里最好的那些藝術學生做比較,很兇,小時候我總是很痛苦。”4歲那年,父母湊錢給她買了6000多元的鋼琴,“那時被父母逼著學鋼琴,考到第6級時我真的想放棄,別的小朋友都在外面玩,而我彈一遍《卡農》就要1個多小時。”盡管想過放棄,但在父母期望的眼神和言語里,丁臻瀅還是堅持到考出了10級,她說:“是媽媽逼著的,但是聽到別人都說我會唱會跳還會彈鋼琴,好厲害,我又很喜歡。”在化妝間里說著自己的故事時,媽媽正好走了過來,丁臻瀅堅持要自己一個人呆著,那個場景更像姐妹在對話。
去年,正在讀大三的她決定來參加《全家都來賽》。沒想到這遭到了父母的反對,“媽媽不太喜歡我參加節目,她覺得把臉混熟了,舞臺上需要的那種腔調就沒了。她總是說,我要做到一炮打響。”讀中學時,丁臻瀅放棄了正常的求學之路,選擇了去舞蹈學院學舞蹈。舞蹈學院畢業后,她又考入了音樂學院學音樂劇,“當時上海正在演出音樂劇《貓》,我很激動,就想學聲樂”。
看上去這是一條完美的道路,丁臻瀅有機會成為一個專業人士。機會也有,去年她參加過央視的“青歌賽”,拿過上海賽區的第三名,還接到過某部隊文工團的邀請,但是她后來出現在了一個更偏向于百姓狂歡的家庭才藝選秀舞臺上。
比才藝、展絕活,《全家都來賽》這檔百姓家庭才藝選秀節目最初的定位就是全民參與,更強調選手和家庭成員一起在舞臺上的狂歡。父母不同意丁臻瀅參賽,更加不答應陪她一起比賽,丁臻瀅“正好”找了男朋友一起登臺。其實她心里還有另一個“小九九”,她和外國男友認識半年多了,而父母也一直反對這樁異國戀情,爸爸甚至疏遠了和她的關系,“我知道爸爸媽媽還沒有接受我的男朋友。所以我一直渴望通過《全家都來賽》中我和黑俊的完美表現,讓爸爸媽媽知道,我和黑俊是真心相愛的,希望爸爸媽媽可以接受他。”
上海賽區進行到“9進6”時,一直持不贊成態度的爸爸終于出現在了現場,丁臻瀅和男友的夢想慢慢看見了曙光。但是沒想到,她竟然很快被淘汰出局,甚至沒能堅持到全國總決賽,那時的丁臻瀅沒把任何對手放在眼里,“我就覺得自己能力強,唱得最好。但這是個娛樂節目,可能更喜歡那些有親民氣質的人。”
為什么自己明明唱得很好,竟然還是被淘汰了?丁臻瀅很熟悉這種情緒,她曾經有過7年的灰暗歲月,整天沉浸在類似的疑問中。當年考上了舞蹈學院,“別人都去演出了,就我一個人留在了寢室。明明我跳得很好,為什么演出就不選我?”丁臻瀅問過老師,得到的答案是,“跳芭蕾的女的都是竹竿型,你有點胖,還黑”。在取笑和排擠中,丁臻瀅沒有從任何人那兒得到過肯定。
這一次,她又感受到了同樣的情緒。當年她用音樂代替了舞蹈,這回她沒有尋找新的替代物,“我很好勝,落后一點就接受不了,其實特累。我當時覺得自己唱得好,跳得好,演的小品也都是在學校里練過的,但我沒想到我離觀眾很遠,而且也沒有表現出我那種爆發力。”慢慢想通了的丁臻瀅“從頭再來”,重新出現在了《全家都來賽》的舞臺上,“回來后,我特別放松,我就是想找一個舞臺”。最早來參賽時,丁臻瀅就說過她的一個夢想,“我想要在舞臺上,在帷幕落下后,享受到鮮花和掌聲,即使我只是一個默默無聞的小音樂劇演員。”
丁臻瀅的愿望一個個被滿足,而她也在節目現場感受到了心的悸動,“好像一直都說是爸爸媽媽逼著我學這學那,但在參加節目時錄制VCR,看著我從小到大的照片,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感受到,原來幸福離我這么近。以前總覺得媽媽比我唱得好跳得好,現在我終于超過她了。而且媽媽現在特別開心,尤其是聽到同事們都在說,我會比她更有出息時。”
在著名的《綜藝》雜志進行的“年度節目暨電視人”評選中,《全家都來賽》榮膺了“2009年度節目”,獲獎評語為“在娛樂和選秀的包裝下,《全家都來賽》提供了一個觀察新時代中國式家庭的斷面”。
中國式的幸福
從2008年10月節目的雛形在上海地面頻道播出至今,《全家都來賽》可能已經創下了國內同一檔綜藝選秀跨時最長、直播次數最多、賽區覆蓋面最廣等諸多的新紀錄。
總導演金磊告訴記者,“近一兩年全國各地的電視人都在東闖西撞的,從綜藝時代到選秀時代,現在又會進入怎樣的時代呢?偶像選秀節目雖說移植自國外的節目,但在我們這兒帶來了一種新鮮的東西,年輕人的觀念和生活方式逐漸走入了主流文化圈,年輕人借此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們也是需要表達的。現在因為政策變化,加上當初冒出來的這批人的成名夢想并不是那么的順利,那我們節目組就開始思考,老百姓需要的那種狂歡到底是什么。”
《全家都來賽》很容易讓人回憶起滬上一檔有名的綜藝節目《卡西歐家庭演唱大獎賽》。上世紀80年代的《卡西歐家庭演唱大獎賽》開創了普通觀眾登上電視舞臺的先河,刮起過一股百姓參與的電視熱潮,除夕夜播出的總決賽,收視甚至達到過94%。
1985年,15歲的巫慧敏抱著吉他,伴著父親敲擊碗琴的節奏,放聲歌唱,“賣湯圓,賣湯圓,小小的湯圓圓又圓,三毛錢來買一碗,湯圓湯圓賣湯圓”,奪冠后一夜成名紅遍上海灘。還有帶著全家16口人登臺亮相的顧琴珍阿姨,用鋸琴演奏的金少白家庭,以及日后成名的周冰倩和周瑾,他們和那些曾經登臺亮相過的所有家庭一起為這座城市留下了永遠的記憶。
“其實當時我們已經有了一個相當好的群眾基礎,但我們并沒有清楚意識到。當時時代很微妙,改革開放的時間并不長,翻看最早的節目帶,大家穿著都很舊,大人們穿的都是一片灰色,而小孩們的色彩就多了一點。后來一屆一屆的比賽,人們打扮的手段就越來越豐富,看上去就像一部時尚史。穿得一般,但當時的家庭特別有表達欲望,全新的生活方式正在沖擊他們的觀念,所有人都在憧憬未來,他們在舞臺上流露出的幸福感完全是自然的,潛意識的。”金磊熱切地說。
時隔20多年,老百姓對于幸福感的追求依然清晰地表達在了《全家都來賽》的舞臺上。在節目現場,無數父母并不擅長唱歌跳舞,僅僅因為孩子想來參賽,就心甘情愿地站在臺上手舞足蹈。家庭式的選秀節目在全世界罕見,而且讓東方人當眾表達情感和夢想更不容易,但是《全家都來賽》樂意為他們提供表達空間。
“其實我所能回憶起來的人生最美的一個畫面是,對著山谷唱歌,鳥兒和我做伴。”但是真正有了走出大山的機會,畢會仙不會讓時光蹉跎,在過去的幾個月里,她時時刻刻在唱歌,在學習表演,在試著更好地適應舞臺,那股刻苦勁兒讓其他參賽選手害怕。畢會仙來自云南石林一個和樂美滿的愛尼族大家庭,她不僅能唱女生委婉柔美的歌曲,模仿起男生粗狂豪放的聲音也幾可亂真。任何男女對唱的歌曲,到她這里一人就能輕松應付。
38歲的畢會仙在此之前從未來過上海,決賽前她說,現在最大的心愿是好好在上海玩幾天,“我還沒看過上海”。出發來上海前,鄉親們送畢會仙到村口。她看看自家的房屋,哭得像個孩子。她對所有的長輩許下承諾一定好好唱,到時候帶他們一起去大城市里看看。她擔心出門在外被人看不起,連鄉親們也都不敢相信她真的能進入全國前三名,不是擔心她的實力,而是覺得她“一個人都不認識”。
畢會仙想念遠方的媽媽。她出去闖蕩過,天生的奇特嗓音讓她在縣城的酒吧和歌舞廳里一炮而紅,那時她把心放得很寬,以為定期往家里匯錢就是最大的成就。直到有一天媽媽生病,“回到家,媽媽躺在床上,憔悴的樣子我都快認不出了。這些年我都干了些啥?是我讓媽媽孤單太久,把她給害了。我現在要好好唱,放聲唱!將來有一天,你們到了那邊,一定要告訴我的媽媽,說她的女兒過得很好,并不孤單。家鄉的長輩們,都是我的媽媽。”
中國式的夢想
作為李小龍的模仿者,王飛鴻時常出現在各家電視臺的綜藝節目里。曾經,王飛鴻的夢想就是走出大山。父親因病去世,家里失去了頂梁柱,一家老小突然沒有了經濟來源,茍延殘喘在親戚的施舍下。一次與母親上集市賣糧食的路上,王飛鴻當場抓住了企圖偷媽媽錢的手,結果猖狂的小偷不僅拿走了錢,還打了他一記響亮的耳光,那時年少的他在心里默念,我一定要練好苗家武功。
初中畢業后,獨自到城里打工,每天挑水泥,干12小時能賺個5元錢,自己只用一兩元錢,剩下的全寄回家里。19歲時去青梅竹馬的初戀女友家提親,但是遭到了拒絕,因為他窮。背井離鄉的王飛鴻,開始了和王寶強同樣的北漂之路,王寶強在打工之余當群眾演員,王飛鴻在打工之余當歌舞演員。
長得像李小龍,雙節棍也耍得有模有樣,王飛鴻慢慢地成為了電視綜藝節目的常客。“大山里有太多孩子因為沒有錢讀書而不得不小小年紀就外出打工,他們就像以前的我。現在我來參加這個世博節目,坦白說就是希望能有更多人認識我,能夠賺更多的錢,然后在家鄉給孩子們蓋所學校”。
既然是比賽,總是有人留下,有人離開。但一個人的離開,讓所有人矚目。3月28日,《全家都來賽》十進六晉級賽的直播現場,來自云南昆明石林彝族自治縣的昂美仙突然宣布退賽,“在這里我收獲了太多的驚喜和快樂。當村里發生旱情時,鄉親們還依然支持我來上海參加比賽。但是看到村里的水池都干了,僅有的一個水庫要供周圍的幾個村的人喝水。村民們為了取水每天要走十幾公里的路挑水,每天回來滿臉都是紅土,但他們又沒有足夠的水沖洗。想到這里,我覺得在這個舞臺上再走下去也只是個人的榮耀。”她說,自己離成功越來越近,但怎么也笑不起來。
40歲的昂美仙是云南大平地村的村長,22年前她嫁入了這個400多人的村子。她帶頭把書中學到的科技知識引入到農作實踐,使當地人最重要的收入來源——烤煙種植獲得了極好的收成,14年前她成了村長,也是這個彝族自治縣有史以來第一位女村長。
她想通過彝族原生態的歌曲先吸引村外世界的目光,所以帶著家人一起登上了《全家都來賽》的舞臺,“我們村的路很不好走,每次到公路上都要坐著牛車半個多小時,所以我一直都在策劃將村子的路重新整鋪一下,但是這就需要50多萬的資金周轉,也是因為錢款到不了位,遲遲沒有開始鋪,所以如果這次有幸能夠得到世博夢想基金,我將全數用于鄉里的鋪路工程。”
電視機前的觀眾們給了她迅速的幸福。奪得節目比賽日冠軍的當晚,節目熱線電話幾乎快被打爆,熱心觀眾們紛紛致電表示希望能夠資助石林縣的鋪路工程。現在,村里通向外界的唯一的一條路建成了,而昂美仙也毅然選擇了離開舞臺,和村民們一起對抗旱災,“等到旱災過去,我要在田間地頭和鄉親們唱足三天三夜,唱完所有在這個舞臺上沒有唱的歌。”
有夢才有希望。節目開播這么久,讓金磊印象最深的“是每個與夢想有關的細節。做電視十幾年,我知道要做一個天時地利人和的節目不是那么容易,甚至是十年難遇。看到參加我們節目的選手,一個個實現了自我夢想或者堅定了自我夢想,我可以負責地說,我們感受到了這種渴望,感受到了這個時代的幸福感”。
“我相信《全家都來賽》是可以承載家的夢想的。坦白地說,最初我們也研究了很多國外的節目模式。近幾年綜藝娛樂節目層出不窮,但是大多數都是借鑒西方近幾年比較成功的真人秀的選秀模式,真正有東方文化根基的節目非常少。東方人和西方人的家庭文化和倫理觀念是截然不同的,西方人不講究一家老小坐在一起看電視,但我們中國就會有原創的春晚,這個在國外是不可能有的。現在想想,到西方的媒體里去找尋這樣的一個模式,也是可笑的。這個模式就應該產生在我們這樣的一種文化背景之下。”金磊說,他們在進行一場“家的盛宴”,而且人人可以滿載而歸。(感謝中國傳媒大學講師徐帆對此文的幫助)
評委語錄
劉曉慶:我一直是自然派,不會刻意表現得很尖刻。普通的家庭能過關斬將來到這個舞臺就已經很不輕易了,要以表揚為主。我能想象,選手和家人一起演出,是件很溫暖很幸福的事。
斯琴高娃:(王飛鴻)是一個大山里來的孩子,雖然在舞臺上一直模仿別人,但我能看出來他的每一個動作和每一句話都發自內心。《全家都來賽》舞臺上的選手,他們更加尊重自己的內心,只有尊重內心才有資格表演給觀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