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峻妮(西南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系,昆明 650224)
□饒峻姝(大理學院文學院,云南 大理 671003)
漢代史傳文學中士人形象探析
□饒峻妮(西南林業大學人文社會科學系,昆明 650224)
□饒峻姝(大理學院文學院,云南 大理 671003)
史傳文學精神傾向經學
漢代經學昌明之下,史傳文學中不同時期士人表現出不同的精神傾向,其與經學興衰、變遷關系緊密。本文通過展現士人與政治、經學的雙重糾葛,以揭示中國古代社會政治與學術、學術與士人命運,特別是主流意識形態與士人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的復雜關聯。
我國經學研究歷史悠久、著述豐贍。經部文獻不僅卷帙浩繁,而且一直居于傳統圖書分類首位。清乾隆年間撰修《四庫全書總目》中經部著錄之書多達695部,10271卷。漢代經學作為具有表征性的時代文化思潮,對當時的各類社會文化產生了深遠的影響?!敖浄A圣裁,垂型萬世”(《四庫全書總目·經部總序》)的認識,正式形成于漢代,之后超越朝代的更迭,直至晚清從未改變。
“經”字原本指織物的縱線,推而用以指國之綱紀或既定法規等?!肚f子·天運》中已有“六經”之說,《荀子·勸學》亦云:“其數則始乎誦經”,但是先秦儒家的習經、尊經,并未能得到大范圍的認可。西漢前期“武帝初立,卓然罷黜百家,表彰六經”(《漢書·武帝紀》),出于治理國家和規范天下思想的政治需要,儒家地位得到空前提升,儒家尊崇的“五經”等,遂由本門學派之經,一變而為王朝治國的要典,成為天下之經。而以諸經為研究和傳習對象的學術,就是治經之學,簡稱經學。
經學對漢代士人的影響極大,譽之者稱其為“經世致用”,毀之者責其為“祿利之途”。但無論怎樣,經學成為國家倡導的學術之后,讀書人皓首窮經的事業就有了開端。在這個過程中,經學的思想雖經繁衍,但不脫儒家方略。
經學昌明及經學博士設立,經學大師層出不窮。經學作為時代鏡子的文學,深刻形象地反映了當時的社會現實。所以漢代文學和經學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彼此滲透,雙向互動,呈現出許多相似的特征,而許多作家更兼有經師和文人的雙重身份,因此,在所作的史傳中,為與己同類的士人作傳時,往往會有個人的思想滲透。可以說,兩漢主流文學思潮與創作很少超越經學的藩籬,是經學的延伸和具體化。漢代史傳文學以崇尚“實錄”精神而彪炳后世,深入分析其創作者和創作形象,我們能體會儒家士人與政治、經學的雙重糾葛,亦能探尋不同時期士人精神傾向背后經學的興衰與變遷。
史傳文學則以司馬遷、班固為代表。雖然劉熙載肯定他們各有所長:太史公“疏蕩有奇氣”、班孟堅“裁密而思靡”(《藝概·文概》),但程頤評價“子長著作,微情妙旨,寄之文字蹊徑之外;孟堅之文,情旨盡露于文字蹊徑之中。讀子長文,必越浮言者始得其意,超文字者乃解其宗。班氏文章亦稱博雅,但一覽之余,情辭俱盡,此班、馬之別也?!保ń埂督故瞎P乘》引)可見高低。
士人形象的建立,是通過參與國家政治生活,以自身的功業及特定的精神指向為基石,逐漸固定為類型化的人物。史傳文學中較突出的有以下幾類:
一方面,以禮治國,學以通政。西漢政權初建,社會生活相對穩定,政治環境比較寬松。剛剛平定天下,劉邦大宴功臣,將領們“飲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皇帝也毫無辦法。叔孫通乘機進言:“夫儒者難與進取,可與守成。臣愿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他那“采古禮與秦儀雜而就之”的朝儀,使“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肅敬”,“竟朝置酒,無敢灌嘩失禮者”(《漢書·酈陸朱劉叔孫傳》)。所以雖然劉邦不喜儒生,對儒士傲慢,談不上發自內心的尊重與認可,但出于“人君之欲平治天下而垂榮名者,必尊賢而下士”(劉向《說苑·尊賢》)的現實需要,再加上儒生所擁的知識對于秩序的建立、皇家威望的鞏固,無論是在形式上,還是在思想實質上,都有他人不及之處。因此,他不得不重視儒家思想和禮儀強大有效的規范作用。
另一方面,強烈的憂患意識。儒家雖然被逐漸重視,但社會思想文化仍呈現多元化特征,其他如道家、法家、陰陽家、縱橫家也同樣在朝野活動廣泛。漢初士人飽受人生憂患,表現出強烈的現實憂患意識以及積極進取的精神,同時也清醒地認識到大一統的現實和君權的無上,所以不再一味地是古非今,而是變通所學,參與現實的政治建設,探索理想與現實的契合點。盡管由于陸賈的一句“居馬上得之,寧可以馬上治之乎?且湯武逆取而以順守之,文武并用,長久之術也”(《史記·酈生陸賈列傳》)獲得了高祖劉邦對儒士的認可,但是,要想在多元化的思想環境中鞏固自身的地位,還得時刻處于警惕中。定天下,安社稷,離不開《詩》《書》之道,但《詩》與《書》畢竟只是工具,還需要人對其進一步地闡釋。利用這有利時機,漢代士人推動了經學的重建。他們極力宣傳自己的學說,希冀得到統治者重用。就漢代經學發展而言,從秦漢之際到武帝時,正是儒家經學正式登上歷史舞臺的時期。《漢書·藝文志》說:“漢興,改秦之敗,大收篇籍,廣開獻書之路。”《漢書·儒林傳》中講述西漢經學的起源道:“言《詩》,于魯則申培公,于齊則轅固生,燕則韓太傅;言《尚書》,自濟南伏生;言《禮》,自魯高堂生;言《易》,自淄川田生;言《春秋》,于齊、魯自胡毋生,于趙自董仲舒?!庇涊d了今文經學最初的經師。
當然,在先秦儒家“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孟子·離婁下》)、“諸侯之驕我者,吾不為臣;大夫之驕我者,吾不復見”(《荀子·大略》)的獨立人格和自由意識的浸染和啟迪下,在漢初相對寬松的思想環境包容下,部分士人沒有曲學阿世,一味逢迎乖巧,如許多幫助劉邦奪取政權的儒生功成不居,隱居山林,甚至多次征召不應,在一定程度上保持了人格的獨立性。
在經學發展史上,從章帝以后直至漢末,是古文經學漸盛、今文經學衰落、經學走向融合會通、乃至整個漢代經學衰微的時期。東漢末年王朝式微,士人開始轉向專心從事學術研究。已經壯大起來的古文經學開始與今文經學爭立官學地位。這時經學家兼治數經或今、古文兼通的現象隨之增多,如鄭玄遍注群經達百余萬言,既以古文為宗,又兼攝今文,甚至讖緯,成為東漢后期“通學”一派經學家的突出代表,深受推重。
古文經學固有多講文字訓詁,留意典章制度,注重歷史事實的客觀解釋和清理,具有濃厚的實證色彩等“尚實”特征,這使經學的“緣飾”功用明顯減弱,一定程度上促成了傳統儒家精神的回歸。面對專制政權的淫威,《后漢書·黨錮列傳》中漢末黨人不畏強暴、殺身求仁,堅守“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人生價值追求,的確是對先秦傳統儒家精神的繼承和發揮。而范曄為人不媚事權貴,對現實不滿,表現在《后漢書》中“貴德義,抑勢利;進處士,黜奸雄”(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其人其文,深有漢末黨人風范。
李膺、陳蕃、范滂、賈彪、朱穆、張儉等一大批正直之士,直接繼承了王充“疾虛妄”的批判精神,猛烈抨擊宦官的黑暗統治,提出改革主張。面對“竊持國柄,手握王爵,口含天憲”(《后漢書·朱穆傳》)的宦官,他們搬出“高祖之約”和漢家“舊典”上書苦諫。態度最堅決的要數李膺。他處死貪殘無道的大宦官張讓之弟后,宦官“皆鞠躬屏氣,休沐不敢復出宮省。帝怪問其故,并叩頭泣曰‘:畏李校尉。’”(《后漢書·李膺傳》)范曄說“:逮桓、靈之間,主荒政繆,國命委于閹寺,士子羞與為伍,故匹夫抗憤,處士橫議,遂乃激揚名聲,互相題拂,品公卿,裁量執政直之風,于斯行矣。”(《后漢書·序》)肯定了他們清高、正義的人格精神。而宦官兩次向黨人發動大規模的殘酷迫害活動,史稱“黨錮之禍”。之后隨著太學頹敗、典籍散佚、儒生云散,如日中天的漢代經學也伴隨著王朝的傾覆一并衰落。
隨著東漢政治的頹敗和經學的逐漸衰微,士人在精神上受到極大刺激,對現實喪失信心,對儒學的濟世作用、人生的社會價值產生懷疑,從而對人生價值、出處的思考更為深刻,追求個性解放和精神超脫漸漸成為一種普遍的要求,預示著個性解放的魏晉玄學時代的即將到來。
經學昌明為史學的發展創造了條件,形成重文治、興文教的社會風氣,產生了一大批博通“五經”的學者,有利于歷史的反思和史料的匯集。深厚的經學修養和造詣,決定了其史書創作的“經世致用”目的,也深刻影響了史家的學識結構、史學觀念。在漢代史傳文學中不同時期士人的不同精神傾向,的確與經學的發展與變遷息息相關。了解這種關系,可以讓我們體察人物形象背后深厚的思想文化背景,進而思考中國古代社會政治與學術、學術與士人命運,特別是主流意識形態與士人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的復雜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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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林業大學面上科研基金資助項目(200701M)
饒峻妮,西南林業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古代文學研究;饒峻姝,大理學院講師,主要從事文藝學研究。
(責任編輯:張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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