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魚玄機之得失

彭 瓊

（安徽經濟管理學院 辦公室，安徽 合肥 230051）

魚玄機，唐代有名的三大女冠詩人之一。《全唐詩》九百卷中，女性作品有十二卷，女詩人一百一十余位，作品六百余首。女冠詩人魚玄機為其中佼佼者。入道為女冠改變了玄機的社會地位，為她提供了廣闊的生活天地，拓展了她的人生視野，豐富了她的情感體驗，重塑了她的思維方式和心理框架。

一、世間難覓有情郎

身為女子，魚玄機是不幸的，主要表現在愛情婚姻上。魚玄機曾經擁有一段短暫婚姻。她有諸多抒情詩篇，表達情愛的對象，主要是其丈夫李子安（注：子安為李億的字），寄贈李子安的詩歌數量最多。

魚玄機咸通初青春年少時便嫁于李億為妾，夫人妒，不能容。愛情往往具有排他性，然而為了守護自己的愛情，在愛情婚姻出現危機之時，魚玄機選擇了隱忍退讓，試圖通過獨自遠游的形式來緩解為大婦所不容的家庭矛盾。她曾在出游漢江途中飽含深情地寫下不朽的詩篇《春情寄子安》：“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莫聽凡歌春病酒，休 招閑客夜貪棋。如松匪石盟長在，比翼連襟會肯遲？雖恨 獨行冬盡日，終期相見月圓時。別君何物堪持贈？淚落晴 光一首詩。”情真意切，一個癡情、專情的婦女形象躍然 紙上。在遠游出發之前，李億對玄機山盟海誓，并許下中 秋節相見的甜蜜諾言。結果中秋已至，李億未如約前來，甚至沒有寄來信件，致使獨居江陵的玄機一直期盼的夫 妻團圓夢成為泡影。萬般無奈，情緒低落的玄機只能借 酒消愁，“醉別千卮不浣愁，離腸百結解無由”（《寄子 安》）。此時只有用灌醉自己的辦法來告別用千杯酒也浣 洗不了的憂愁，離別以來的愁腸已百般扭結，要解開它 除了沉醉實在沒有別的辦法。不久玄機從江陵回到長 安，等到的竟是和李億的訣別。在這種情境之下玄機創 作了兩首以 《送別》為題的詩歌來抒發內心真實感受： “惆悵春風楚江暮，鴛鴦一只失群飛。”“睡覺莫言云去 處，殘燈一盞野蛾飛。”鴛鴦失群，形單影只尚且還有生 路，野蛾撲火只能自取滅亡。詩中，玄機分別用失群的鴛 鴦、撲火的野蛾比擬自己，可見她當時的心境何其沉痛 和凄涼。嫁給李憶后，玄機雖然一味隱忍退讓，不斷訴說 思念和愛意，終究難逃被棄的命運。因此，她寄贈于李子 安的那些反復傾吐其郁結于心域的思戀之情的詩歌，不 過是一首首失戀的悲歌。李、魚二人結合之初，雖有過一 段情愛篤厚、平靜甜蜜的生活，但時間過于短暫，詩人沒 有來得及謳歌即成過去，留給她的只有夢幻般的回憶、離別的痛苦與心靈的傷痛。

被棄之后，當遇到心儀對象之時，魚玄機會以贈詩形式主動大膽地表達愛意：“無限荷香染暑衣,阮郎何處弄船歸？自慚不及鴛鴦侶,猶得雙雙近釣磯。”（《聞李端公垂釣回寄贈》）詩的大概意思為：沒有限量的荷葉荷花的香氣浸染了您夏日的單衣，阮郎您在哪里擺弄了釣魚的船兒剛剛回來？我很慚愧竟然比不上鴛鴦鳥兒結成的伴侶，它們還能雙雙游近您那做釣臺的石磯。這是一首大膽向異性表白的情詩。李郢為當時才子,人品端正,李商隱稱其“人高詩苦”,正是魚玄機尋找的知音式伴侶，故玄機在此稱李郢為阮郎，暗含愿做其侍妾的意思。在遭到李郢委婉拒絕后，魚玄機沒有放棄，又作《賦得江邊柳》再次發出求愛信號，但鑒于封建禮教的壓力，李郢最終沒有接受她的愛。雖兩次遭到拒絕，但魚玄機追求愛情和幸福的勇氣卻是可嘉可歌的,是對當時女子奴性生活的否定與批判。婚姻失敗后，成為棄婦的玄機沒有自我放棄，而是頑強努力地生活著，在茫茫人海中繼續尋覓。

在情場屢屢失意之后，玄機的情感變得既脆弱又敏感。當懷疑心儀對象與女婢綠翹有染，自己的愛情將再次面臨危機之時，魚玄機因妒生恨，沖動之下失手殺死綠翹，因一時的失去理智付出的竟是年輕生命的沉痛代價。玄機的不幸婚姻、多舛愛情和悲慘結局，無不令人扼腕嘆息。

二、真情實意化作詩

作為女詩人，魚玄機是成功的。在痛失愛情婚姻和后來追求愛情未果之際，運用手中之筆，用詩歌來表現喜怒哀樂、傳達真實心聲，獲得詩歌創作上的豐收，為女性文學乃至整個詩壇的發展作出了一定貢獻。

（一）詩歌題材上有創新

中國女性文學素來不夠發達，唐代之前，女詩人不但數量稀少，而且寫作題材狹窄。魚玄機沖破閨閣習俗，進行了大膽嘗試。她的代人悼亡詩，如《和新及第悼亡詩二首》、《代人悼亡》；褒揚同性詩，如《浣紗廟》；體育運動詩，如《打毬作》，無不拓展豐富了女性詩歌寫作題材。這是魚玄機對于女性文學發展的一大貢獻。

（二）詩體創作上有建樹

魚玄機對于詩體創作的貢獻主要體現于詩歌體裁和詩體形式方面。

“山路欹斜石磴危，不愁行苦苦相思。冰銷遠澗憐清韻，雪遠寒峰想玉姿。莫聽凡歌春病酒，休招閑客夜貪棋。如松匪石盟長在，比翼連襟會肯遲。雖恨獨行冬盡日，終期相見月圓時。別君何物堪持贈，淚落晴光一首詩”（《春情寄子安》）。玄機用詩來傾訴自己對李億的仰慕和愛戀，她要告訴李億，在她心目中他風流倜儻如寒峰玉山、韻致清雅如遠澗初融的流水。在詩中，詩人還幻想李億能兌現在月圓之日與自己相會的諾言，夫妻二人能借此破鏡重圓。幻想著甜蜜的團圓時刻，詩人真情難抑，晶瑩剔透的眼淚止不住流淌下來，滴灑在素色詩箋上，她要把這由真情化成的淚滴和寫滿相思的詩篇送給親愛的丈夫李億。細細品味，的確不失為一首文情并茂的佳作。

“昔聞南國容華少，今日東鄰姊妹三。妝閣相看鸚鵡賦，碧窗應繡鳳凰衫。紅芳滿院參差折，綠醑盈杯次第銜。恐向瑤池曾作女，謫來塵世未為男。文姬有貌終堪比，西子無言我更慚。一曲艷歌琴杳杳，四弦輕撥語喃喃。當臺競斗青絲發，對月爭夸白玉簪。小有洞中松露滴，大羅天上柳煙含。但能為雨心長在，不怕吹簫事未諳。阿母幾嗔花下語，潘郎曾向夢中參。暫持清句魂猶斷，若睹紅顏死亦甘。悵望佳人何處在，行云歸北又歸南”（《光、威、裒姊妹三人少孤而始妍，乃有是作，精粹難儔。雖謝家聯雪，何以加之？有客自京師來者示余，因次其韻》）。全詩內容上錯落有致、一波三折，富于變化。詳細書寫了三姐妹詩才的形成、刺繡的才干、音樂上的才能和閨閣中的愛好，充滿生活氣息。在描寫三姐妹青春期的心理狀態時，不加粉飾，真實自然。最后寫男子們愿意求偶的癲狂心理，竟以不知住處結束，不免令人嘆息。特別是對青年男女求偶心理的精彩描摹，令人贊嘆不已。這種于結尾處制造懸念的藝術表現手法，新穎獨特，妙趣橫生，被后代章回小說家們襲用并發揚光大。清人錢木庵于《唐音審體》中言：“七言長律詩，唐人作者不多，以句長則調弱，韻長則體散，故杰作尤難。”而著名詩論家明人胡應麟則在《詩藪》中獨推魚玄機之作：“余考宋七言排律，遂亡（無）一佳，唐惟魚玄機二篇可選，諸亦不及云。”可見，魚玄機的《春情寄子安》和《光、威、裒姊妹三人少孤而始妍，乃有是作，精粹難儔。雖謝家聯雪，何以加之？有客自京師來者示余，因次其韻》已成為唐宋兩代七言排律詩的壓卷之作。

除此之外，她還創作了優秀的六言詩《寓言》：“紅桃處處春色，碧柳家家月明。樓上新妝待夜，閨中獨坐含情。芙蓉月下魚戲，螮蝀天邊雀升。人世悲歡一夢，如何得作雙成？”詩中的“雙成”即董雙成，古代女仙，為西王母侍女，得道，吹玉笙飛升成仙。詩歌表達的主要思想為像董雙成一樣飛升成仙。但是“作雙成”在此一語雙關，除成仙之意外，還有民間男女成雙成對之意，表現出詩人對愛情的執著追求。六言詩體相對五言、七言詩體而言，寫作難度更大，更具挑戰性。魚玄機作為一名年輕女性，能夠迎難而上，并得到了普遍認可，確實難能可貴，值得贊許。

（三）婚姻愛情觀上有進步

在獄中，魚玄機對自己失敗的愛情婚姻進行深刻反思，痛定思痛之后，形成具有女性立場的較為進步的愛情婚姻觀。“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贈鄰女》）既是魚玄機對自身經驗的總結，又是對封建社會中眾多女性不幸命運的概括。在封建男權社會，男子可以妻妾成群，女子卻只能從一而終。正是這種腐朽制度的存在，造成許多男子在愛情上用情不專，喜新厭舊，因而女子要想尋得一位有情有義的丈夫，比尋求一件無價之寶還難。這兩句以“無價寶”對比“有情郎”，說明了女子對愛情的重視；以“易求”反襯“難得”，訴說了愛情追求的艱難。但是,即便如此，魚玄機認為女子不應屈服于命運，要有與命運抗爭的勇氣，主動追求甜蜜的愛情和幸福的婚姻。“自能窺宋玉，何必恨王昌”（《贈鄰女》）是說自己能愛慕才貌雙全的宋玉，又何必怨恨薄情寡義的王昌。這里有兩處用典。“宋玉”為第一處用典。宋玉在《登徒子好色賦》中虛構了一位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柬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惑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墻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王昌”為第二處用典。據《襄陽耆舊傳》載，三國時有個名為王昌的人，字公伯，為東平相，散騎常侍，早卒。后詩文中常以王昌代指情郎或富家美男子。魚玄機告誡鄰家女子對于負心男子，不必縈繞在懷，女子在婚姻上要主動相人擇人,掌握自己的命運,惟有自主才會有幸福。這種沖破封建禮教藩籬，提倡自主婚姻、自由愛情的婚姻愛情觀具有一定進步性，是其冷靜思考后對自己曾身陷愛情難以自拔的一種清醒認識。

上帝是公平的，為你關閉一扇門的時候，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正可謂有失必有得，魚玄機失去了婚姻，失去了愛情，甚至因愛失去了生命，但她為此而收獲了詩歌創作上的累累碩果，因而能在詩壇上占有一席之地，千百年后仍為后人景仰和喜愛。

［1］彭定求等.全唐詩.中華書局，1983.

［2］彭志顯等.魚玄機詩編年譯注.新疆大雪出版社，1995.

［3］胡應麟.詩藪.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4］孫艷輝.自能窺宋玉 何必恨王昌──從魚玄機的《贈鄰女》說起.新鄉師范高等專科學校學報，200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