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失敗，你成長，我欣慰

曹怡紅

陶行知先生說：“先生不應該專教書，他的責任是教人做人。學生不應當專讀書，他的責任是學習人生之道。”它一直是我信賴的標準。

班上一個學生可以用“壞到家”來形容他，個子不高，表面上斯斯文文的，卻一肚子壞水。上課時畫黃色的圖畫還到處傳、吸煙、賭博、敲詐、偷竊、打架、曠課、談戀愛、夜不歸宿，動不動就來一句“我明天就退學”……操了多少人的心，卻不接受我們對他的教育，逆反心理極重，是我的重點幫教對象。

每次跟他談話，他都蹺著嘴巴，側著腦袋不理你，任憑你跟他說多久就是不吭聲，一幅拿他沒辦法很得意的樣子，直到你實在忍不住放大嗓門，他就兇巴巴地指著你和你對罵，像極了電視里的小混混，那種粗話是不堪入耳，直叫人不敢相信那是從一個十幾歲的孩子嘴里說出來的，還私自走人，對老師、領導、家長的管教不放在眼里。面對這樣一個學生，我想不出還有什么辦法可以幫他，只能付出更多的愛和耐心。我知道壞學生不是一天變壞的，在我之前不知道有多少老師為他傷透了腦筋，我想一下子就改變他真是白日做夢。他在和老師多年的斗智斗勇過程中，一天比一天經驗豐富，幾天平安日子過下來就要興風作浪。罵他不長進，天天盯住他也不起作用，怎么辦呢？“冷處理”吧，我開始冷落他，本來他每次有一點點小成績我就會表揚他，但現在我不去表揚他，而是表揚和他一起做的學生，我知道他在瞄我，我裝作什么也沒看見，對于他來說那點小小的表揚根本不起作用。平時也不去理睬他，連他的名字都不去提一下，看也不朝他看一眼。他自己也感覺到了我對他的冷落，大家也都看出來了。我想這個時候他摸不透我的脾氣，可能會慢慢老實起來，也可能憋不住了會繼續挑戰我。

轉眼到了期中考試，他考試作弊被我抓住了，想放學后把他留下來教育。誰知他非但不肯留下來，還當眾辱罵，拎了包就走人，我難過得當場哽不成聲：“老師天天擔心你，想要教好你，如果你這樣下去，將來如何面對社會！”他朝我大喊大叫：“……反正我不想讀書了，明天就叫我爸來退學……”他一次次犯錯，我總是一再說服自己：“欲速則不達，成長應該是一個過程”，但是我的栽培換來的卻是咒罵，這樣的委屈誰能受得了，可是痛心歸痛心，我還是不想放棄任何一個學生。大家都在氣頭上，只能先冷靜一下，我讓他停課反省，直到他認識到自己的錯誤，自己主動要求來上課。

一個星期后，在家長的陪同下，他來學校了，態度很好，趁此機會我拿出他在我這里簽下的一系列的保證書，還有方方面面的平時表現，表示老師相信他的次數已經夠多了，已經不能再如此縱容寬大下去了，要不然他一直不長記性，于是我表達了自己的態度：如果你誠心悔悟，那么首先要在班上公開檢查，讓全班同學一起來監督，處分要升級，并且給一個月時間作為考查，在這一個月的時間里，我不會提醒你做對了什么做錯了什么，一切全憑你認錯的決心，我給你一張紙條，忍不住要犯錯的時候拿出來看看，如果這一個月的時間里你做到了檢討里所說的話，那么我既往不咎，但如果違反了規定，就按章辦事。他答應了，后來的幾天里終于沒出什么事，雖然我說了讓他全靠自覺，但還是偷偷地觀察他，暗地里提醒他，還是希望他能挺過這一個月……可是沒過多久，他沒來學校上課，打電話到他家，他爸爸說他離家出走了，要是非讓他去讀書的話就不回家了，看來逼不了他了……后來他退學了。他和他爸爸來退學的那天，正好是中午，同學們都去吃飯了，他進教室整理東西。我和他爸爸站在門口談話，他爸爸一下子憔悴了好多，說他離家的這些天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也不知道他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我讓他爸爸進宿舍去幫他拿東西，我跟他做了最后一次談話。

“你爸幫你拿東西去了，我們隨便聊聊吧。我現在已經不是你班主任了，就當是認識的人偶然碰到說說話吧。你一個人在外面想家嗎？”

“不想。”

“有沒有想起同學？”

“偶爾。”

“現在要走了，對這個班級有些留戀吧？”

“一點點，我沒什么特別要好的。”

“你一個人在外面家人多擔心你呀，你爸媽都吃不下睡不著的，你在外面吃什么？”

“什么都吃。”（兩手插在褲子后面的口袋，一只腳開始抖，有些不耐煩了）

“睡哪？”

“網吧。”

“沒錢了怎么辦呀，有沒有人欺負你？”

“自己打工賺的，洗洗碗什么的。反正不想讀書，讓我讀我就不回家。”

“你爸媽就你一個兒子，爸媽做什么事情都是真心為了你好，他們太擔心你了，現在聽了你的話，你也聽你爸媽一次話好不好，回家好好跟爸媽說說，不要動不動就離家。你是不是男人？”

“當然是男人。”

“是男人就像個男人樣，要打工就好好地跟爸媽談。”

“嗯。”

……

作為老師，對于他的退學我還是感到深深的遺憾。

兩年多過去了，有一天我的校友錄上系統提示有人要求加我好友，打開一看頭像是一張照片，雖然戴了一幅眼鏡，但我還是一下認出是他。他跟我聊了很多，說工作找不到，在親戚的廠里打工，好辛苦，每天起早貪黑也賺不了多少錢，早上經常起不來，遲到就扣錢，自己脾氣不好總得罪人，師傅也不愿意真心地教他，女朋友也跟他分手了……他有些后悔了，對沒有聽老師話表示后悔，懷念讀書的時光，知道父母賺錢的不易，現在真正想學一些技能，不然以后連自己也養不活了。對于這個學生的教育我算是以失敗告終的，但現在看到他的成長，總算是有些欣慰了。

蘇霍姆林斯基曾感嘆：“從我手里經過的學生成千上萬，奇怪的是，留給我印象最深的并不是無可挑剔的模范生，而是別具特點、與眾不同的孩子。”教育的這種反差效應告訴我們：對后進生這樣一個“與眾不同”的特殊群體，我們必須正確認識他們，研究他們，將融融的愛灑向他們，讓這些遲開的“花朵”沐浴陽光雨露，健康成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