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勤濱
(湖南科技學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
從期待視域看新時期周作人文學的接受
王勤濱
(湖南科技學院 中文系,湖南 永州 425100)
周作人文學對一切非人的權威的無情解構,對“以人為本”的強調,人的世俗化觀點以及那種既注重開放、發展,又兼顧理性、寬容的人性話語體系的建構,在大眾傳媒、大眾消費的今天,符合讀者的“期待視域”,這是新時期以來周作人的文學接受熱度不減的主要原因。
期待視域;解構;主體性;世俗性;親切平易;言說對象
期待視域主要是指讀者在閱讀理解接受文學作品之前對作品內容及其顯現方式的一種定向性預期。[1]P289當一個作家的文學作品符合某個歷史時期讀者的期待視域時,它就能夠得到讀者的理解認可和接受。這里,我們嘗試對新時期讀者周作人文學的接受心理做一個簡單的梳理。
周作人是一個具有強烈個性已是的作家,拒絕一切偶像崇拜,周作人反對把某種思想定于一尊的做法。他認為自己不是非宗教者,只是一個無宗教者。周作人具體分析了自己的思想:“我的新舊教育都不完全,我所有的除國文和三四種外國文的粗淺知識外,只有一點生物的知識,其程度只是丘淺治郎的《生物學講話》;一點歷史的知識,其程度只是《綱鑒易知錄》而已。此外則從藹里斯得來的一絲的性的知識,從弗來則得來的一毫的社會人類學,這些雞零狗碎的東西別無用處,卻盡夠妨礙我做某一家的忠實的信徒。”[2]P300對于一切東西凡是周作人能夠理解的,無論任何主義理想信仰以致迷信,他大概都能認同或吸收其中的若干部分,但難以全部接受,因為這其中總有一部分與周作人的私見向左。用周作人的這種“無政府主義”觀點關照中國傳統文化,首先要打破的就是儒家思想的正宗獨尊地位,如實地把它看作是中國傳統文化眾多流派的一家。周作人覺得盡管自己的基本思想是儒家的,但絕不是儒教徒。而可以算是孔子的朋友。這在一些儒教徒或國粹主義者看來簡直就有點狂妄了。周作人認為在《論語》里,孔子壓根只是一個哲人,不是全知全能的教主。雖然后世的儒教徒奉孔子為祖師,那只是一種失去理智的狂信,在周作人眼里,孔子不是耶穌而是蘇格拉底之流亞。《論語》20多篇所說多是做人處世的道理可供后世人取法,而不能當作天經地義的教條而頂禮膜拜,更沒有什么政治哲學的經義可以治國平天下。傳統儒教徒把佛老并稱二氏,排斥為異端,這是非常可笑的。實際上,道儒法三家只是一氣化三清,是一個人在不同的人生階段、不同的場合可能有的三種態度。說得簡單一點,就是不承認權威,疾虛妄重情理,而且認為現代新文學沒有這種精神也是不能生長的。
“英雄崇拜”、氣節論是中國封建社會幾千年的傳統,周作人對此有自己的理解。周作人承認英雄崇拜是人類少年時期的一種必然現象,能鼓舞士氣、催人上進。人們提倡民族英雄崇拜,以統一思想與感情,初衷是好的,只可惜不容易,主要是很難挑選出一個古人來。周作人懷疑關飛、岳云都是從說書唱戲上得來的,威勢雖大,實際上的價值不能相符。關羽只是江湖好漢的義氣,欽差大臣的威靈,加上《春秋》的傳說與一本“覺世真經”,造成后人對他的敬仰,這是小說家羅貫中的功勞。岳云是從《精忠岳傳》里演義出來的,在南宋時看朱子等的口氣并不怎么敬重他,大約也只和曲端差不多看待罷了。武人之外有崇拜文人的,如文天祥、史可法,這個周作人也有異議。[3]P192文天祥等人的唯一好處是有氣節,國亡了肯死。周作人認為這雖是一件很可佩服的事,我們對他們應當表示欽敬,但這個我們不必去學它,也不能算是我們的模范。第一,要學他,必須國先亡了否則怎能死得像呢?我們要有氣節,須得平時使用才好,若是必以亡國時為期,那未免犧牲太大了。第二,這種死于國家社會別無用處。我們的目的在于富國強民,不做這個工作而等候國亡了去死,就是死再多的文天祥也于事無補。這種敢于挑戰傳統、挑戰權威的解構姿態與東漢末年誕生于浙東的思想家王充“茍有不曉解之問,造難孔子,何傷于義?誠有傳圣業之知,伐孔子之說,何逆于理?”[4]P86那種非圣無法的叛逆精神一脈相承。
周作人在新文學的前20年是文壇的巨石重鎮。他的文學理論和散文小品以其觀點的新穎、文字的優美、知識的淵博、態度的雍容而為讀者稱道。抗戰時期,周作人附逆事敵,成為人民的罪人,自此,周作人被剝奪了公民權利。建國后到文化大革命結束,只有被當做批判的靶子時周作人才會被人提起。周作人這種大起大落的人生也激起讀者的閱讀興致。
文學內容方面,周作人一貫倡導人的主體性和獨立性。1918年底,他的《人的文學》被認為是五四文學革命的宣言書。[5]1924年,他開辟“自己的園地”,提倡集敘述性、抒情性和藝術性于一體的散文小品——美文。周作人始終提倡文學風格、語言風格的多樣化。1923年,周作人在總結江浙近300年文藝界的思潮時,把當時的文壇風格分為深刻與飄逸兩種“第一種如名士清談,莊諧雜出,或清麗,或幽玄,或奔放,不必定含妙理而自覺可喜;第二種如老吏斷獄,下筆辛辣。其特色不在詞華,在其著眼的洞徹與措語的犀利”。[2]P213雖然周作人散文以“飄逸”為主,但他20年代的散文創作不乏深刻的佳作。如《碰傷》,就對北洋軍閥殘酷鎮壓革命運動進行了辛辣的諷刺。此外,周作人對語言風格的追求也是多種多樣的。五四時期周作人在著名演講《圣書與中國文學》里認為,中國新文學始終未取得建設性成就,思想不成熟固然是一個原因,沒有適當的言辭可以表現思想也是一個障礙。這時,周作人已經認識到語言是文學的工具,作家對語言的駕馭程度是文學創作取得成功的關鍵。因此,周作人在整理、思考中國新文學的發展時非常注重語言的作用。他較早看出口語與書面語的區別,口語是平時說話時用的為一般人所共喻;書面語是寫文章時用的,須得有相當教養的人才能了解,書面語當然以口語為基礎,但用字更豐富,組織更嚴密適于表達復雜的思想和微妙的情感。所謂古文和白話文,都是漢語,并非絕對不同的東西。五四前后,古文還坐著寶位的時候,我們的惡罵力攻都是對的,但到了已經遜位列入齊民,如果還不承認它是華語文學的一部分,正如中華民國還說滿清一族是別國人,未免有點錯誤了。周作人認為我們平日寫文章本來沒有一定寫法,未必定規要反古,也不見得非學外國不可。總之,只是有話要說,話又要說得好。目的如此方法由各人去想,其結果是,或近歐化,或似古人。文字上的雕蟲小技雖非壯夫所為,但漢字性質上有此游戲之功能,人們亦不可忽視。
周作人覺得貴族文學的精神是“求勝意志”,平民文學的精神是“求生意志”。在他看來,中國文章以六朝人為最不可及,中國文學里幾乎沒有厭世派的文章是很可惜的。中國后來如果不是受了一點佛教影響,文藝里的空氣恐怕更要陳腐,文章里恐怕更要損失些好看的字面。貴族文學與平民文學并非只是文言白話之別,或士大夫無名氏之分,而主要是作者的人生觀不同。周作人對平民文學總感覺到一種漠然的不滿足,原因是那平民文學太是現世太是利祿的了。周作人不想因此判分兩種精神的優劣,因為求生意志原也是人性的,只是這種意志不能包括人生的全部周作人不相信某一時代的某一信條可以做文藝上永遠的模范,他相信真正文學發達的時代必須多少含有貴族的精神。[2]P205
周作人在力贊個性、多元的同時,特別意識到寬容的必要。他說:“以自己表現為主體,文藝必然是個性的。不應該也不能用某種教義來強行統一”,“文藝的生命是自由不是平等,是分離不是合并,所以寬容是文藝發達的必要條件”。[2]P201這里,周作人把寬容作為個性解放的一具利器,因而顯示出來的是一種昂揚的戰斗姿態,而非軟弱地乞求權威高抬貴手或網開一面。同時,他又認為,寬容決不是忍受。不濫用權威去阻遏他人的自由發展是寬容,聽憑權威阻遏自己的自由發展而不反抗是忍受。正確的態度應該是,當自己求自由發展時,對于迫壓的勢力不應取忍受的態度;當自己變為已成勢力,對于他人的自由發展不可不取寬容的態度。換句話說,周作人寬容的原則是要求人們寬容一切,唯獨對于不寬容不能寬容。周作人的文學思想和藝術追求既是開放的、發展的,又是理性的、寬容的,這就能夠保證整個系統的穩定、和諧與可持續。
如何在啟蒙對象身上重現啟蒙者脫離愚昧的過程從而建立一種在啟蒙者與啟蒙對象之間進行思想情感交流的和諧關系,這個問題為五四時期大多數思想啟蒙者所忽視。對他們來說,啟蒙與其說意味著喚起人們的理性自覺而擺脫中世紀的蒙昧,不如說是強迫啟蒙者接受一種新文化。周作人的人生哲學、氣質、修養、思維形式能夠彌補這一不足。對周作人來講,每寫一篇文章,都是與讀者心靈的對話和情感的交流,從而形成了他的散文特有的“閑話風”。他不把文章看作符咒或皮黃,只算作寫在紙上的說話。話里頭有意思,而語句又傳達得出來。作者不沾滯于功利,一切出于自然流露,隨意抒寫,不加造作,不費力氣,不落蹊徑;文章既有誠意,又有風趣,讀下去使人總有所得。而所說大抵不是經天緯地的大道理,“所謂簡單中有真味”。周作人的文章措辭質樸,善能達意,隨便說來仿佛滿不在乎,卻很深切地顯示出愛惜惆悵之情。讀者讀其文,聽其言又能窺見其性情之微,轉足以想見其為人,毫不經意之間竟成神交。又如周作人在《抱犢谷通信》有這樣一段:“撫養我的祖母,她的最后十年是我親眼看見的,她的瘦長的虔敬的臉上絲絲刻著苦痛的痕跡,從祖父怒罵的話里又令我想起她前半生的不幸。我心目中女人一生的運命便是我這祖母悲痛而平常的影象。如今,我有一個屬虎的女兒。我決心使她們不要像她們的曾祖母那樣,我苦心地教育她們,給她們人生的知識和技能,可以和諧而又獨立地生活;養成她們道德的趣味,自發地愛貞操,和愛清潔一樣;教她們知道愛情只能自主地給予而不能買賣;希望她們幸福地只見一個丈夫,但也并不詛咒不幸而知道幾個男子。”“我的長女是二十二歲了,現在是處女非處女,我不知道,也沒有知道之必要,倘若她自己不是因為什么緣故告訴我們知道。我們把她教養成就之后,這身體就是它們自己的,一切由她們負責去處理,我們更不須過問。便是她的丈夫或情人,倘若真是受過教育的紳士,也決不會來問這些無意義的事情。”[2]P371讀完此文,一個誠實、坦率、豁達的慈父形象躍然紙上。他的散文在家常式的談話中有一種平等、親切的態度。作者常用委婉商量的口吻,“亦未可知”、“亦未見得”之類不確定的語句隨處可見,“在下”、“鄙人”等謙稱時有所聞,盡量避免強加于人的逼人鋒芒。這樣就與讀者拉近了心理上的距離。
1918年,周作人在《人的文學》一文中開宗明義我們現在應該提倡的新文學,簡單地說一句,是“人的文學”。“我們承認人是一種生物,他的生活現象與別的動物并無不同。所以我們相信人的一切生活本能,都是美的善的應得完全滿足。凡有違反人性不自然的習慣制度,都應排斥改正。”[2]P122
周作人從個人主義的人間本位主義出發,主張不要把人神化,人畢竟是一種動物,人們首先要滿足一個動物的基本需求。
周作人并不認同傳統的玩物喪志、“性不潔”說。孔子說,唯女子與小人為難養也。儒教輕蔑女子還只是依據經驗,佛教則根據女人生理加以解釋,更為無理。“不凈觀”是古代的性教育,現代性教育的正宗應是“凈觀”,是不凈觀的反面。周作人不懂為什么一個人要把自己看作一袋糞,把自己的汗液精血看的很是污穢。倘若真是這樣,就應該用一把凈火將自己焚化了才是。既然要生存在世間,對于這個肉體就要承認它的存在,此外關于這肉體的現象及需要也就不能有什么禁忌。
郁達夫的《沉淪》剛出世時,攻擊者頗多。周作人獨為辯護,廣征博引,說明此書是藝術品,與誨盜誨淫者有別,眾論翕然而定,而郁氏身價亦為之大長。
人活在世上不必刻意他苦自苦,工作之余,要適當地享受生活。周作人認為,人們于日用必需的東西以外,必須還有一點無用的游戲與享樂,生活才覺得有意思。我們看夕陽、看秋河、看花、聽雨、聞香、喝不求解渴的酒、吃不求飽的點心,都是生活中必要的。于是周作人娓娓地講起“茶道”來,茶道的意思用平凡的話說,可以稱作忙里偷閑、苦中作樂,在不完全的現世享受一點美與和諧,在剎那間體會永久。喝茶,有當飯者,有解渴者,周作人的所謂喝茶卻是在喝清茶,在賞鑒其色、香與味。“喝茶當于瓦屋紙窗之下,清泉綠茶,用素雅的陶瓷茶具,同二三人共飲,得半日之閑,可抵十年塵夢。”[6]P60喝茶之后,再去修各人的勝業,無論為名為利,都無不可,但偶然的片刻優游乃正亦斷不可少。
周作人認為文學創作是自足的,無求于外,娛樂和游戲是文學的基本功能,消遣時為了更好地休息,休息是為了更好地工作。現在社會已是多元共存的后現代時代,生活節奏加快,文學復歸本性并給讀者更多消遣愉快,何罪之有?
周作人文學對一切非人的權威的無情解構,對“以人為本”的強調,人的世俗化觀點以及那種既注重開放、發展,又兼顧理性、寬容的人性話語體系的建構,在大眾傳媒、大眾消費的今天,符合讀者的“期待視域”,這是新時期以來周作人的文學接受熱度不減的主要原因。
[1]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藝理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
[2]周作人.周作人散文:第二集[C].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
[3]周作人.苦茶隨筆[C].長沙:岳麓書社,1987.
[4]王充.論衡[M].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6.
[5]傅斯年.白話文學與心理改革[J].新潮, 1919,(5).
[6]周作人.周作人散文:第一集[C].北京:中國廣播電視出版社,1992.
(責任編校:張京華)
The Acceptance of the New era Zhou Zuo-ren’s Literature See from Looking forward to Sight
WANG Qin-bin
(Hunan University of Science and Engineering,Yongzhou Hunan 425100,China)
Zhou Zuo-ren literature of all the authority of the ruthless inhuman deconstruction of "people-oriented" emphasis on a person's point of view and the kind of secularization has paid attention to opening up and development, but also take into account a rational and tolerant human discourse of the construction, in the mass media, Today, mass consumption, in line w ith the reader's "expectation horizon", which is the new era of literature since the Zhou Zuo-ren the main reason for receiving alive.
looking forward to Horizon; deconstruction; subjectivity; secularity; cordial and amiable; speech obje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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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206.6
A
1673-2219(2010)06-0054-03
2010-03-01
王勤濱(1963-)男,河南遂平人,河南大學中國現當代文學碩士,湖南科技學院中文系講師,主要從事現當代文學的教學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