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長海 彭震偉
中國古村落數量多、分布廣、個性鮮明,被稱之為“傳統文化的明珠”、“民間收藏的國寶”,近年來逐步受到世人的矚目。傳統古村落是我國寶貴的文化資源,是人類長期適應自然、利用自然條件的見證,承載著人們生產生活的點點滴滴歷史[1]。國家建設部、國家文物局從2003年開始在全國范圍內選擇一些保存文物特別豐富并且具有重大歷史價值或革命紀念意義、能較完整地反映一些歷史時期的傳統風貌和地方民族特色的村鎮,分期分批公布為中國歷史文化名鎮和中國歷史文化名村,其中已分四批共公布了108個國家級的歷史文化名村。
一方面,傳統古村落在城鎮化進程中正面臨著被破壞甚至消亡的壓力。在不可逆轉的城鎮化進程中,一部分村落重新集聚,一部分正在衰退或萎縮,一部分正在成為城市(鎮)的一部分從而改變其社會存在的形式。
另一方面,農村的進步和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是一種必然的趨勢。古村落內居住的農民也有享受現代物質文明的權利,這種追求必然與原有的生活方式產生矛盾。傳統古村落的房屋由于自然與人為的因素,部分老屋已經損毀、老化,衛生等基礎設施條件不完善,村民熱衷于建造寬敞明亮的新房而不屑于對老屋進行修補,隨著農村居住生活需求和方式的改變,傳統古村落原來的風貌也隨之受到破壞[2]。
傳統古村落獨特的建成環境和其歷史文化遺產是極其脆弱和不可再生的,保護傳統古村落已成為國際社會的廣泛共識和迫切任務。針對古村落保護和發展中所面臨的現實和潛在問題,理清傳統古村落保護與發展的內外部作用機制,是對部分有價值古村落實施有效的保護并促進其持續健康發展的關鍵。
在我國古村落悠久的發展歷史中,大多經歷著萌芽、發展、興盛和衰落等不同的發展階段,體現出不同的生命周期??偨Y其發展的一般規律,可以發現,長期以來我國傳統古村落的形成和發展是內生型的,內在要素是其存在和發展的主導因素。在封建社會,農村雖然都有郡、縣、鄉等政府的各級行政機構來管轄,但在很長時期和很多地方,宗族組織實際上是血緣村落的真正政權機構[3]。宗族組織要管的事情很多,小到鄰里糾紛,大到村落選址、規劃、建設、管理等。大多數漢族古村是血緣村落,一村一個姓氏,一個宗族。有了強大的宗族力量與頗有能力的士紳鄉賢,古村落才有可能實施有序的建設、管理和環境保護。
一般,古村落都有各自的村規民約,如浙江溫州的楠溪江古村落,涉及環境保護的村規民約有:不準砍樹;豬圈、牛棚一律建造在村外溪流溝渠的下游;不得放禽畜走近溪流溝渠;日出之前不許在溝渠里洗衣服;渠內不許放鵝鴨等等,這些村規民約一直延續到現在。這也是我國具有寶貴歷史文化價值的古村落得以保存至今的重要原因。
現代社會的發展日新月異,在整個社會不斷發展進步的同時,古村落也在發生著令人憂慮的變化。由于時代的變化,農村的宗族力量與耕讀文化早已退出歷史舞臺,而村民的價值觀念已呈現出多元的狀態,對古村落這一特殊文化遺產的保護表現出十分復雜的心態。如村民新建住房后,老屋便被廢棄、閑置或挪用,以至于不少具有數百年歷史的老屋成了牛棚羊圈。由于缺乏足夠的教育、宣傳,大多數村民對這種狀況態度冷漠,他們不認為已經住了幾百年的破房子值得花錢、費力去保護,只有少數村民意識到了老屋的價值,但是勢單力薄而無力改變這種狀況。
在經濟欠發達地區,人口的外流,尤其是大量的青壯年外出務工,造成村中人口構成比例失衡和趨向于“老齡化”,以及古村落在其歷史文化傳統延續上產生“斷檔”,使古村落失去生長和發展的動力。

圖1 江西省爵譽村用地現狀圖
這種古村落發展內在動力不足的情況在筆者調研過的一個村落中得到充分體現。爵譽村位于江西省泰和縣螺溪鎮境內,因歷代村里的人封官受爵多而得名,歷代科舉考中進士者多達42名。村里原有宗祠70多座,隨處可見百年古樟,宗祠內外不乏珍貴匾額(圖1)。由于地理位置偏、交通不便捷,爵譽村的經濟發展相對較落后,目前爵譽村的產業結構單一,村民收入較低,2005年全村農民人均純收入僅為1,400元。經濟落后也導致了大量勞動力的外流,2005年爵譽村共有人口2,308人,勞動力人口1,266人,其中外出務工勞動力600余人,占勞動力總數的一半,現居住在古村中的大多是老人與小孩。大量勞動力的外流導致了該村經濟發展內在動力的缺失。在筆者對該村進行的問卷調查中發現,由于受到其它地區古村落依托其歷史文化資源興辦旅游業拉動經濟的示范效應的影響,100%的受訪者贊成發展古村旅游的想法,但由于現狀人口結構的失衡,古村的發展失去了應有的活力,原有的生活方式和文化活動得不到延續,該村特有的一些民俗活動如練武術、舞獅燈等在平時都很難開展。由于經濟上的原因,爵譽村現有的很多古祠堂也不能得到有效的保護(圖2),原本70多處祠堂現今保存比較完整的只有20余處。同時,這些古村歷史文化遺產保護的意識在提高經濟收入和追求生活水平提高的愿望面前,也顯得格外的脆弱。對該村的問卷調查同樣顯示,幾乎100%的受訪者贊同在村內發展工業項目,而無暇顧及發展工業項目可能給古村歷史文化資源造成的毀滅性破壞。

圖2 爵譽村現存的破敗古祠堂
如果將內生型成長階段的古村落看成是一個自組織的健康的有機體,那么,時至如今,隨著外部環境的變化,這個自組織結構的有機體已經不能完全依靠自身的能量繼續維持,必須從外部獲取一定能量,方可繼續存在、保持健康。
現代社會開放型的特征決定了外力同樣是影響社會發展的關鍵因素。同樣,傳統古村落的寶貴遺產能否得到良好的保護與健康的發展,關鍵也要看如何運用好這些外力。以下就外力推動的四個主體——市場、政府、社會和技術分別闡述其在傳統古村落保護與發展中的作用。
3.1.1 旅游開發促進古村的保護與發展
由于古村古老的建筑風貌、豐富的文化內涵、獨特的古韻生態以及寶貴的歷史價值,對旅游者具有強烈的吸引力。據報道,我國目前已有不少古村落成為了旅游的熱點,如湖南的張谷英村、浙江永嘉的蒼坡村和芙蓉村、浙江蘭溪的諸葛村、字徽徽州的宏村和西遞村等。旅游產業規模的擴大和古村經濟實力的增強,將促進古村的有效保護和利用,有效發揮其文化旅游資源價值。
20世紀90年代,位于字徽黃山腳下的黟縣宏村的農民,看準了黃山旅游的輻射影響和宏村保存完好的古民居與古村落風貌的價值,自發辦起旅游業。那時,農戶破墻打門洞、開窗戶設攤位、改造搭建接二連三,旅游管理和古民居保護處于無序狀態。對此,黟縣政府決心對其進行整治以嚴格保護古民居和古村落風貌。由于當地財力有限,1997年9月,黟縣政府通過市場引進外力組建“黃山京黟旅游總公司”,參與宏村旅游開發,并規定不得因旅游開發破壞古村落的原始風貌。市場化的旅游開發使宏村在保護和發展兩方面同時受益,并促使宏村被列為國家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又與西遞村一起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4]。
3.1.2 古村旅游業存在的一些問題及建議
(1)古村落旅游業的發展往往都是以企業介入開發經營的方式進行的,這就造成古村落“所有權與經營權的分離”,如果在這一經營模式中不能妥善處理企業、村集體和村民之間旅游收益分配問題,就可能造成村民“守著金飯碗討飯吃”的局面。考慮到古村落區別于城市的特殊性——村集體所有制(以及在一定程度上存在的村民根深蒂固的“私權”意識),如果在收益上把村民排斥在外,一些村民(尤其是未從中收益的那部分村民)可能會產生一些不同程度破壞古村落資源的行為。因此,有必要建立公平的收益機制,使作為主人翁的村民也享有收益分配的權利,調動村民參與保護的積極性,保證古村落原真鄉村生活的呈現和傳統文化的延續,也避免村民自發無序的低層次飯店、旅館等建設的破壞性開發,使村民們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古村落強有力保護者。
(2)古村落環境容量有限,但在媒體的宣傳和企業的推介下旅游觀光的游人卻不斷增加,而在旅游活動的管理和組織方面則又偏于松散,致使古村落在旅游業的強勁沖擊中出現擁擠、污染、嘈雜等直接影響古村環境品位和居民日常生活的不良現象,最終的結果就是造成古村落失去特色[5]。因此,有關部門應重視古村旅游景區的管理工作,要堅持在對古村資源保護的前提下進行合理的開發利用。
3.2.1 政府的公共財政支持
政府通過公共財政投入,用于古村落的基礎設施建設與古村落的維護修繕。傳統古村落基礎設施建設的主要目的是為了提高當地居民的生活水平和生活質量,如加強古村交通基礎設施建設以提高其交通可達性,將促進當地旅游業的發展。
另一方面,一些地處經濟不發達地區的古村,對外交通聯系也不方便,受到“現代經濟發展”的沖擊較少,古村落的保存較為完整。隨著交通便捷度的提高,這些傳統古村落逐漸成為旅游目的地,容易導致旅游規模超過極限容量以及管理不善,當地傳統文化逐漸被外來強勢文化所同化,古村落的旅游資源也會遭到更大的破壞。因此,在發展古村落旅游業的同時,如何保護好傳統古村落建筑的真實歷史信息及文化價值將成為重要的研究課題。
3.2.2 政府的宏觀引導
政府在保護古村落的過程中將擔當重要的角色,但在市場經濟中不是以強制性的行政命令來干預古村落的發展與保護,而是通過比強制行政手段更為有效的宏觀引導來實現[6],主要包括公布、宣傳、監測各級歷史文化村和村落保護區。
具體做法可以有:定期發布“古村落保護區”名錄;借助新聞媒體宣傳擴大古村知名度;通過監測體系,采用警告、瀕危、取消名錄的方式,保持古村落保護的持續性等。為此,必須建立各級歷史文化名村和村落保護區的“聲譽”,一旦被確認為“國家級(或省級、市級)”的古村落保護區,這種無形資產將直接或間接地帶來不同程度的經濟利益,從而促使市場、村集體和村民共同致力于古村落的保護事業。
此外,政府通過行政力的控制防止在古村落的盲目開發和破壞性建設,在土地使用控制、交通、公共設施服務、旅游發展管理等方面發揮其應有的指導作用。
3.3.1 社會力量捐助,促進文化保存
中華民族五千年的文明史中,曾長期有這種鼓勵慈善捐贈的傳統道德。儒家思想強調“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孔子講求“仁者,欲立而立人,欲達而達人”,都強調人只有通過幫助他人才能完善和實現自我。此外,我國傳統更有“葉落歸根、衣錦還鄉、光宗耀祖”等觀念,會影響著成功之士懷著對故鄉的深深眷戀之情而慷慨解囊,重修或整修村中古祠,或修建村中道路等。在江西泰和縣爵譽村,村內最大的古祠——康氏宗祠就是幾年前在社會捐贈的幫助下進行了整修,祠內顯眼處,刻著各鄉友捐贈情況的石碑。實際上,古村落的保護資金中,除政府投入、企業出資外,社會捐助也是一部分來源。
3.3.2 民間組織推動傳統古村落的保護
如果說市場的優勢在于經濟資源,政府的優勢在于行政資源,那么民間組織的優勢就在于社會資源(社會資本)。民間組織通過教育,借助媒體、活動、科普等,可以把相關的保護知識和理念灌輸給當地村民,以提高他們保護古村的意識。
民間組織可以憑借貼近村民等優勢,與地方政府相配合,共同監管古村落的保護與發展。首先,其可以調動公眾參與監督發現各類對古村落的破壞行為,充分利用網絡、媒體曝光;其次,其可以借助公眾民意評估以及媒體的輿論控制作用來規范地方政府的行政行為,督促其承擔應有的職責;再次,其可以借助國內外相關領域中的專家,對古村現狀及其建設和保護規劃進行評估,挖掘能反映古村落歷史風貌的其它有價值的文物,對規劃提出科學建議。
3.4.1 古村落保護與發展規劃的作用
規劃師等技術力量同樣對古村落的保護起著重要的作用。規劃師的主要職責是規劃整個古村落、擬定修復或重建古村落建筑與景觀,以及引導古村落的開發建設方向,作為古村落保護與發展的技術依據,避免古村落保護的盲目性、隨意性及片面性。在編制規劃前,規劃師對古村落發展現狀和歷史遺產資源的調查研究和評估,將有助于摸清古村落的真實遺存,把握住古村落的歷史文化內涵的精華所在,為古村落的規劃編制提供依據。
3.4.2 編制有效的古村落保護與發展規劃
古村落保護與發展規劃首先要立足于對傳統古村落的保護,而不是立足于依賴于市場的開發。要正確處理好資源保護與旅游開發的關系,堅持在對古村落資源保護的前提下進行合理的開發利用,古村落資源得到完整的保護,其市場開發價值才會得到充分體現。古村落的所有開發建設活動都應置于保護規劃的框架內,實行梯度開發、漸進式開發,對少數資源占優勢的景點實行優先開發,對尚不具備開發條件的古民居和古建筑實行嚴格保護[7]。
同時,規劃不能只考慮古村落的保護,還要為當地村民提供發展的機會。只有從發展的角度切入古村落的保護,保護規劃才有現實性。某些規劃案例只注重了對古村落及其建筑遺產的保護,而將被保護區域內村民的發展要求置于規劃目標之外,使古村落的保護規劃只能流于形式,束之高閣。因此,古村落的保護規劃也應充分考慮當地村民的發展需求,在規劃編制過程中吸收當地村民的充分參與。
需要指出的是,在古村落的保護與發展中,以上各種外力與內力的機制并不是單獨發生的,往往是綜合作用的結果。規劃師等技術力量負責編制古村落的保護與發展規劃,而規劃實施的主體則將是政府、開發者以及村集體和村民,社會力量又將參與在整個保護與發展的全過程中。
美國著名城市建筑師芒福德(Lewis Mumford)曾說過:“真正影響城市規劃的因素是深刻的政治和經濟的轉變?!睔v經時代巨變和市場經濟的沖擊,傳統古村落在劇變中成長、在沖突中磨練。古村落的保護單靠自身內力的推動還遠遠不夠,只要政府、市場(開發者)、村集體和村民以及社會力量(民間組織和技術力量)等各方面都為延續歷史記憶、挖掘地方特色而共同努力參與其中,相信不久的將來,人們一定能夠用記憶之經、特色之緯,編織出古村落更加美好的未來。
[1] 胡杏云.傳統古村落的保護與發展——以寧波余姚柿林村為例[J].寧波大學學報(理工版),2005,18(4):500-505.
[2] 朱光亞.古村鎮保護若干問題討論[J].小城鎮建設,2002(2):66-70.
[3] 邱國珍.耕讀文化與人居環境的互動關系——以楠溪江流域古村落為例[J].溫州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1,22(5):6-14.
[4] 王詠等.古村落型旅游地管理體制研究——以黟縣西遞、宏村為例[J].安徽師范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06,29(3):294-297.
[5] 李艷英.福建南靖縣石橋古村落保護和發展策略研究[J].建筑學報,2004(12):54-56.
[6] 鄭光復.旅游城鎮持續的保護與開發[J].華中建筑,2005,23(2):106-109.
[7] 阮儀三等.歷史城鎮可持續發展機制和對策——以平遙古城為例[J].城市發展研究,2001(3):15-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