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山水從一開始作為人物畫的背景到單獨成為一門畫科有一個緩慢演變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六朝的隱士發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考察山水畫的產生必然要涉及六朝隱士。在中華文明的歷史長河中,“隱士”這個詞代表了超凡脫俗、卓而不群,代表了風霜高潔,出淤泥而不染,大有世外高人之意;中國傳統的文人學者大都對隱士抱有欽敬的態度,就連中國的平頭老百姓也對隱士有著強烈的好感,在封建社會,有文化有學問的人不去做官,不想著怎樣謀取高官厚祿,而是安貧樂道,自食其力,遠離官場的蠅營狗茍,怎能不使人欽佩之情油然而生。在儒家思想體系中,“隱”是針對“仕”而言的,孔子有“邦有道,則仕;邦無道則卷而懷之”之論。孟子則明言“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所以,從政治社會的參與中隱身而退,這對于以道自任的君子而言,是一種不得已的選擇,只是為了遠離當政者的權勢,或避開混亂不安的世局,并不代表其人生信念、道德取向的改變。隱士,“隱”是隱蔽的意思,“士”是指中國古代社會特有的知識分子。所謂“隱士”,也即“不見于世”的“士”。“隱士”這個名稱見諸典藉的開始,是在《舊唐書》,另外,歷史上又有許多種隱士名稱如:高士、處士、逸隱、幽人、隱者、隱君子等等。這些名稱以及它們所代表的一類人物,都是中國古代社會的特殊產物。
總體而言,隱士作為一種文化現象是與專制社會里的反抗精神相聯系的,在中國人的處世態度中,隱逸代表著道德上的一種積極而非消極的行動。史家作傳往往也多含褒揚之意,即使不認同其行為,也不由得發出內心的崇敬,即便是官方也都給以肯定。因此中國官修的史書和地方志,往往有標出“隱逸”的專門篇章及辟有“獨行”的人物,后者是指具有非凡性格與力量的人物,往往也包括隱士。
二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文人士大夫的隱逸其中便包含著審美文化的意味。隱逸,即是在一定的程度上或在完全的意義上疏離于主流社會生活之外,超脫于塵世喧囂、庸凡俗事之上,歸趨自然。因此,隱逸必然要與山水、田園結緣,但是又不僅僅是賞玩山水。棲身山谷林野之動機,由最初的為了全身避害而變為托身林泉,于山水之間感受大自然之精神,享受逍遙自適的生活情趣,卻是社會、思想發展和文人士大夫精神生活方式變遷之結果,也只有這樣才能成為一種具有審美性質的行為。自然山水也就遠離俗世具有了滋養精神、培育價值、產生美學的意義。
六朝時期,在莊老哲學、玄學以及求仙、隱逸和宴游風氣的推動下,自然山水日益成為文人生活的有機組成部分。到自然山水中去游玩,以獲得娛樂和精神上的寧靜,這對于士林階層來說,已發展成為一門醉心的生活藝術。其時,由于士大夫階層與集權制度、仕與隱、自然與名教之間的矛盾沖突發展到空前激化的程度,士林階層就需要從理論和生活兩方面建立起一套自我調節機制,以得到身心的平衡,而選擇的結果就是玄風和清談的暢行。其結果則是對社會政治進一步疏離,對個體生命和精神的覺醒和珍視。于是向往神仙、企慕隱逸和怡情自適便成為魏晉以來知識分子中的一種最為普遍的情懷。而遠離塵囂的自然山水就是在這求仙、隱逸、游覽的熱風中,成為人們寄情遠志的最佳場所。在熾熱的老莊玄風吹熏下,人們務求心神的超然無累,沉浸于玄遠的追慕。在他們的理解中,自然山水是通達老莊玄境的媒介,故而登山臨水,唱詠玄虛,以自然山水作為轉移情緒之手段和得“道”之所,而所要達到之精神境界則是一個“忘我”,即就是在寄身山水之際達到“體閑心虛,害馬已去,世事都捐”的境界。這種“以玄對山水”的情趣,是當時士林的山水意識與道家思想交錯混雜的結果,為作為一種審美活動的賞玩山水涂上了一層濃重的道家哲學色彩。當時經過莊老思想洗禮的文人士大夫們紛紛走向山水,投身自然,不僅因山水形象之美而賞心悅目,還從山水形象所呈現的生機勃勃的精神氣韻而領悟到了宇宙生命本體的真義,乃至與“道”冥合,登臨山水與“體道”和實現個體超然自由、逍遙無待的心靈境界一體化了。
三
在中國傳統文化中,文人士大夫的隱逸有著豐厚內蘊的行動,其中的審美意味也頗為濃厚。隱逸,一方面在一定的程度上脫離了社會主流生活,超脫于塵世之外,歸去自然。因此,隱逸必然要與山水田園結緣,但是,另一方面又不是僅僅賞玩山水,棲息山林,而是要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和名聲氣節。山水畫的產生的原因無疑是多元的,山水田園詩的出現表明山水作為審美客體已經被審美主體—人所認識和欣賞。陶淵明和謝靈運的田園詩和山水詩在六朝時期影響廣泛。陶淵明生于公元三五二年,在當時名氣和才氣已經聲名遠播,是有名的“潯陽三隱”之一。陶淵明的一首《歸去來兮辭》更成為千古絕唱,可謂婦孺皆知,在六朝時就備受推崇。陶淵明的田園詩歌直接抒發了對耕作勞動生活的熱愛之情,對大自然和對返樸歸真的悠然自得的心情。所不同者在于陶淵明之“玄”心,與正式名士、竹林名士均不同,他是以“平常”之心、“遠”心、“無意”之心來體味“玄”,從日常生活和普通事物中領略“玄”之真諦,并又將之返還于日常生活之中,而不是在清談和登臨山水、尋仙訪道中搜求“玄”心。我們可以通過他的(飲酒)第五體味這一特點:“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問君何能爾,心遠地自偏。采菊東篙下,悠然見南山。山氣日夕佳,飛鳥相與還。此中有真意,欲辯巳忘言。”以即事即景的手法,敘寫安貧樂道、體玄味真、悠然自得的心境。前四句認為,只要超越了塵俗,將視功名利祿置之度外,達到寄心高曠、心無滯物,雖居人境,身在衰中,亦如同居于遠離人世的偏荒僻野一樣,是為“心遠地自偏”。后六句描寫體驗、玩味自然田園時所呈現的悠然、澄明心境。東籬把菊,悠然見山,山色飛鳥,此時此地此境,一切均處于當下的此在狀態之中,卻構成了一幅絕佳的現“真”、顯“玄”的畫面,又與詩人此時此刻的心境相互映襯,原來“人境”中也能產生“玄境”,絕訣在于心境。所謂“此中有真意”之“真意”,正是詩人從這田園生活中所領略到的超然事外、沖淡平和的一種玄遠意趣,其人生的真正意義之所在,而這番況味是那些以功名利祿櫻累其心之徒難以體味到的。這種超然境界使人沉浸、陶醉,但又只可意會,不可言說,也無須言說。有評日本詩“心遠為一篇之骨,真意為一篇之髓”,真是精湛至極。這種精神也正是中國山水畫的藝術精神所追求的和崇尚的意境。
從體道悟道的角度來看,隱士們需要山水,從生存角度上來看,沒有山水田園,隱士們無法生活,所以,隱士對山水的依戀之情同樣也是樸實無華的。田園山水詩正表達了隱士的心聲,對于指導隱士們創作山水畫的確起到了積極的作用。對于山水畫科的產生具有間接的影響。
四
中國的士人在魏晉南北朝時期加入到中國山水畫的創作中來,才形成了真正意義上的山水畫。魏晉士人的玄學思想以農耕經濟為經濟基礎,六朝士人中的隱士直接參與農業實踐,加深了對大自然的認識直接導致了山水詩的出現,為山水畫的產生作了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