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英音位系統對比及其對語音教學的啟示

陳之爽

一 引 言

漢外音系對比是對外漢語語音教學研究的重要組成部分，只有充分了解漢外音系的異同，我們才能預測留學生可能會犯的語音錯誤，有的放矢地進行糾正指導。正如何善芬指出的“兩種語言中的異質性問題或同中有異的問題,是產生負遷移、造成語言學習干擾的主要因素”①在學習漢語語音過程中,根深蒂固的母語音系的聽感和發音習慣會對留學生產生極大的影響。因此,對外漢語語音教學不僅應該從漢語音系特點出發,還應該針對學生漢語語音偏誤的特點和規律,以學習者的母語音系為參照進行教學。

由于漢英語音體系的巨大差異性，目前通過漢英音系對比來指導漢語語音教學的研究還相當有限。本文將結合音系學理論，從元音，輔音，聲調三個方面對漢英音位系統進行對比，旨在尋找歐美留學生學習漢語語音的主要難點，并探討針對英語母語者語音教學的教學策略。

二 漢英元音音位對比與漢語元音教學

現代漢語普通話共有10個元音，其中包括7個舌面元音a/A/ o/o/ e// ê/?/ i/i/ u/u/ ü/y/，2個舌尖元音-i//、-i//和 1個卷舌元音er//。英語共有元音20個，②包括12個單元音：/i:/ /i//e////ɑ/ /Λ////:////://u//u:/和8個雙元音③，現對比如下。

(一)漢英舌面元音對比

根據發音條件，我們把漢英舌面元音進行列表比較。

表一與表二相對照，我們發現漢英元音的對應關系有兩種：

1.漢語元音在英語中沒有相同或相似的對應物，如 /y/ //

2.漢語元音在英語中沒有相同對應物，但有相似的元音存在，如a/A/ o/o/ i/i/ u/u/ ê/?/

表一 漢語元音音位

表二 英語元音音位

在教學中，1類元音的習得難度要明顯高于2類元音，講授的方法也有所不同。

1./y/ / /的發音失誤與糾正

漢語元音/y/具有[+高][-低][-后][+圓唇]的特點，英語中沒有具備以上區別性特征的元音。學生學習/y/的偏誤主要有三種： ①/y/與/i/混淆。如“吃魚”說成“吃疑”，這是因為注意到了/y/ “[-后]”的區別性特征卻忽視了“[+圓唇]”的特征。②/y/與 /u/相混。一方面是因為在漢語拼音方案中/y/ /u/分別用符號ü和u來表示，ü還有省寫兩點的情況，本就容易造成視覺上的混淆；另一方面，/u/所具備的[+高] [+圓唇]的特征也會讓學生誤將之混同于/y/。③/y/與 /ju:/混淆。如“女”/ny/發成/nju:/(近似于英語單詞new)。這是因為音位組合/ju:/中，半元音/j/具有[+高][-低][-后]的特征，/u:/具有[+高][-低][+圓唇]的特征，將它們結合起來容易與漢語的/y/混同。

鑒于以上的比較分析，我們認為這兩類元音的教學方法宜采用依靠已知元音推未知元音，易學元音推困難元音的方法。對/y/的教學，我們不妨采用以/i/推/y/法，二者的區別僅在于圓唇與否，而/i/對于歐美留學生不是困難音，所以可以讓學生先發/i/音，在此基礎上圓唇，這樣就能較容易地發出標準的/y/音了。對//的教學，可以借助/o/來引導，讓學生先發/o/，保持舌位不變，再將嘴唇水平展開，即可發出后半高不圓唇元音//。

2.a/A/ o/o/ i/i/ u/u/ ê/?/的發音糾正

a/A/ o/o/ i/i/ u/u/ ê/?/這幾個元音在英語中都有近似元音存在，習得較為容易，但仍需提醒學生注意漢英元音舌位上的細微差別以確保發音的標準。例如漢語a/A/的舌位略前于英語/ɑ:/；漢語o/o/舌位略高于英語/:/，圓唇程度也更高。此外，由于英語中有長短音的區別，如/i:/—/i/，/u/—/u:/，從舌位圖可以看出，其中長音舌位更高，更緊張，更接近于定位元音，因此與漢語的i/i/，u/u/也更為接近。但由于書寫形式上漢語拼音的i，u與英語短音音標剛好相同，留學生有可能會誤用英語中的松短元音來代替漢語中的長緊元音，使發音不自然，教師應及時提醒。

(二)漢語舌尖元音，卷舌元音的發音特征與教學

舌尖元音是漢語相對于英語所特有的，但在漢語中出現頻率也不高，其中舌尖前元音-i//僅出現在z、c、s聲母之后，舌尖后元音-i//僅出現在zh、ch、sh、r聲母之后，舌面元音i/i/的可拼合率則高得多。從發音方法上看，舌尖元音發音時，舌尖或向上齒背抬起(-i//)，或上翹往硬腭前部靠(-i//)雙唇呈扁平形；舌面元音發音時舌尖下垂抵住下齒背，舌面前部向硬腭前部抬起。盡管有諸多不同，但由于在漢語拼音方案中字母用字母i同時代表這三個不同的元音，留學生仍很容易把舌面元音和舌尖元音相混，如把“吃飯”說成“七飯”。因此,在教學時要提醒留學生不要一見到i就發成/i/，可以在教zi ci si 和zhi chi shi ri時暫不讓i出現。如zhidao(知道)寫成zhdao。等學生熟悉了之后，再告訴他們這些聲母后邊有個i但不發i的音。

三 漢英輔音音位對比與漢語輔音教學

漢英輔音系統的主要差別與語音教學難點主要表現在以下六個方面。

1.送氣音與不送氣音

在漢語輔音音位系統中，送氣與否是是十分重要的區別性特征，送氣音與不送氣音成對出現，如p—p’， t—t’， k—k’， ts—ts’，—’，t—t’。但在英語中，送氣與否不具備區別意義的作用。如果不注意漢語輔音這一區別性特征，就會出現嚴重的表義錯誤，如把“兔子跑了”說成“肚子飽了”。

對于此類輔音，可以采用吹氣對比法來教學，即取一張薄紙,放在嘴的前方,讓學生從發音時紙的顫動與否,體會送氣與不送氣的差別。也可以讓學生拿自己的掌心對著口腔,體會氣流的強與弱。實踐證明,這樣的演示學生很容易理解,而且印象深刻。若能再輔以不同的韻母進行對比訓練，可以進一步加深對送氣音與不送氣音區別的認識。

2.清音與濁音

漢語22個輔音音位僅有5個為濁輔音，基本沒有成對存在的以清濁為區別特征的輔音。但英語中，輔音的清濁是具有辨意作用的重要區別性特征。因此，歐美留學生在學漢語輔音時有把濁音代替清音的傾向。此外，漢語拼音方案用字母b d g 代替不送氣清音 /p //t// k/, 用p t k表示送氣音/p’//t’//k’/,這也容易對學生產生誤導，誤把送氣與不送氣的對立當成清濁的對立。解決的辦法是讓學生了解清濁的不同：讓學生用手輕輕按住喉頭的外部，發音時能感覺顫動的是濁音，感覺不到顫動的是清音。然后指出漢語中的這幾個輔音是不要顫動聲帶的。

3.漢語的/x/與英語的/h/

漢語中的h/x/與英語中的/h/都是擦音，且具有[—自成音節][—響音][+延續音]等特征。不同在于，/x/還具有[+輔音]的區別特征，從發音部位來講是舌根軟腭音，發音時舌面后部拾起，與軟腭間形成一窄縫，不帶音的氣流通過窄縫，摩擦成音；而/h/是[—輔音]⑤，發音部位在聲門，發音時氣流不受阻礙，自由溢出口腔，只在通過聲門時發出輕微的摩擦，口型不定，隨后面的元音而變化。由于漢語拼音方案用h來表示/x/，歐美學生很容易忽視二者的區別，用發/h/的方法發/x/，從而帶上口音。因此，教/x/音時應提醒學生該音與/h/音不同，不妨讓學生先發好同為舌根軟腭音的/k//k’/二音，讓他們感受發音部位所在，再把/x/ /h/分別配合上元音進行對比，這樣可以比較直觀的讓學生了解此二音的區別。

5.舌面前音與舌葉音

6.舌尖后音與舌葉音

舌尖后音，又稱卷舌音(retroflex),也是漢語語音的又一大難點。英語沒有卷舌音，但英語的舌葉音除了不卷舌外其余的特征與之基本一致，一部分學生可能會錯誤地把它們等同起來。區別這兩組音的關鍵在于①是否卷舌。舌葉音不卷舌，發音時自舌根至舌尖的整個舌面與上顎靠得很近，舌頭因此而“僵硬地”平直；卷舌音發音時舌頭舌根下沉，舌尖向上卷起向后靠，因而與牙齦后部距離比舌葉音遠得多。②是否突唇。舌葉音強調突唇，卷舌音不突唇。因此在教學時可以在發好舌葉音的基礎上，將舌端再抬高，變突唇為扁唇，自然就發出卷舌音了。

四 漢英超音段音位對比

漢英音位的差異不僅體現在音段音位上，還體現在超音段音位上。本節重點討論漢英在重音、聲調、語調上的差異。

(一) 重音

漢語除單音節詞外，所有的詞都有一個主重音和一個次重音。一般來說，如果沒有輕聲，漢語雙音節、三音節、四音節詞中主重音都落在最后一個音節，其次是第一個音節，中間的最輕。如果有輕聲，那么最后一個重音音節最重，輕聲音節最輕。如：⑥

無輕聲音節

國家 法律 卡車 音樂‵O ′O

差不多 西紅柿 巧克力 星期天‵O o ′O

稀里糊涂 老老實實 一舉兩得‵O o ‵O ′O

有輕聲音節

石頭 ′O o

為什么 ‵O ′O o

丫頭片子 ‵O o ′O o

英語中雙音節詞一般沒有次重音，三音節以上的詞有次重音，但主重音一般也不在最后一個音節。英語重音的一般規律是雙音節多重讀第一音節(名詞和形容詞大都第一音節重讀，動詞多重讀第二音節)，三音節以上的詞大都重讀倒數第三個音節。如：

′handkerchief

de′mocracy

pho′togragher

詞重音模式的差別可能使部分歐美留學生把英語的重音模式錯誤地運用到漢語上來，如把“西紅柿”‵O o ′O 發成′O o o 等等。即使不影響交際，也給人很明顯的洋腔洋調之感。

(二) 聲調

英語的音調只有在句子平面上才是音位， 在詞匯平面上沒有區別性意義。同一個詞并不因為音調的不同而產生詞義上的變化，因此英語沒有所謂的“聲調”。漢語的音調在句子和詞這兩個平面上都是音位，尤以詞的平面最為明顯，同聲韻的詞需要依靠聲調來辨別意義。此外，漢語音節音高變化具有突變性和跳躍性，不同于英語音節的音高變化是漸變的，滑動的。因此，漢語的四聲也是歐美學生學習的一大難點。

早在80年代，余藹芹先生曾提出漢語四聲的習得難度順序不同，其中陰平最容易掌握，其次是去聲和陽平，最難的是上聲。之后趙元任(1980)，趙金銘(1988)，沈曉楠(1989)等學者先后提出并證實了歐美學生的聲調偏誤分調型和調域兩類。調型錯誤主要指音高曲線不對，比如把平調說成聲調或降調；調域錯誤表現在，音高曲線雖基本正確，但聲調的整個音區太高或太低，如把全降調說成半降調等。王蘊佳(1995)通過調查美國留學生的聲調情況得出結論，美國學生的陰平和去聲掌握程度遠遠高于陽平和上聲，在后兩種聲調偏誤中調型錯誤和調域錯誤都存在，其中調域問題更為關鍵。比如發陽平時整個音區偏低，音高曲線的低音點靠后，以至于有跟上聲相混的趨勢；發上聲的主要問題在于低音部分不夠低不夠長，而不在于低音之后能否上升。換句話說，陽平和上聲本身對學生來說并不難學，但這兩種聲調的起點，低音點，高音點卻是學生真正容易犯錯之處。

鑒于此，教聲調時應注意根據不同聲調的難度和錯誤類型確定教授的順序和操練方法。既然歐美學生學習陰平和去聲較為容易，教學時就可以先教陰平，接著教去聲，然后用第四聲來引導學生發較困難的第二聲和第三聲。對于歐美學生陽、上相混的問題可以靠先教半上來解決。此外利用雙音節的連讀也是解決二三聲發音困難的好辦法。例如練習四、二聲調連讀的雙音節詞語，前邊的第四聲全降調可使聲帶放松，然后再逐漸拉緊，便于發好第二聲。第三聲的特點是前長后短，因此可以多訓練四、三聲連讀的雙音節詞語。

此外，聲調教學應該采用單音節詞訓練和語流訓練互相配合來進行。前期應以單音節詞訓練主，打好基礎；后期則必須慢慢過渡到雙音節詞、多音節詞以及句子、語段的聲調訓練。

(三) 語調

漢語和英語的語調差別主要在于：1.漢語語調基本上是平穩的，只是句尾略有上揚或下降。語調的變化基本上不影響每個音節相對音高的變化。語調的表意功能不明顯，但句尾語氣助詞多。

2.英語語調全句往往是起伏的，音高有明顯的上升和下降，并且語調的類型也比較復雜。音節的音高一般服從于語調的變化，是不固定的。語氣主要依靠語調表達，沒有語氣助詞。

可見，語調在英語中的作用遠大于漢語。語調在漢語中有辨義功能，但不是唯一的，具有決定性意義的辨義手段；但是如果英語失去了語調的支撐就很容易引起歧義。

英語為母語的留學生所犯的語調錯誤主要體現在兩個方面

1.過多地，夸張地使用升調，降調，尤為典型的是疑問句升調的濫用。

2.語調干擾字調

前面說過，漢語的語調只在句尾略有上揚或下降，但絕不會影響單字的聲調。但由于歐美學生對疑問句升調的過分使用，一些疑問句最末的一兩個字的聲調往往被改變了。例如：

這個周末你要回家?(回夾)

你會不會說法語?(罰魚)

由于英語的升調句是全句都隨之上升，有的學生在說升調句時不僅改變了句尾的聲調，甚至改變了全句的聲調。如：

這個字是什么意思?(者葛子史什抹以死？)

學生出現以上問題的原因一方面在于英語習慣的負遷移，另一方面也跟教師和教材有關，即教學中過分強調語調的升降，反而忽略了日常口語中的平調。這就要求我們要更加審慎地看待教學中夸張教學法的使用量和度的問題。

五 結 語

本文在對比分析的基礎上研究了漢英元音音位、輔音音位及超音段音位的主要不同，并討論了語音教學中的一些較為有效的教學方法。我們認為，對歐美留學生的語音教學應注意以下幾點問題：

1.深化英漢對比研究，了解學生的實際情況，針對其難點進行輔導。利用已知音，簡單音來輔助未知音，困難音的學習。

2.從發音部位、發音方法入手，重視發音器官示意圖的重要性，同時靈活利用手勢，圖畫，道具等教學手段。

3.單音訓練與語流訓練雙線進行。單音訓練是基礎，沒有扎實的單字調基礎直接進行語流訓練只會使學生更加混亂。語流訓練則是為提高學生在實際對話交際中的準確度，讓其發音更加地道。

4.對漢語拼音方案造成的學習誤區應多加注意。語言工作者應繼續完善和優化該方案，教師要在教學中及時做出合理解釋，而學習者也要從漢語的實際語音中去學方案，再用方案輔助漢語的學習。

注

①引自何善芬《英漢語言比較研究》，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 2002年版。

②本文采用《現代高級英語詞典》的標記符號，根據英國語音學家丹尼爾·瓊斯的觀點進行描寫。

③限于篇幅，本文只探討更為基礎性的單元音，雙元音僅在此略提。

④在喬姆斯基的區別性特征理論中[+輔音[([+consonantal])指發音時在聲道中央發生較大阻塞。

⑤′表示主重音，‵表示次重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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