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長篇小說《芙蓉鎮》為我們展現了一幅既嚴峻真實又和諧統一的藝術畫面。誠如作者所說“寓政治風云于風俗民情圖畫,借人物命運演鄉鎮生活變遷”,“唱一曲嚴峻的鄉村牧歌”。作者在作品中塑造了一個生活在底層的小人物胡玉音,她勤勞善良、性情柔順、堅強不屈……這種樸素的人性美得到讀者的一致好評,給文學創作留下了一個成功的藝術范例。
關鍵詞:《芙蓉鎮》;人性美;胡玉音;藝術形象
《芙蓉鎮》發表于《當代》雜志1981年第1期,是首屆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品,在當代文壇享有很大的聲譽。誠如自序 “唱一曲嚴峻的鄉村牧歌”[1],古華在作品的開頭,以田園詩式的筆調,栩栩如生地描繪了一幅美麗的山鎮風俗畫。
芙蓉鎮地處三省交界,是商旅歇宿、豪杰聚義、兵家必爭之地。有一溪一河繞鎮流過。幾千戶住家緊夾著一條青石板街,街道上房屋櫛比、店鋪林立,屋檐下晾曬的紅花女褲組成了“萬國旗”;懸掛著的紅辣椒、玉米束、葫蘆瓜構成一條“夾街彩帶”。“一家煮狗肉,滿街聞香氣”[2],妹娃家的私房話,年輕夫婦的打情罵俏,傳為一鎮的秘密趣事、笑料談資。人民有互贈吃食的習慣,過節時鄰里間互贈果品,平常日子誰家吃了葷腥也不忘給隔壁娃兒幾塊。解放初期每逢圩日,“三省十八市,漢家客商,瑤家獵戶,壯家小販,都在這里云集貿易。牛行豬市,蔬菜果品,香菇木耳……滿圩滿街人成河,嗡嗡嚶嚶,萬頭攢動”[3]。他們安居樂業、其樂融融。
“大躍進”之后,物質匱乏,集市蕭條。芙蓉鎮上稱得上生意興隆的,就是本鎮胡玉音開設的米豆腐店子。胡玉音出脫得像一朵出水芙蓉,她生得黑眉大眼,面如滿月,體態健美。她和她的米豆腐攤子在芙蓉鎮最為引人注目。作者幾乎把小攤上米豆腐的色、香、味和胡玉音腳勤手快、接應四方的精巧伶俐及青春芳容融為一體,飽含深情地給予了描繪。胡玉音的姿色和風韻,作為一個藝術形象外在的美,無疑是動人的。但作者的審美趣味也不只在這一方面,他賦予這個形象外在美與品德美的和諧統一。我們對胡玉音的審美感受也從此開始。
胡玉音的品德美,首先表現在她的勤勞、聰明上。每逢趕圩的前一晚,因要做米豆腐,兩口子總是睡得很遲,推石磨就要四五個小時。“她待客熱情,性情柔順,手頭利落,不分生熟客人,不論穿著優劣,都是笑臉迎送。”[4]“就是罵人,咒人,胡玉音眼睛里也是含著溫柔的微笑,嗓音也和唱歌一樣的好聽。”[5]每次趕圩,山民們都喜歡來小攤前坐坐,吃著她親手制作的米豆腐,和她開一點小玩笑,心里頭就覺得非常開心。夫妻倆省吃儉用,幾年來攢下不少錢,自家在小鎮上第一個建起了新樓屋。新樓屋大紅漆門上的對聯“勤勞夫妻發社會主義紅財,山鎮人家添人民公社風光”,正是對胡玉音勤勞持家的精當評價。
其次,表現在她的外柔內剛、自強的性格上。夫妻倆的好日子還沒來得及享受,“運動”來了,最先是輿論嚇住了膽小怕事的丈夫黎桂桂,要胡玉音想辦法趕快低價把新樓屋脫手,悲憤交加的她就罵黎桂桂“放屁,沒得出息的東西,地主富農是收租放債、雇長工搞剝削!你當屠夫剝削了哪個?我賣米豆腐剝削了哪個?……抓死抓活,推米漿磨把子都捏小了,做米豆腐鍋底都抓穿了,手指頭都抓短了,你張口就是賣新屋!天呀,人家的男人天下都打得來,我家男人連棟新屋都守不住……”[6]抱怨終歸是抱怨,胡玉音撫摸著懷中膽怯的丈夫,果斷地挑起一家之主的重任。當李國香上門“調查”時,黎桂桂羞愧地走開了,胡玉音雖然腦殼發緊,但還是微笑迎接,機智應對。李國香給她算的那一筆細賬,一萬多斤大米,六千多塊錢,相當于一個省級干部的收入水平時,胡玉音嚇懵住了,但她還是頂住,不失方寸。
作為一個成功的女性形象,胡玉音還有著熠熠閃光的理想美。她熱烈追求美好幸福生活,雖然有幾次波折,但她在這中間表現出來的道德情操和對幸福、愛情的執著,是震撼人心的。
胡玉音在“運動”中被打成政治黑鬼,從此這個勤勞、聰明、善良、熱情的勞動婦女淪為人下人,變成了在政治上受歧視、人格上受侮辱的人渣和垃圾。為維護做人的尊嚴,“每次挨斗挨批,游街示眾后,她被押回老胡記客棧,就覺得自己活夠了”[7],她就想著要早點死。但當來到“孤女橋”上,看到自己在水里的秀美影子時,她想到自己沒犯哪樣法,沒有罪,她感到冤枉,世道不公,氣憤和委屈,于是產生“我偏不死”的念頭,偏要活出來個人樣看。
人活著就應該有“人的正常感情”,胡玉音的心里還有一把火沒有熄滅,因此,她與秦書田在一起被罰掃街的日子里,在相互同情、關懷和幫助的基礎上產生了愛情。剛開始她內心有著激烈的矛盾沖突:“都當了反革命了,淪為人下人了,難道還能談戀愛,還可以有正常的感情?不行、不行、不行,她好恨,她好恨呀!恨自己心里還有一把火沒有熄滅;為什么還不熄滅?為什么不變成一個木頭人?一個石頭人?你這磨難人的鬼火!”[8]但胡玉音是個對生活、對愛的熱烈追求者,即使面臨危險,她還是選擇與秦書田相愛、“非法同居”。有了身孕的胡玉音還敢要求和秦書田申請登記結婚,登記不成,遭到的是更殘酷的羞辱和判刑。但胡玉音沒有屈服,當被押在宣判臺上時,她頑強地面對,甚至“挺起腰身,已經耀武揚威地對著整個會場現出她的肚子來了!”[9]她還用眼睛向秦書田表示:“活下去,像牲口一樣的活下去!”[10]到此,我們看到了胡玉音執著追求生活與愛情的巨大勇氣。
作者以“唱一曲嚴峻的鄉村牧歌”作為小說的自序,是耐人尋味的。嚴峻和牧歌是矛盾統一的,正是胡玉音形象及其遭遇的審美價值之所在。作品圍繞胡玉音命運和遭遇的描寫,展現出廣闊的歷史背景和豐富的社會生活內容,我們看到了各色人物的臉譜和復雜的矛盾斗爭的交織。例如直接導致胡玉音這段悲慘命運的就是李國香和王秋赦那一類政治運動能手。
李國香是降臨在胡玉音頭上的第一顆災星,她以特殊的敏感,一到芙蓉鎮,就認定胡玉音的長相和米豆腐店子對她是一個潛在的威脅。她從嫉恨開始,因為要滿足私欲,她兩次求愛失敗,求愛失敗的根源都是“米豆腐西施”。陰鷙歹毒的她要把這些人整倒,以泄心頭之恨。胡玉音和她的家庭被李國香推向痛苦的火坑。二流子、“運動分子”王秋赦,在胡玉音的悲劇中,起著推波助瀾的作用,但他在小說中扮演的是一個戲劇性的角色。如果說,胡玉音的遭遇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那么,王秋赦的所作所為及其結局,便是把無價值的東西撕毀給人看,以引起人們的嘲笑、憎惡和鄙夷。正是這些丑惡嘴臉所激起的強烈、復雜的矛盾沖突,引起了讀者的情感共鳴和構成了同情喜愛胡玉音的原因所在。
“生活也是一條河,一條流著歡樂也流著痛苦的河,一條充滿兇險而又興味無窮的河。人人都在這條河上表演,文唱武打,紅臉白臉,花頭黑頭”[11] ,胡玉音在這場表演中因為一出場就表現得太過突出,受人嫉妒而遭遇不幸。作者圍繞胡玉音坎坷遭遇的描寫,典型地再現了一個特定歷史階段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人與人之間的關系的各個方面,表現了美與丑、善與惡、崇高與滑稽等種種紛繁復雜的矛盾斗爭,從而引導人們正確地認識和評價生活。胡玉音作為作者傾情塑造的人物形象,達到了很高的道德標準并且鮮活、生動,這在文學創作的范例中是成功的,也是少見的。
注釋:
[1] 古華:《芙蓉鎮·自序》,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
[2][3][4][5][6][7][8][9][10][11] 古華:《芙蓉鎮》,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年版,第2頁、第3頁、第4頁、第5頁、第70頁、第167頁、第164-165頁、第187頁、第187頁、第188頁。
(作者單位:四川大學文學與新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