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建安時期“世積亂離,風衰俗怨”,無論是上層統治者還是普通百姓都對人生的短暫和痛苦有深刻體會。這一時期儒家思想漸漸瓦解,道德價值觀發生了很大變化,這是世情世風轉變的結果,也和上層統治者的提倡有關。以建安七子為首的文人圍繞在“三曹”身邊,形成了建安文人集團。他們創作的詩歌既受到世風的影響,又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世風,尤以曹操的創作為甚。因此形成了世風和詩歌創作雙向互動,相互作用的關系。
關鍵詞:世風;建安詩歌;慷慨悲涼
一、世風對建安詩歌的影響
建安時期“世積亂離,風衰俗怨”,戰爭和動亂使人們思考得更多,儒家思想體系逐漸瓦解,傳統的道德價值受到質疑。
戰亂摧毀了人們的正常生活,敏感的詩人不得不關注這一現實,直面荒蕪和死亡。如被譽為七子之冠冕的王粲就在《七哀詩》中思考戰爭,描寫了戰爭中流離失所的普通百姓。陳琳感于戰爭的殘酷創作了《飲馬長城窟行》。
戰爭揭露了生命中最殘酷和脆弱的一面,死亡橫亙在幸福面前,突兀而乖戾。聰慧的詩人們不僅透過戰爭看到了生命的短暫和無常,而且深感自己的生命也是極其坎坷的,這種情況對文人刺激很大。面對短促而又多艱的人生,他們不得不動筆興嘆,創作出慷慨悲涼的傳世之作。如曹操在《短歌行》中發出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慨嘆;劉楨《詩》:“天地無期竟,民生甚局促”;阮瑀《七哀詩》:“良時忽一過,身體為土灰”。
建安時期是個具有悲劇色彩的時代,無論是下層百姓還是上層統治者都處在世事變動搖晃之中。但是,建安時期不是一個悲觀的時代,或者說悲觀是個別現象。建安時期的著名詩人慷慨悲涼而不消極,他們在苦難中保持了生命的操守和骨氣,力撐起時代的精神脊梁。
作為政治家的曹操并沒有因人生中不可避免的悲劇而退縮。看到人生的短暫,反而激起了他更大的政治抱負,這在他的《龜雖壽》中有所反映。詩人曹操具有軍事家的激情和政治家的野心,多重身份使得他的詩歌慷慨激昂,超越人生的苦難,追求人生價值的實現。“曹操詩‘悲涼’,曹植詩‘頗有憂生之嗟’,王粲詩‘發愀愴之詞’,劉楨詩‘感慨深至’。建安詩人處于時代與個人雙重悲劇的交匯點上,都敢于正視苦難的社會與人生,勉勵自己惜時如金,及早建功立業”[1],贏得不朽的名聲。
由于建安時期戰爭不斷,人民生活困苦,儒家傳統的倫理觀念松懈,思想更加開放和多元化,政治理想高揚,個性解放,這樣的世風利于詩歌的創作。當然,寬松而張揚的世風和曹氏父子的掌權有密切聯系。曹操掌權后就身體力行地改變著人們傳統的道德觀念,成為世風的改造者和弘揚者,以此來鞏固自己的統治。曹操對世風的改造不得不從他的出身談起,曹操出身顯赫卻不高貴,祖父曹騰曾是宦官的總頭領,父親曹嵩,是曹騰的養子,官至太尉。曹操因此被斥為“贅閹遺丑”,名士們始終瞧不起他。
曹操這樣的出身是得不到上流社會士大夫尊重的,以傳統的倫理觀念來看,他不算出身名門,而魏晉時期是很講究出身和血統的。成為當權者的曹操無法改變自己的出身,為了贏得尊重鞏固政權,他就必須試圖改變人們遵循的傳統儒家道德規范,建立一套寬松的價值體系,來容納自己的污點和卑微。
曹操立卞夫人為正妻,卞夫人是妓女出身,竟成為國中地位最顯赫的女人。這固然有曹操對她的偏愛,大概也有曹操的政治考慮。這樣出身低微的女人也可變得尊貴,那么曹操自己的當權也是合情合理的了。曹操不僅自己喜歡已婚女子,而且也縱容兒子。曹操攻破鄴城,年僅18歲的曹丕見到袁紹的兒媳婦、袁熙之妻甄氏“顏色非凡”,有意娶之為妻,曹操就主持了他們的婚禮。
對寡婦再嫁,建安時期是十分寬容的。著名女詩人蔡文姬,初嫁河東衛仲道,后來夫死,漢末大亂中被胡人擄走,在南匈奴生活十多年,與胡人生了兩個孩子。曹操知道她失陷匈奴,派人用重金把她贖回,再嫁董汜。十分有意思的是,蔡文姬雖然三嫁,不僅當時的人對她并無輕視之意,而且范曄在《后漢書》中還把她歸入《烈女傳》。看來,當時人的貞潔觀念已十分淡漠,寡婦再嫁不僅已經為社會所接受,而且在當時人們的觀念中,再嫁是理所當然的事。
建安時期不僅在婚俗上漸漸開放,而且曹操本人在人才選拔上的政策也是十分獨到的。曹操任用人才不看家世地位,只看才能,甚至為人品德也被放在一邊。在用人方面曹操是頗為實際的。如“建安七子”之一的陳琳,曾經起草《為袁紹檄豫州》,咒罵曹操祖宗三代,最后曹操還是將其收為己用。曹操的這種用人政策在客觀上吸引了一批人才,有利于建安詩歌的發展。
顧炎武論兩漢風俗,將漢末風俗之變的原因歸咎于曹操。其實,將世風的變化全歸咎于曹操未免失之偏頗,但是曹操作為實質上的掌權者確實是扭轉世風的關鍵人物。在曹操的身體力行和默許下,世風變得寬松而多元,很多過去不被認可的乖張之事漸漸被人們接受甚至贊許。
建安時期的世風在曹操的影響下發生了很大變化,儒家思想漸漸瓦解,從而出現了許多社會問題,儒家的君臣、父子、夫婦之防全線失守,君臣相凌、父子交惡、夫婦反目、兄弟成仇,已是司空見慣之事。
建安時期世風的變化也為詩歌創作注入了活力,以曹操為代表的統治者既是世風的感召者,也是改造者。并且這種慷慨、多元、松散的世風不可避免地影響了詩歌的發展,詩人群體在世風的熏陶下,結合自己的人生體驗推動了詩壇的繁榮。時代的不幸成為文學的幸事,這大概就是文學發展的悖論吧。
二、建安詩歌——世風變化的風向標
建安時期,詩歌繁榮,形成了以“三曹”為首,以“建安七子”為主體的詩人群體。曹操的創作不僅反映了世風的變化,也成為推動世風變化的工具。曹操占據建安詩人群體的中心地位,因為他擁有特殊的政治權力。建安時期雖然戰亂不斷,時代悲劇色彩濃厚,但詩歌的思想內涵并沒有走向悲觀。這和曹操的影響有很大關系。曹操的詩歌慷慨悲涼,氣力十足,如《觀滄海》《龜雖壽》,再如《短歌行》,固然有對人生短暫的慨嘆,但更多的是政治理想的高揚,顯示了開闊的氣象。因此,以曹操為首的詩人們在時代的感召下,在曹操本人潛在的倡導下形成了慷慨悲涼的建安詩風,進一步影響和加速了時代風氣的轉變,使整個時代籠罩在一片慷慨而激昂、任性而解放的氣息之下。
他們的詩歌創作既受時代世風的影響,如劉勰《文心雕龍·時序》所言:“觀其時文,雅好慷慨,良由世積亂離,風衰俗怨,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同時建安詩歌也成為世風變化的風向標,反映了世風的發展,承載了新的歷史氣象和文化內涵,適時記錄了時代風云和民生疾苦。不僅成為詩人們抒發政治抱負和身世之感的載體,更是社會風俗變化、價值體系變更的活化石。
文學創作記載了歷史的細節,表現出普通民眾的生存狀況和時代風氣的變遷,而這些內容在歷史中多被忽略了,因為歷史總是由優勝者書寫的,大部分都是記錄統治者的文治武功和社會上的重大事件,普通百姓的生活很少被提及。而在文學創作中,時代世風的變化卻可以從細微處得到關照。同樣,建安詩歌也很好的反映了當時的世風變化,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
建安詩歌有很多寫到了戰爭的細節處,普通百姓的凄慘可見一斑。如王粲在《七哀詩》中寫了“路有饑婦人,抱子棄草間。顧聞號泣聲,揮涕獨不還”的慘狀;陳琳在《飲馬長城窟行》中記述了丈夫勸妻子改嫁的悖謬之事,反映了當時戰爭的殘酷。
戰爭使人們的生活動蕩不安,普通百姓常常在戰爭中死去。上層社會的人在政治斗爭中相互傾軋,心力耗盡,多早夭。建安詩人在詩歌中抒發了對人生短暫的嗟嘆。如曹操在《短歌行》中發出了“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的慨嘆;劉楨《詩》:“天地無期竟,民生甚局促。”
在《悲憤詩》中,蔡文姬抒發了自己的身世之苦,被擄到邊地后對親人的思念。尤其是將要返回故鄉時和自己親生骨肉訣別的一幕令人同情,“見此崩五內,恍惚生狂癡”。用詩歌敘述了回到家園后發現家人都已亡故的慘痛事實。在這首詩中我們可以看到建安時期婦女生活的凄慘,沒有自由,聽憑命運的擺布。也可以看出建安的世風相對寬松,允許婦女再婚,貞潔觀念較為淡薄。
建安時期儒家倫理規范不被人們重視,曹操就是一個沖破傳統道德規范的人。建安時期,人們雖然個性高揚,思想解放,但也帶來了很多問題,比如道德混亂、正義模糊、人情淡薄。王粲的《登樓賦》有“人情同于懷土兮,豈窮達而異心”,抒發了內心的苦悶,可見世情的冷暖。建安時期的政治斗爭十分殘酷,尤其表現在曹丕和曹植兄弟的關系上。
曹操死后,曹丕登基。其后曹植的命運就變得很凄慘。曹丕繼承了曹操的陰險毒辣,對自己的兄弟也毫不手軟,若沒有卞太后的保護,曹植早已喪命。不僅曹植遭到迫害,曾經追隨曹植的人也受到迫害。曹植的《野田黃雀行》,就是為丁氏兄弟被殺事件而作的。其中有“高樹多悲風,海水揚其波。利劍不在掌,結友何須多?”失去了政治權力的曹植無法保護自己,更無法保護自己的朋友,不禁在詩歌中悲嘆。原本聲名顯赫的人物瞬間成為階下囚,世風的變化如此之快,怎不叫人傷懷?
曹植曾作《七步詩》。據《世說新語》,曹丕曾下令曹植七步內作詩,如寫不成便要殺頭,還好曹植才思敏捷,才免于一死。“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表達了曹植對兄弟關系的失望,在政治斗爭中至親骨肉尚如此,何況陌路?在那個權力大于一切的時代,人情已淡漠到了極點。曹植后期的詩歌大多悲涼,不僅是個人悲劇的寫照,也是時代悲劇的縮影。
通過深入的分析,可以在建安詩歌中窺探出一些當時世風的變化,了解到從普通百姓到上層統治者的精神價值取向。建安時期是一個動亂的時代,詩歌在政治的傾軋和戰爭中發展,因此必然承載了一些時代真實的風氣。在某種意義上講,建安詩歌可以作為世風的風向標看待,具有社會學意義。
三、建安詩歌和世風的雙向互動關系
綜上所述,可以歸結出建安詩歌和世風具有雙向互動的關系。世風影響了詩歌創作,形成了建安詩風的慷慨悲涼、剛健有力的特點。同時,世風的形成是時代使然,也是上層統治者的推動,尤以曹操的詩作為為主。建安詩歌有相對的獨立性,以曹操為首的詩人群體也在某種程度上影響并改變著世風,其中曹操的作用要大一些,他們的詩歌創作強化了時代的悲涼感和滄桑感。建安詩歌也成為世風的風向標,真實地反映了世風的變化。僅憑歷史記載,我們可能無法近距離地感知建安世風的變化。但是通過詩歌閱讀,我們可以還原出建安時期相對真實的社會氛圍和人情冷暖,詩歌成為建安時期世風最真實、最忠實的保護者。因此,建安詩歌和世風之間的關系處在一種積極的互動之中,相互作用并強化,在研究的過程中有相互參照的價值。
注釋:
[1] 浩然:《淺談建安詩歌的美學特征》,《高要》2009年6月26日,第四版。
(作者單位:廈門大學人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