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寫能力”(literacy)是傳播史中經常會被討論的一個話題。讀書寫字這種行為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簡單;識字,在現代的語境下,意味著一個人有溝通能力,或是能夠在一個有文化的社會中理解和交流意見和看法,從而參與到這個社會之中。
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對于“讀寫能力”是這么定義的:“讀寫能力意味著能夠識別、理解、解釋、創造、交流、計算和使用與不同情形相關的印刷或手寫材料的能力。讀寫能力包含了一個連續性的學習過程,這種學習使得個人可以實現自己的目標,發展自己的知識和潛力,充分參與到一個更廣泛的社會當中。”
我們是在很小的時候開始學習閱讀和寫作的,所以我們常常忘記閱讀和寫作其實需要相當復雜的技巧,需要多年學習和背誦。即使在文明程度最高的社會中,有文化的成人比例也從未達到過100%。2000年中國第五次人口普查發現文盲率為6.72%,意味著有8500多萬人是文盲。另據統計,多達7200萬美國成年人是“功能性文盲”, 即不能閱讀招聘啟事,不理解汽車時刻表,不能填寫工作申請表。即使在有文化的人當中,也只有很少一部分人具有高水平的閱讀和寫作技能。
在人類歷史長河中,文字曾經長期是一種特權。魯迅先生在《門外文談》中寫到:“因為文字是特權者的東西,所以就有了尊嚴性,并且有了神秘性。中國的字,到現在還很尊嚴,我們在墻壁上就常看見掛著‘敬惜字紙’的簍子。”在這里,魯迅說的是一個相沿既久、流傳甚廣的習俗。中國古人對于文字紙張的愛惜程度,是現代人所無法理解的。我們這樣的人也許看不出文字有何神奇,但我們的人類學家知道,對于一個只有口頭語言的民族,文字會顯得多么奇特而富有魔力。
對文字書寫的崇拜不獨中國有。古典學者埃里克·哈夫洛克認為,希臘字母的簡易性對希臘書寫文化的大發展起了至關重要的作用,這種發展奠定了西方文明的基石。按此論見,是字母書寫使思維超越荷馬時代“口頭心智”的局限性,形成邏輯、哲學和科學,柏拉圖即是這種轉型的第一個偉大的產物。
哈夫洛克還認為,大概就在柏拉圖出生的那個年代,或者稍早一點,古希臘文化出現了“大分野”。這種“大分野”表現為口承社會與書寫社會相隔離,口承社會主要依賴于韻律的、敘述的文學來滿足其文化知識的需求;而后來的書寫社會則依賴于散文,并將散文視為傳達嚴肅反思、研究和記錄的載體。柏拉圖的散文是開始放棄口頭規則的一個重要表征,由此思維方式出現了決定的轉折。后來,印刷術的發明,書寫一方面成為擴大哲學、科學反思的工具,另一方面促進了歐洲社會的民主化進程,并對其他社會產生了日益增長的影響。
在西方文明的另一個偉大源頭——希伯來文化中,文字書寫也占有崇高的地位。摩西有名的十誡當中,第二誡就是:“不可為自己雕刻偶像;也不可做什么形象仿佛上天、下地和地底下、水中的百物(《出埃及記》第20章第4節)。”這一誡的重要性僅次于第一誡“除了我以外,你不可有別的神”。對此,著名的媒介學者波茲曼在《娛樂致死》一書中闡釋說:“為什么上帝要做這樣的規定?我們可以冒險做一猜測:那些已經習慣于用圖畫、雕塑或其他具體形象表達思想的人,會發現他們無法像原來一樣去膜拜一個抽象的神。猶太人的上帝存在于文字中,或者通過文字而存在,這需要人們進行最精妙的抽象思考。運用圖像是褻瀆神碉的表現。”
波茲曼認為印刷品對人類非常重要。他說,印刷品有效地創造出我們的現代個體(individuality)觀念;而且,正是這種“被強化的自我感”導致了“童年的綻放”。印刷品要求讀者必須先花一段時間訓練其讀寫能力,隨后就有了學校的發明,來控制兒童的“旺盛精力”,并培養他們“安靜、靜止、沉思,以及對于身體功能的精確調節”。波茲曼對印刷媒體的這種看法其實追尋了因尼斯與麥克盧漢的看法,他們都認為印刷品在本質上是象征性與直線式的,因而能夠培養抽象與邏輯思維能力。
波茲曼在《童年的消逝》中寫道:“我們與成年聯結在一起的所有特征,幾乎都是(或曾經是)由一個完全具有讀寫文化的要求所產生或擴展而成的。這些特征包括一種自我克制的能力、一種對被延遲滿足的容忍、一種能進行概念式與序列式的復雜思考能力、對于歷史連續性與未來的專注、對于理性與等級制度的高度評價。”在這里,讀寫能力已經在某種程度上被神話了。